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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个朋友_第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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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朋友直着身子,喃喃道:“你要我问你施清惠案的真相?”那男人道:“川人行刺,十三省集会,人人欲诛我而后快,你想不想听听我的说法?”我朋友紧紧盯住他,问道:“你有甚么说法?”那男人道:“我已向皇上呈交了今年的嘉表名单,隔日就有定论。你若对我还有一分故旧之情,后天天黑之前,来府中见我。”我朋友问:“我去见你,你就把那些人还给我?”那男人道:“如数奉还。”两人居然谈得十分和洽。眼看这一场永无休止的纠葛,又要沿续下去啦!我满心要制止他再次落入那男人套中,伸手在他肩上一拍,用力摇了摇头。

我朋友聪明绝顶,此时猛然醒悟,微微摇头道:“我不去!”那男人道:“你嫌我条件开得不好么?”我朋友放冷语调,道:“就是未免好得让人害怕了。侯爷作弄人心的功夫,我领教过一次,已然三生难忘。你要施展原先那些手段,还是另请高明罢。”那男人追问道:“果真不去?”我朋友决然道:“不去!”

那男人见他其意甚坚,笑道:“好罢,总是我欠了你,死乞白赖地要你去见我一面。我劝不动你,换个人来劝你好啦。”拍拍手掌,唤道:“阿青,你出来罢!”门外一人高声答应,转了进来。这人棕目高鼻,穿着青衣,竟是那不知所踪的胡女李颜青。她走到那男人身前,向他施礼。那男人笑道:“你这位恩人好大的面子,我是请不动了,你帮我劝劝他罢!”

那女人应道:“是。”上前一步,随即站定。我心里霎时转过无数念头:她是要自杀跪地,还是要一击而退?我朋友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看着她。她一有动手的意思,就要将她立毙地下。

不料那女人只扬起了头,平平板板地开口道:“一天夜里,我听见一个人在说话。”

第12章 宫话

要不是情形不允,我立刻就要笑了出来。这女人如此郑重开口,说的却是这么一句废话。那男人在旁道:“一个人说话,那有甚么稀奇?”

那女人道:“他是一个人说的,别人都没有听见。那天晚上,他说了有几百句话,都是一个人说的。”

这还是句废话,我听得要发脾气啦,对那男人说:“苏侯爷,咱们谈不成,痛痛快快散了就是,何必玩这些虚头?”但他毫不理会,只说:“你都听见了?跟大家说说看。”

那女人道:“都听见啦。他第一句说:‘你病了,我其实是有些欢喜的。’”

我听了第一句,嗤之以鼻,十分不屑。那女人续道:

“他说:‘你平日里待我,总是似有情、若无意的样子,我连多看你几眼,也怕痕迹太重,惹你发笑。也就是这个时候,能好好瞧着你。你这张薄薄的嘴唇只消向下一撇,给我个不屑的模样,我就要死过去一次。唉,你若永远这么乖乖地躺在这里,那有多好!’”

那男人轻声道:“这人心肠可坏得很哪。”说着,淡淡地瞟了我朋友一眼。

那女人道:“他又说:‘你一个人下信陵,千里迢迢的,没人陪伴,不寂寞么?你若早几日送个信来,我便早几日去与你相会,也免得多担这几日的心。你不知道,我眼中一时见不着你,便忍不住胡乱生出许多念头来。一时又怕你途中流离受苦,又怕那姓雷的滋畔寻事,又怕你……又怕你喜欢了别人。我在你家时,一见你匆匆忙忙出门,就要生大半天的闷气。我有时真想一把抱了你去,天涯海角,也是不放开的了。可是……那是不成的。我天天带着你的儿子,便如带着你一般。’”

我听到这里,隐隐觉得些不对。只见我朋友的面色,也已渐渐变了。

那女人又道:“他接着说:‘你儿子撒娇使小x_ing儿的模样,同你真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少年的时候,想必比他还要好看。不知何人有福见着?反正我是瞧不到啦。唉,你要生在我们南阳,岂不是好?最好一落地我就认得了你,这一世一天也没有浪费。嗯,你穿我家的九骨十色雪金缎,一定好看得紧!’”

