愤怒,凶悍好斗的怪物,无疑是最易显化的情感之一。
当林威廉神态未变,步伐加快走来时,落在后方的霍子鹭亦察觉其中反常。
宽裤腿藏着柄袖珍枪,这是男人多年来为自保养成的习惯。一旦他举枪瞄准,它将变成他仇人的索魂利刃,他亲人的镇魂魔笛。
弗朗兹即将没入通道暗处,择明跨出一步,转身挡住男人燃烧恨意的视线。
“十分抱歉,先生,我违反规定让外人进来。您怎么责罚我,我都无话可说。”他弯腰主动认错,搭配道歉微微摇头。
这一下,林威廉彻底镇定。
鱼儿尚且冒出水面,还不是收网之时。
“本来我该直接把你扔出大门。不过,你已将功补过了。”林威廉放慢速度道,“我虽要求严苛,但绝非不近人情。今晚的演出,很优秀。”
站定觑一眼霍子骥,他不满抿嘴。
有人先于他发表意见。
“三弟怎么在这。”霍子鹭拄杖而来,笑意亲切,“我还以为,你会与那位好友叙旧很久。最近你替我跑这跑那,劳神费力的。难得晚上清闲可以小聚一回。”
“我来给我们最大功臣送花祝贺呗。”霍子骥面不改色道。
但两名不知情者探头一看,更衣室内哪有花的影。
为火上浇油,择明更是刻意追问。
“原来三少爷还为我准备了花这真是有心了。”他惊喜一摊手,等候着根本不存在的庆贺花。
三双眼睛汇聚在自己身上,霍子骥顿时头疼。
他埋怨瞥向始作俑者,谁料对方偏盯着他空针筒藏处。
自知骑虎难下,霍子骥咬咬牙,索性掀开外套往内兜摸索。哪怕掏出根线都比拿出针剂走运。
一只手突兀伸来,手腕翻转后退出,指尖凭空捻着朵血红干花。
“火焰兰干花,驻守永恒的焰光,炙热如阳的热爱。在这季节,这样一朵也要十头小公牛的价钱”,择明欣赏着感激,“蒙承三少爷厚爱。”
贵重礼物品味奇怪,看得两位旁观者纷纷一愣。
“咳、你喜欢就好。”干咳掩饰着好笑和无奈,霍子骥手一扬迈出长腿,“杰里尔约我去他那喝酒,两小时后回来。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
行事必对大哥请示,某种层面他一直用心演绎着长兄如父。但眼下,态度显然不复之前毕恭毕敬。
心里排着件待商议称,霍子鹭漠然置之,他只当多余人员终于退场,道出真正来意。
“方才,我和林先生讨论了一件事。是于你而言至关重要的决定。”他手杖轻敲地板,示意择明一起上楼,“当然,最终选择权在你手上。至于详细内容,不如我们坐下泡茶再聊”
择明看着两人,像阅览摊平的书籍。
“临近深夜的下午茶但若是两位邀请,无论何时我都乐意奉陪”
再只身一人走出大门,夜幕化不开的藏蓝已包裹剧院,四周万籁俱寂。这是剧院最冷清的时候,街上看不到一辆马车或行人。
阶梯平台上,择明缓缓倒退,并不畏惧身后的未知情况,直至可看清海报全貌。
画看着虽大,他绘制完成也就半天。
系统z这才是底色
出声突然,打断沉思,择明经过数秒适应微笑点头。
是的。在不久的未来,我将会完成它
系统z那便是您想在这世界想完成的杰作全部了么,主人
这可糟糕了,我的最终
目标是暴露给你了
系统z我只是依照您的言行,如实总结并确认而已
好让你,更细致入微的记录吗
凉风习习,吹得肌肤竖起汗毛,择明低头收回视线。
“你怎么看待的呢我的这幅画。你能感觉到什么”
问题超纲系统消了音。然而剧院左侧,艺术石雕旁,一道人影悄然步上台阶。
“恶意。”
伊凡贝内特双手负在身后,单片镜于冷光下发亮。
“我感受不到与美好相关的因素。只体会到狡诈、冰冷,来自戏弄者毫无缘由,无休止,非寻常的恶意。”
