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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之灰_第2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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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最后一名学生从礼拜堂离开了。还是不见亚瑟的身影。莱涅眼望着幽深的门口。他注意到圣彼得的雕像被夕阳笼上一层玫红,他高擎着的天国钥匙看上去简直像是真正的黄金。基督把钥匙交给了他,他又把它交给了什么人?在这里他目睹过多少次日落了?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场无稽的假想中,不过他随即振奋起来,因为从山墙投下的y-in影中,姗姗出现了熟悉的身影。那倔强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步伐迟缓,但是仍旧挺直身体。他也发现了迎上来的莱涅,于是展现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原来你还在这里。那些家伙不肯放我走,一直拖到现在。”

莱涅眯起眼睛,抱着双臂冷冷地说,“从心底里,我不能否认他们所作的是正确的。”

亚瑟的表情严肃起来,针锋相对地回道:“但是我不得不说,我认为我做的也是正确的。告诉你,我最终也没有向他们告解。这项荒谬的仪式根本就应该废除了。”

“这样就满意了吗?”莱涅讽刺地接道,“接下来你还要废除什么?临终礼?主教制度?集体代祷?还是教会?”

“很好,”亚瑟生硬地打断他,“我很欣慰你这样理解我的意思。”

“不要太沾沾自喜,‘法维拉’。你根本不知道人们需要的是什么。你把千百年来组成、支撑他们的经纬全部拆散,但你有把握重新构置一个更好的吗?‘拆毁圣殿,三天之内重新建造起来’?在任何方面那都将是一场可怕的空虚和危机。你给世界带来的礼物,归根结底只有分裂。”

“唯有这句话,你说对了。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吗?”亚瑟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y-in沉冷峻。他扬着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实在告诉你们,我来不是为了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

这句宣告反复在他们的胸膛中回荡着,仿佛不绝的钟声。“果然是你……”莱涅垂下头,自嘲地笑了。原来如此。就是这样的黄昏。就在这大门前。他们两人已经有过一场安排之外的对峙。“那时你看着我对他们讲话,是不是在暗暗地嘲笑我?”

“你错了。我不打算嘲笑任何人。也不想刻意与谁为敌。”亚瑟伸出手指着他,平静地说,“但是对那些想使滔滔河水逆流的人,我只能报以怜悯和遗憾。”

当亚瑟转身离开的一刻,莱涅曾想要追上去,却根本无法动弹,只是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一道黑色,好像是无形而不可抗拒的手,在地上凭空给人心划出的一条深不可测的界线。

他在空荡荡的回廊里走着,跌跌撞撞。两旁矗立的雕像在昏暗的光线里黑黢黢的,就像一个个虎视眈眈的幽灵。他知道它们都有眼睛,甚至有嘴巴,在质问他、讥诮他,向他围上来。他急速地想逃离这里,却发现这条路似乎没有止境,没有出口,在混乱的视线里碰触、摸索到的只有冷冰冰的大理石像。突然从那中间伸出一双手抓住他。“不——不!”他挣扎,反s_h_è 般地大叫,“为什么要逼迫我!”

“维尔纳,振作点!”那个人摇着他的肩膀,骇然地说,“是我!”

他抬起头,额上冷汗涔涔。光线改变了角度,几束黯淡的光线从长窗照进了狭长的走廊。光点燃了稍许理智,他认出了熟悉的面孔。“汉德尔……”莱涅喘着气,无力地将头靠在朋友的肩上,骇人的苍白还没有从脸上褪去。

“你见过亚瑟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样?白天那件事后就一直没见过他,难道……”

“亚瑟!亚瑟!亚瑟!我跟他有什么相干?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来问我!”听见这个名字,莱涅立刻狠狠推开他,歇斯底里地吼道。尖利的回音在穹顶之间响起来,以致他被自己吓了一跳。汉德尔在他的对面,维持着摊开双手的姿势,惊讶之余有着深深的悲哀。“维尔纳,看看你自己,”他轻柔地说,“就像快发疯了似的。你以前的理智,威信还有冷静的判断力哪去了?这里人人都在变化,只有你在失去自己。”

他沉默着。他得着了一个人,却失去了全世界。但是他逐渐明白,唯有这个人是最易失去的。他低低地说:“我一直以为我们,我们所有人,会因共同的誓言彼此依赖,彼此信任;我没有家,这就是我赖以生存的整个世界。我害怕失去你们,我们曾经那么要好,就像亲兄弟……不,比那更亲密……”

汉德尔点点头。他不忍心继续质问他,但是仍禁不住想说:那么对你来说,亚瑟·卡尔洛夫又算什么呢?

但他只是叹了口气。面前的人那是一副怎样的姿态?脸色苍白,头发凌乱,深受着无形的折磨。最后他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安慰似的喃喃着:“我明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阿德勒院长坐在靠背椅上,双手不安地在包黄铜的扶手上摩挲,嘴唇神经质地抖动,几次欲言又止。他向站在窗边的男人望了一眼,后者背着手,伫立不动,窥不见他的表情。

“太荒谬了,我简直不能相信,”他终于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而且是当着罗马使节的面让我们蒙羞……一群不知悔改的恶徒。我真怀疑假如继续放任他们,这所大学就要被他们推翻。”

“现在您肯相信我的推断了吧。”窗前的男人转过身来,弯起嘴角,“我还可以透露给您,所有的迹象表明,越来越多的叛乱分子正在聚集到海德堡。假如我们不强硬,他们就会肆无忌惮地将神圣的秩序全部破坏。”

“是的,是的,”阿德勒抬起头,长桌上的烛光晃得他不停地眨着眼睛,“可是舒陶芬伯爵,您要明白,我有一些同僚很反对……”

“如果校方权威不介入,那些学生会有胆量制造一场更大的s_ao乱,这并非出于对阁下您正直意愿的尊敬,而是出于对某人隐藏的恶感的尊敬,他可能会以这种方式暗杀每一个伟人。”

“您说得很对,我也是这么认为。”阿德勒忙不迭地说,“让他进入根本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根本不知道适可而止……”

“谁?您在说谁?”舒陶芬凑近他,冷冷的蓝眼睛咄咄逼人,“是什么人物带给您这么大的困扰?”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从哪里学来那些可诅咒的思想——那个人!”他瞪大了眼睛,“亚瑟·加布里埃·卡尔洛夫!”

那间幽暗、窄小的密室在礼拜堂的一角毫不起眼,落日的最后一线余晖也从彩色玻璃窗上褪去。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莱涅慢慢地接近那里,迟疑很久,直到他看见闪烁着微光的几根白蜡烛,在静谧中映照着雕刻在红松木门楣上的玫瑰花瓣。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吐出一口气,打开狭长的门,跪在面前,手按在木窗格子上,划了个十字。

“原谅我,神父,我犯了罪。”

“愿天主在你心中帮助你认清你的罪。”在隙缝间那边的人影很模糊,但这个带点沙哑、苍老而慈爱的嗓音不会属于其他人。这是执事长沃芬贝格。

“我是因为……”他思考片刻,犹豫着,应该如何将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摊开在这位他唯一信任的老人面前,“因为一个人的缘故,我很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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