这女人声音平静无波,无一分起伏变化。这些情致缠绵的句子从她口中说出来,简直诡异到了十分,教人听了后背一阵阵发冷。我无声地侧过头去,耳中只见她不停口地说道:“‘从前我把美人的脸孔拿来下酒,总觉得人生大惬意事,不过如此。如今见了你,才知道世上一切逍遥乐事,亦不及你一颦一笑。你只消许我这荒唐念想成真一天、一夜、一个时辰,便让我把r_ou_身魂魄齐齐断送,也是心甘情愿。……我这难看样子,你若有一份怜悯,就把你的心给我瞧上一眼!……’”

我朋友突然一跃而起,暴喝道:“不要说了!”那男人笑道:“我这位部下记x_ing最好,只要听过一遍的话,便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连断句也不会断错。却常,你信不信?”我朋友嘶声道:“我应允见你便是。”那男人道:“一言为定。”提起掌来,与他击了三下,起身道:“后天我哪儿也不去,专在家中等你。”将手一摆,一群人簇着他去了。

我见他走得远了,才上前道:“走罢!”正午光柱之下,只见我朋友背心微微颤抖。我捉住他手臂走了三条街,他才开口说道:“普世之中,他为何偏偏要作弄我一人?连我……连我……他也要取笑!”我只好说:“我什么也没听到。”他摇了摇头,忽然之间,皱着眉头,按住了心口。唉,情之累人,一至于斯!

那一年雪下得极早,第三天上,就飘飘扬扬下了一昼的鹅毛大雪,下得好看煞人。晚饭过后,我同他便动身赶往苏府。

(丁贫道:“马小蛇,真是什么事也少不了你的份。他们若是旧情绵绵起来,你在一边岂不讨厌?”)

那男人在我心中,早不韪于洪水猛兽,我自然不敢让他一人孤身犯险。路上我问他:“若结果如你所愿,你日后仍当他姓沈?”他木然道:“我没甚么愿望,他姓不姓沈,与我也不相干。”我涩然一笑,收了话头。到了苏府,天色已然黑透。管家领我们去见那男人,拐弯抹角,才见他穿了一身鲜红的官服,坐在上次见过的屋里,一见我们,就劈头怪道:“怎么才来?我等得眼睛都穿了。”回头对身后一人道:“翰染,你再帮我扣起来。”却是先前那个伤兵,似乎也不伤了,一边给他扣背后的纽子,一边温言道:“两位大侠皆是信人,许是雪光照着,显天黑得晚些。”那男人点头笑道:“我就说,好不容易逼得他应允了来,堂堂武林盟主,总不至于临阵逃脱。”那人给他理着衣领,微微笑道:“你最厉害,别人都怕了你,好得意么?”两个人一言一语,教人看了极不顺眼。我朋友一双手,已经攥得青筋暴起了。哼,这男人府中侍女,没一百也有八十,他偏要他妹夫来给他穿衣服,那不是故意做给我朋友看的么?当时我只道他心眼坏,谁知他更有深意。这男人心机之深,真叫人想也想不到!

他穿好衣服,又捡了两身衣服给我们换。我一看,竟是侍卫衣饰,当下问:“穿这身鹰犬皮作甚?”他不以为意,道:“进宫哪。”我们相视大惊,同声喝问:“进宫干甚么?”他淡淡扫了我们一眼,道:“你以为天下之间,还有谁是我说不动、买不通的?”这男人一张口,足足的就是个小人。但他说得如此干脆,倒把我们噎得无话可说。无奈,我们只好随他上车进宫。到了禁城门口,有个兵士喝停马车,举起马灯照了照我们,说了句:“这两位大哥着实眼生哪。”前头那马夫劈手夺过灯盏,就往他脸上烧去,口中骂道:“不长记x_ing的腌臜东西,白瞎了你的狗眼!”那兵士捂着一溜儿燎泡,望见车徽,跪地扑簌不止。我们见一个车夫也如此飞扬跋扈,不禁相顾骇然。

