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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嫁_第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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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对著傅长亭的韩觇看不见道者脸上的端肃。须臾之间,傅长亭的眼中闪过无数心绪,疑惑、茫然、无解……最後混到一处,成了沈思。

今夏第三场雷雨过後,张铁匠家六岁的儿子不见了。又过几日,陈秀才家刚过五岁的女儿也忽然在家中消失。方安定了一阵,曲江城内再起风云。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又是一片萧条。

这样的日子里,傅长亭常常会站在杂货铺前观望一阵。寡言的道士不说话不进门,直愣愣在对面人家的房檐下立定,有时一站就是大半天,有时刚瞥见了身影,再回头却又不见。房檐太低,眼看就要压上他高高的发冠,心高气傲的道士难得半垂下头,看向杂货铺内的目光却还是冷冽的,似探究,似打量,似观察,穿透了堆砌如山的杂乱货物,直直落向那道挡在内室门前的厚重门帘上。

「主人,那位道长又来了。」山楂每每都要凑到帘边通报一声。

「随他去。」端坐在一室暧昧晦暗的光线里,韩觇答得冷淡,「看久了,他自然会走。」

一天又一天,却总见他日日雷打不动地来,无论三伏酷暑,无论暴雨如注。一丝不苟将衣扣扣到下巴尖的道士,背著长剑,抿著嘴唇,木桩子一般戳在那儿,无欲无情的面孔上看不出半点来意,静静地、细细地,看著这杂货铺里的人与物,仿佛百看不厌。

主仆三人的日子过得简单,天明开张,日落打烊。生意不咸不淡,隔三差五有人好奇地摸进店里询问一阵,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当家看店的两只妖精也不灰心,勤勤恳恳把架上的货物搬出来擦拭一遍,又再小心翼翼放回去。兔子吝啬而贪婪,擦拭器皿的时候总不忘拿抹布把自己的大门牙也仔细擦擦。狸猫懒惰而好吃,总在兔子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趴在账台上吃著糕点装肚子疼。

小店门边攀著一枝从墙缝里长出的牵牛花,粉紫色的小花开了大半,羞答答缠在左边门框正中央。门槛下世不知名的杂草,长著三瓣心形的叶子,开著浅粉色的小花。巷中寂静时,傅长亭能清晰地听见店中两只妖怪的对话,杏仁垂涎著货架最顶层柚木盒子中的金烛台,山楂思念著清早沈在井中的大西瓜。

隐藏在人世中的妖怪,却过著比凡人更简单的生活。

一天之中,韩觇很少出现在店堂里。黄昏的时候,他会走出暗室,坐在账台後翻一翻那本厚厚的账册。微微侧过头,向站在房外的傅长亭望一眼,眼神里没有惊讶也不存疑问,淡淡一眼瞟过,恍若是在看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下雨时,他常坐在那把老得快散架的竹椅上,椅子「吱吱嘎嘎」的呻吟和著错落的雨声,闲散地看山楂和杏仁整理货品。一扇门板那麽大的铺子,不知到底藏了多少奇珍异宝,累得兔子和狸猫天天爬上跃下清理,却还有许许多多擦不完的花瓶,装不完的木匣。

「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口气不容置疑,闭眼午睡的韩觇对杏仁道。

兔子精的手顿时抖了,站在高高的木梯上,紧紧抓著手中的铜镜:「主人,我没有……」

「放回去,否则掰了你的牙。」

「我真的没有……」

一旁的山楂不耐烦地晃了晃梯子:「赶紧拿出来,连我都瞧见了。」

磨磨蹭蹭地,杏仁从袖子里那出了一个描著金漆的小木盒。

「另一个。」始终闭著眼,靠坐在竹椅上的鬼魅惬意地享受雨水带来的清凉。

另一只袖子里藏著一个虾须金环。

「腰带。」

杏仁的脸整个都皱了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腰带里掏出一个玉带钩:「真的没有了。」

韩觇只留给他一张冷得刺骨的侧脸:「山楂,把他的金牙掰了。」

「主人饶命!还有!还有!」哆哆嗦嗦地脱下鞋,杏仁眼中含著泪,从鞋里挖出两个大小不一的银疙瘩,「我喜欢亮晶晶的……忍不住就……」

「再有下次……」打断他的话,韩觇睁开眼,视线正对著屋外的傅长亭,「我就把你丢进霖湖里。」

带著丝丝寒气的视线从傅长亭脸上移开,划过沈甸甸的货架,扫向货架下战战兢兢的两只妖怪:「山楂,你也一样。」

兔子和狸猫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面面相觑一阵,赶紧抱住臂膀狠狠打一个寒颤,双双显出原形蹭到他脚边:「主人,呜呜呜呜……」泪光盈盈,楚楚可怜。

「没出息。」鬼魅绷著脸,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甩袖子,气冲冲朝里走。

把一切看在眼里,傅长亭目送著韩觇消失在暗室之中,冰冻的眼眸中缓缓生出一分笑意。

「木道士。」暗室里,鬼魅低声嘟囔著。

格窗下的木桌上放著一只玉匣。是今天一早有人放在杂货铺门前的。匣上放著一张被折起的纸笺,韩觇走到桌前将纸笺拿起,看都未看一眼,手腕轻扬,指间的短笺瞬时化为粉末,飘散於地。

伸手把玉匣打开一线,寒气四溢,冻住了指尖。匣子里是两颗心,人心,不及他一个拳头大小,算年纪不会超过八岁。

「师兄……」长歎一声,韩觇眼望前方,菱花格窗模糊了外头的天光,雨滴「啪啪」落在窗上,声声入耳,声声惊心。

霖湖边箫声呜咽,湖水粼粼,绿柳成堤。

穿著玫红衣裙的女子嫋嫋从湖水里走出,肤如凝脂,面如桃花:「好弟弟,姐姐好些天不见你,正思念得紧。」

韩觇放下箫,嘲弄地看她脸上越发浓豔的妆容:「伤好了?」

虚情假意的笑顿时化作熊熊怒火,离姬走近,层层铅粉下,一道自左颊延伸至眼角的红痕依旧隐约可见:「托福,奴家会一辈子记得你。」

「那不是你能招惹的人。」不知死活的鬼魅越发笑得讥讽,「他该告诫你才是。」

「这正是天师让我警告你的。」拧身在石桌前坐下,离姬与韩觇面面相对,豔丽无双的女子,嗓音娇脆却句句狠戾,「尽好你的本分,别自作聪明。小心引火上身,到时候自身难保。」

韩觇不做声,把桌上的簇新拨浪鼓丢进湖里。湖面上荡起一片涟漪,须臾过後,又是无痕无迹。

「哼!」离姬不屑,唇角微翘,柳眉蹙起,款款摆摆,再度向水中走去,「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

断断续续的箫声低低如诉,韩觇看一眼她头颅高抬的高傲背影,披帛似云,裙裾如波,轻纱裙掐出盈盈一握一把纤腰,如此姿色,该是九天之上的神宫妃子,而非污浊人间的媚俗妖孽:「你也好自为之。」

离姬回头,笑容嫣然,描画细致的一双丹凤眼里尽是轻蔑:「天师说得没错,你这人败就败在你的慈悲上,太心软,太轻信,旁人落一滴无关紧要的泪,你就能剜了自己心头的肉。」

她摇头,她失笑,婀娜妖娆的背影每踏一步都漂亮得仿佛舞蹈。韩觇握著竹箫,安坐在亭下问笑得不能自已的她:「那你呢?对他难道不是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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