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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 第 56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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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的梆子敲响, 玉溪镇陆陆续续点上了烛火。

烛火零星点缀,从远远的地方看来,玉溪镇的屋舍错落有致, 昏黄的烛火明明灭灭,就像夏日里的流萤一般。

夏日闷热,虽然已经落更了,玉溪镇的百姓还未回屋, 家里的小子手脚灵便,两三人通力合作,抬着一张藤椅,又抬了一张躺椅。

一家子在院子里摇着蒲扇,热热闹闹又亲昵的说着话,一整日的疲惫一下便消去了。

竹子制成的躺椅打磨得光滑,躺上去一片冰凉, 带着竹子好闻的气息。

顾昭打涯石街走过, 敲了敲手中的铜锣。

“梆梆”

“梆梆”

“梆梆”

“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落更的梆子一快一慢,连打三次。

顾昭瞧了一眼桑家,此时大门已经落了锁, 白日店铺里那些精致的纸活也收了起来,不见踪迹。

她惋惜的收回了目光。

明儿, 她明儿一定早点过来再瞧一瞧,桑阿婆扎纸人的手艺实在是精湛

顾昭抬脚继续往前走。

她有些苦恼, 这纸活明显是桑阿婆的独门手艺,天地君亲师,这师父能排在第五个,足以见其中的分量。

更何况还有那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 她在家里和阿奶姑姑说得轻巧,实际上这等绝活,说不得是非传人不教的。

顾昭摸了摸腰间门别的荷包,她和赵叔两人顶了玉溪镇其他更夫的活儿,累是累了一点,但这荷包也鼓了啊。

顾昭思忖。

或者,她可以买一个纸人拿回去研究研究

涯石街,桑家。

桑阿婆关了前头的店面,眼下正带着两个小童在院子里纳凉,听到梆子声,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不知不觉都这个点了,小盘小棋,快去洗了手,再洗个脸,一会儿该歇着了。”

小盘小棋今年入夏一个满八岁,一个满七岁,大的哥哥叫桑小盘,小的弟弟叫桑小棋,两人都是桑阿婆捡来的孩子。

虽然差了一岁,两人的生辰都是同一日,那便是阴历的七月十五。

他们在这一日出生,还是黄昏逢魔时刻。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这一日人途和鬼道交叠,生出来的孩子坊间门通常称为鬼仔,尤其是生来手脚冰凉并且啼哭不停的孩子。

坊间门有言,这样的孩子六感灵敏,最容易招惹恶鬼上门。

所以,小盘小棋的生身父母颇为忌讳,打听着桑阿婆的名头,偷偷的将孩子丢在她家门口。

桑阿婆模样看过去严肃了一点,性子也有些古怪阴鸷,却什么也没有说,将这俩孩子养了。

从此两人成了异父异母的兄弟。

“哎阿婆你也早点歇歇。”小盘小棋应了一声。

两人搁下手中的蒲扇,从竹床上爬了下来,趿拉着鞋子便往灶间门跑去。

桑阿婆头也不抬,声音有些沙哑。

“不急,等我叠完这些元宝再说。”

桑阿婆前段日子接了个大生意,通宁镇的张员外要为自己早逝的闺女儿结阴亲,斥下一笔巨资,又是寻访相似年龄的少年郎,又让她合了八字,这边还不忘为闺女儿扎下热热闹闹的送亲队伍和嫁妆。

她这几日马不停蹄,夜里烛火燃了一根又一根,可算是快完成了

只等手中这些大金大银叠成元宝,这生意就成了。

桑阿婆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抬头看了眼月色,左右没多少东西了,她今儿还是早些歇着吧。

桑阿婆想罢,拎起旁边的拐杖,拄着杖回了屋。

那厢,小盘小棋兄弟两人洗了手脸,拎了夜壶便去了西厢房。

他们一起住这间门屋,桑阿婆住东厢房,正屋一隔为二,一半做香火店铺,一半搁了桑阿婆扎的大件东西,零散的还摆了扎纸工具。

像是纸张画笔,色彩颜料,篾条刨刀剪子等物。

兄弟两人虽然跟在桑阿婆身边长大,对这些东西还是怕得很,尤其是更小一些的小棋。

桑阿婆这些日子接了大生意,家里到处都摆了精致的纸活,他已经好几夜不敢起夜了。

每日都是拎了个小夜壶进屋。

人有三急,那是各个都禁不住的。

“噗,噗噗”