遭此评价,择明笑容依旧。
伊凡仰望海报,眉头深皱,语气充满不安。
“可今晚的歌剧却与它的主题存在差异。那么,它更可能是你的待完成品,就和歌剧本身一样。你已经想好要怎么结束了吗在开演前说了那些话之后。”
表演精彩绝伦,仅是全城议论的话题之一。
台词叙述中涵括的谜,所谓魔鬼玛格恩特设下的无价宝藏,那才是最多人关心的。
“或许,等时候到了我们就知道了。”
作者本人耸耸肩,事不关己,看得名医师直肝疼。
伊凡转身催促。
“走吧,这么晚你再不回去,萨沙又要兴师问罪了。晚上没能来看你演出,他们意见很大,吵得我没法安心写报告。”
去庄园次数骤降,伊凡这家庭医生日子顿时空闲,他索性自己开车往返各处,包括来接寄宿者择明。他也不禁调侃他转职成家庭保姆,光顾着在家看孩子。
车驶至主道,择明笑吟吟抛出一问。
“那位夫人如何我不在的时候,她没给大家添麻烦吧”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伊凡重重叹气。
“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到底要往我家捡多少人回来。你当我是做慈善的还是开福利院的”
择明“我可以给您住宿伙食费。您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作曲家了,若您不介意,我还能包下您,给我当司机。”
先前追着人要账,如今险些沦落成专属司机,五味杂陈之余伊凡不禁道出徘徊心底已久的问题。
“所以,你是正式为威廉先生执行任务了吗”
能有闲散生活,他无需密集往返霍家是原因其一。关键所在,还是林威廉终止向他传达指令。仿佛忘掉他这人,连日常密信都不再要求。
这点他百思不得其解,试探性询问劳尔克劳德,她竟也毫无头绪。
他们都曾是林威廉的眼耳口鼻,为对方布下无边蛛网,探查所有微动信号。
而今中途不知发生什么变故,蛛网,断了。
他们谁也不知道林威廉现在做什么,想什么,观望着什么。
“为什么您会有这个想法”
择明反问,一抹微笑扰乱伊凡猜测,使其沉寂许久才搭配窗外树影轻语。
年少堕落时冲动暗杀霍昭龙失败,他逃回教堂偶遇林威廉,从此受其资助培养,如愿学医归来。
他本就清楚对方用意,甘愿听命扮演家庭医生深入霍家。
也做好随时被舍弃的准备。
他感恩那男人给予他机会,这不代表他忽视得了对方身上的另一种残忍无情。
“我满心怨恨,每当看着霍昭龙与他的妻儿寝食无忧,就会看到火海里被谋杀的家人。我想要他付出代价。但先生他,是想毁掉一切他能找到的、有关联的、甚至妨碍他的
。我总有这种感觉。”
简直是受恨意驱使,靠复仇存活的怪物。
“你直觉一向准。伊凡。”择明支起脑袋,手肘顶着车窗,“不过像他这种成因的野兽,世间从不稀缺。”
懒散口吻让司机不禁多看来几眼。
伊凡知道,青年又再对他打哑谜开玩笑。
“原本是这样的。”他话回正题,“他掌控着我,劳尔克劳德,哈罗德,包括其他我不知道的复仇工具。对你我只觉得他最不可能合作的人,非你莫属。”
“怎么会”择明面露受伤之色,“我虽然右手断过,但不是截肢残疾头脑损坏,贝内特先生您能做到的事,除了吃酸时口水眼泪横流,其他我照做不误。”
糗事再揭,伊凡眼皮一跳立即喝止。
“行了这事不许再提”
择明双手投降,末了侧身掩嘴双肩发颤,忍笑发抖。
伊凡没辙叹气却也摇摇头,哼笑两声。