进了皇宫,难免又有一番检索查问,那男人也真有办法,甚么事情也打点得利利索索,硬生生让我们两个大活人混入了宫禁。到了一处,盘查之人连我腰里一支藏了又藏的剑头也搜了出来,命我解下。我说:“宁愿命不要,这东西是不解的。”那男人伸手一阻,将我跟那人分开,道:“新来的没见识,老傅你休要与他计较。他没见过皇上,原不知道这规矩。”我们又是一惊,在暗处捉住他问:“你领我们来见皇帝,是何居心?”他抖开手臂,冷冷道:“见了就知道了。”不多时,来到一处暖阁前。阁前侍卫见了他,上前行礼。他笑道:“几位辛苦了,到后院喝杯暖酒罢。我带了人来替你们。”其时风雪交加,侍卫们受冻已久,闻言喜不自胜地去了。他一指暖阁,道:“进去罢。”我们对视一眼,推门而入。里面是一道长长的阶梯,尽头摆放着几十盆牡丹,时值寒冬,牡丹却开得娇艳欲滴。我们拾级而上,只觉每上一步,就热了一分。上了阶梯,几个宫女打起一道厚厚的帘子,热浪顿时扑面而来。那男人示意我们留在此处,自己进了阁子。

只听阁子里一个人“啊”了一声,声音颇为惊喜,说道:“这大雪天的,你怎么来了?”那男人恭恭谨谨地回道:“臣来瞧瞧陛下的辛苦,以为励己之典。”门前也不知挂了多少张帘幕,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我一望之下,只见那皇帝站在书案后,三十多岁光景,样子很是威严。他握着那男人的手,道:“朕闲得很,有什么辛苦了?”又说:“听说你府中最近不太清静。”那男人谢道:“有劳陛下挂怀。总是有人见臣家院墙低了,也想来沾沾陛下的恩典。”皇帝叹道:“你那座宅子,朕原说不好。改天把善庆街那座宝南庄给了你罢。”我暗暗乍舌,心想:“这皇帝好阔气,一出手就是一座宅子!”

皇帝对这男人着实亲切,跟他拉了好几句家常。那男人谀辞如潮,听得人十分r_ou_麻。兜兜转转半天,才说到正事上。那男人问:“臣前日上呈的十二人名单,陛下以为如何?”皇帝说:“你选的人,那还有错么?只是旁边注的小字,请我追记前川陕省府施清嘉的,想是你忘了勾去。”我们听见正主儿出场,立刻屏息凝神倾听。

第13章 深雪

那男人默了片刻,才说:“皇上明鉴。施清嘉效忠两朝,鞠躬尽瘁,颇受同僚及百姓爱戴。臣确是想请陛下嘉表此人。”皇帝讶然道:“卿在说笑么?施清嘉在朝中对你出言无状,没十次也有七次。朕没治他一个目无尊长之罪,已是看在先皇份上。”那男人垂目道:“臣与他个人恩怨,不敢牵扯朝纲。施大人品x_ing刚正,执身清明,臣是很敬佩的。”皇帝说:“可他死都已经死啦。”那男人说:“栋梁中折,更令人扼腕。陛下表他一功,正可慰其英灵。”

皇帝听出不对,皱眉笑道:“你今天怎么了?施氏托梦给你了?突然这么认真起来。”那男人低头不语。皇帝思索片刻,道:“朕知道了。施清嘉生前与你有过节,现今有人说你闲话是不是?”那男人忙道:“绝无此事。”又道:“上月臣在甘凉道中,听沿路百姓极称施大人厚德爱民。臣想,这样一位清正廉明的官员,仅因盐田一案与人失和,愤而还乡,竟致身死,天朝栽培他的一番美意,尽付流水,思之实令人涕下。”

皇帝听了,冷笑一声,道:“他倒是清正廉明!他家做了七十年木材生意,前朝重修宫殿,给他家做了几千万两买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库房里的银子,怕比国库还多些呢!甘陕地里那点儿油水,塞他牙缝也塞不够。”那男人迟疑道:“施大人宝号臣也曾拜谒,似乎……似乎……”皇帝道:“似乎并不光鲜?哼,他这只老狐狸,又怎么不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你可知他为何主废熙平盐田?在此之前,海盐采制不力,十之八九依靠南洋进口。一年之中,造船也得几百万两银子。盐田一开,他家的招财大主顾就垮了一大半。他闹得不凶,谁闹得凶?”那男人侧头想了一想,恍然道:“原来施大人不喜欢臣,是因着臣的名字。”皇帝道:“是啦!朕冠了你那个‘熙’字,他总当是你私家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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