“噗”

在再一次又听到那绵长又婉转的臭屁声,小盘受不住了。

他爬了起来,将窗户打得更大一些,站在另一张小床旁边,盯着上头鼓囊囊的一团,拧眉道。

“小棋,你是不是闹肚子了”

“闹肚子了就去上茅房”

小棋从薄被褥里钻出了头,月华倾泻而下,正好将他有些泛白,又有些汗涔涔的小脸照得很清楚。

小棋蜷缩着身子,拉长了哭音。

“小盘哥,我的肚子好痛。”

小盘大惊,“是不是要屙屎那快去啊,别憋着,憋在肚子里会长虫子的”

小棋摇头,“不要不要,我害怕”

要是上茅房,他们就得经过正房了,正房的前头落了锁,后头可没有,他们这样走过去,正好能瞧到桑阿婆扎的那些活灵活现的纸人轿子。

白日里还没什么,夜里瞧这些东西,怎么瞧怎么渗人。

小盘无奈“那也不能憋着啊。”

小棋控诉“都是你,我说拿一个恭桶在屋里,你偏不肯,只肯拿一个夜壶”

小盘提高了声音,“恭桶你还想在屋里摆恭桶”

“你知道天气这么热,你要是屙了屎在屋里,这里头能有多臭吗”

小盘瞪眼,凶巴巴模样。

半晌,他瞧着小棋痛得脸都皱了起来,心又软了。

毕竟是一道长大的兄弟,早上吵吵闹闹,晚上又能睡一个被窝的兄弟呢。

“好了别怕,我和你一起去吧。”

小盘点了烛灯,搀扶着小棋往茅房方向走,经过正屋时,两人眼睛都不敢斜视一眼。

夏风习习,沁凉的月华倾泻在地上,就似一片的霜华,小棋解决完五谷轮回,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往回走时,脚步轻盈。

“哥,小盘哥,你就是我的亲哥”

桑小盘将桑小棋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放了下去,不以为意。

“少来你别回去又一直噗噗噗个不停就成,屋里都被你弄臭了。”

突然,两人都停了说笑的动作,脚步一顿,身子一僵,对视时都能瞧到彼此眼里的惊恐。

桑小棋吞了吞口水,“哥,刚刚什么东西动了吗”

“好,好像还开门了。”

桑小盘拧眉不说话。

两人打着灯笼,抖着腿将正屋里的纸人瞧了瞧,纸人轿子静静的摆在那儿,还不待桑小盘放心,就听他旁边的桑小琪掐着声音,惊恐道。

“少了,

少了一个”

夜色愈发的昏暗了,玉溪镇上三三两两的烛火熄了,忙碌了一整日的人们进入了夜的梦乡。

只等着疲乏散去,太阳初生,再开始忙碌新的一日生计。

顾昭拎着六面绢丝灯,敲响了夜里的第三更。

“梆,梆梆”

“鸣锣通知,平安无事”

赵刀跟着顾昭走了鬼道,上一瞬两人还在涯石街,这一瞬便到了翠竹街。

顾昭往前踏出一步,一脚鬼道,再出来便是人途,偶尔一两声犬吠鸡鸣,两人便又到了六马街。

赵刀冲顾昭竖了个大拇指,“昭侄儿这一手厉害”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拿出水囊喝了一口,山楂茶汤凉凉的下肚,一下便缓解了口中的干渴。

赵刀的家在六马街,路过自家时,他抽空瞅了一眼。

顾昭“赵叔在瞧什么家佑哥和婶子应该已经睡下了。”

赵刀“那可不一定,你家佑哥最近勤奋得很,哈哈,我老赵这是祖坟冒青烟了,昭侄儿你瞧,你家佑哥屋里的灯还亮着,这是在用功呢”