趁此暖意氛围,择明漫不经心一提。
“话说回来,我们似乎很久没去老地方了。也不知道那的旧书和孩子们的画板,是否还在啊。”
方向盘在手,伊凡岔道转个弯离家越来越远。
车最后停在深夜昏暗的巷口,他不禁陷入自我怀疑。
他竟真成了某人司机,对方指哪,他去哪。
二人回到当初那所教堂。
莱特莱恩走后,穷苦孩子失去唯一的免费课。附近居民又听闻有腹蛇帮派曾来闹事,人人自危,连乞丐都不敢再来讨浓汤喝,老牧师不得不搬至其他街区布道。
无人问津的教堂,远比深夜的安士白死寂。彩色玻璃下一盏灯安静燃烧,照亮蒙尘的旧桌椅。
重回旧地,心中起伏最大当属伊凡自己。
回想三番五次被耍,牵着鼻子走的经历,他决定今夜坚持到底,再次质问。
“你让先生选择相信你,不是渐渐变成只相信你,是为了帮他报仇”
择明翻阅着发黄画纸,背对人说道。“若是这样,我就不会恳求您替我收集些毒素了。尽管您一直不肯答应帮我呢。”
语毕回头,他满意瞧见伊凡惊愕木在原地。
择明“医生,您在想什么呢。我索要毒素不是拿来招待林先生的。”
经不起一惊一乍,伊凡摘下镜片用力捏着眉心。未等他细想,青年凑到他身边,耳语两句。
“你问我注射后会有什么反应和特征”学者毛病占上风,伊凡略作思考开始作答。
“少部分人会过敏起红疹,呼吸困难,但绝大部症状为全身或局部发痒,肌肉松弛不受控。若是第一次注射,短期内精神恍惚,鼻腔分泌粘液、身体发冷痉挛。上瘾程度跟初次剂量无关,主要看个人体质等等”,顿悟后他眉梢吊起,怒不可遏,“你又在谁那招惹的这种药”
择明及时后退,卷起衣袖自证。
“您可以数数看,这上面针眼一个没多一个没少,全是您亲自扎的。”他真诚眨着眼,“我只有您这一位医生。”
操碎心的名医语塞,烛光很好掩饰了他无故发烫的脸。
但粗略一扫确认,伊凡脸色依然凝重。他拒绝为择明准备毒素的请求,态度比上次更加强硬。回程时为不再着择明的道,他驾驶车辆开得飞快,到家一言不发直奔卧室。
唉,果然,伊凡先生,或者说你们这一类人是我最难说服的了
夜间躺在被窝里,择明向系统忧愁感慨。
忽然被点名,系统礼貌确认。
系统z您是在指我么,主人
择明翻身,笑容耐人寻味。
“别担心,z。从始至终独守一份秩序,这是我最倾佩,同时也最喜欢的。”
系统z而您还过说,秩序被打乱,和秩序自己发狂混乱。您更乐意观赏后者
它的主人却笑而不答,与此前无数次一样,聪明狡猾地避开回答。
“为我们还能在一起醒来的明天,祝我好梦,z。”
系统z祝您好梦,主人
睡眠五小时未到,急促叩击声将择明吵醒。
劳尔一报前次半夜敲门之仇,声称来找他和孩子们玩耍解闷。话虽如此,整个早上她却状况连出,甚至于最简单的步兵棋也败给玛吉。
“劳尔姐姐轮到你了。”
尼尔轻声提醒几次,少女耷拉脑袋神游天际。手端茶水进门,目睹这幕的择明靠近没放轻动作,故意提高点音量。
“您东西掉了,小姐。”
劳尔顿时回魂,杏眼瞪圆,丢下手中棋子。
“吓我一跳,哎不下了不下了。我要先喝茶,你们继续吧。”她兴冲冲问择明,“你说我掉了什么”
择明手点自己脑门,“您要是不说话,我还以为您是跨洋越海,抵达无人企及的新大陆了。”
觉得尴尬更无心解释,劳尔借口下楼索要甜点。不到数秒她噔噔踩着楼梯,看好戏似得带回一个消息。
“楼下貌似来了个客人,肯定是来找你的。”
“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