顾昭瞥了一眼,对家佑哥心生同情了。

读书真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他哪里是读书郎,他活得还不如畜牲嘞

这夜翘为了一首流传千古的诗句,当真是兢兢业业的劝学啊。

顾昭瞧了一眼旁边笑得满嘴牙的赵刀,摇头叹道。

真是苦了家佑哥一人,幸福老赵一家人啊。

两人继续往前走,再往前便是茶楼听雨楼了,忽然,顾昭和赵刀瞧见前方朦朦胧胧的一幕,两人拧眉了。

赵刀一把将顾昭挡在身后,不让继续瞧。

无他,前头一男一女正在拉扯,这个时候在外头胡混的男女,哪里能有什么正经事

他昭儿可还小呢,眼睛见不得这脏东西

赵刀“顾昭啊,你还小,这等事叔来劝就好了。”

赵刀拧眉,打着灯等着那一男一女过来。

眼睛瞧不到,鼻子还闻得到,空气里一股浓郁的酒香味,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香火的味道。

香火的味道

顾昭陡然回过神,扒拉开赵刀,从他身后探了出来。

手中的六面绢丝等往前探了探。

赵刀已经不拦着顾昭了,他也瞧清楚前头了,那男的是他的邻居街坊李崔旻。

只见他喝得醉醺醺模样,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他将那穿着水红里衣红马甲的妇人背了起来。

妇人约莫四十年纪,她头戴粉花红花黄花串成的花环,脸上画着又红又艳的妆容,嘴边一个媒人痣。

此时水红绸缎的衣袖环着李崔旻的脖颈,一只手上还握着一柄黑杆金嘴的大烟斗。

浑脱脱一个媒人的形象。

李崔旻醉得厉害,他托了托背后的媒人,大着舌头问道。

“当真你当真能给我再找个婆娘又贤惠又漂亮的那种”

大嘴媒人咯咯笑道,“真自然是真”

“我啊,可是认识好多个好人家的闺女儿,就缺你这等身强力壮,孔武有力的汉子了。”

说完,她伸手掐了掐李崔旻的胸膛,意有所指的挤了挤眉眼。

李崔旻“哈哈哈,甚好甚好”

“我家里那婆娘要不得,要不得喽”

“整日里神经兮兮的说有鬼来寻她,还在房间门里偷偷供了什么,我都要烦死她了”

“该你说,那样娇滴滴的

小娘子,怎么心就那么狠,坑蒙拐骗,害了那么多的人家,我咋命这么苦,寻了个这样的婆娘啊”

李崔旻说起自家婆娘胡青珊,面上已经不见往日的半分情谊了。

他的眉眼里俱是厌弃和不耐烦,显然是真的厌烦了她。

大嘴媒人举起手中的烟杆子,抽了一口烟气,撅起圆圆的嘴儿,呼的一下呼到李崔旻的脸上。

漫不经心道。

“无妨无妨,我啊,保准给你寻个更好的。”

两人的对话顾昭和赵刀听得清楚。

赵刀解释“这是我那邻居李崔旻,他最近和婆娘闹不停,估计是又去喝大酒了,这媒人倒是面生。”

顾昭点头“知道,他婆娘可不是好东西,她和她弟弟害了好些个姑娘家。”

赵刀抬脚走了过去,顾昭提着灯笼跟上。

赵刀瞧了一眼踉踉跄跄的李崔旻,又嗅了嗅空气中的酒味,皱着眉头道。

“崔旻,夜深了,别在外头乱晃悠,明儿自个儿到钟鼓楼的周叔那儿交百枚铜板,知道没”

顾昭知道赵叔为何这么说。

玉溪镇也是有宵禁的,只是玉溪镇到底不比靖州城那等州城。

他们这儿的宵禁不严格,但总有一些人在外头喝了酒被更夫抓了个正着。

大家伙儿也不关押他们,只让第二日罚个百来枚铜板。

毕竟关着人,还要管饭管睡觉的地儿,不划算

第二日罚铜板,那犯宵禁的人肉痛了,记下这个教训,下次也就掂量掂量了。

李崔旻眯了眯眼睛,醉眼熏熏的看了过来,他打了个酒嗝儿,大着舌头开口。

“啊,是赵叔啊。”

“是我。”

赵刀有些嫌弃他,又瞥了一眼李崔旻身后的媒人样的女人,侧头和顾昭小声的嘀咕道。

“唉,都说酒壮怂人胆,还真是这样,你瞧他喝大酒的胆子有多大,什么人都敢往家里背。”

顾昭附和,“是啊,胆子真大,纸扎人都敢背在背上。”

“是吧是吧。”赵刀摸了摸下巴,念叨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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