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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君予我长生不老,我愿陪天君直到灰飞烟灭。这是我说的。"

不是什么诺言,从来没有什么诺言。从前从前,许久之前,有新来的天奴好奇地问他,怎么会来天崇宫。那时节,天色正蓝,湖边杨柳依依,廊下落花成雪,他看着那一侧一众人群中卓然独立的他,不自觉就说出了口:"老天君予我长生不老,我愿陪天君直到灰飞烟灭。"

经年久月,众口相传,不自觉,谎言成了誓言。

"我只是一介凡人,得入仙宫就已越了本分,更不该有所妄念。自此,你依旧是你尊崇无双的天君,我做我安守本分的凡人,过往一切便烟消云散吧。可好?"文舒平静地看着他愕然的双眼,另一手缓缓往上伸去,他忙伸了手来牵,文舒却不去接他的手,拽上被他拉住的衣袖,骨节用力,猛地一撕,衣衫开裂的声音,他看着他银紫的眼瞳倏地放大:"我后悔了。"

"不要......"勖扬料不到他竟决绝如此,掌中还牢牢握着他的一片衣袖,那人却已快速往下坠去,顷刻消失在茫茫云烟中。

天际有无数闪光烟尘落下,轮回盘兀自在半空中缓慢旋转,盘下又有无数烟尘洒向人间。

从前,他总是淡淡的,淡淡的神色,淡淡的笑容,淡淡的口气,淡得好像不牢牢捉住就会立刻化作一缕青烟随风散去。他每每伸手,他总是后退,退无可退时眼神仍一迳泄露着逃避的意图又故作勇敢地兀自在那里僵立着,让人看得心头火起。一直一直,一直到现在,他伸手,他后退,终于迫得他无路可退,撕裂了衣袖,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愿再待在他身边。

"我后悔了。"

他最后四字入耳,心肝俱裂。傲气、戾气、怒气、狂气,被吹散在天风里,自信崩塌,徒留下一张落寞的面孔:"你喜欢我的啊......"

第十六章

天崇宫里总是冷清而寂静的,白玉砖光洁如镜,倒映出成队的青色身影,急匆匆来去如云,却几乎脚不沾地,半点声响也不敢发。细看去,那一张张脸都绷得死紧,低眉敛目,人人自危。

跟着一个捧着茶盘的天奴一路行去,过了大厅,绕过湖泊,再穿过回廊,停在一间偏殿前。听他低低唤一声:"主子,茶。"恭敬中含几分不自觉的颤抖。

宁静中"咿呀--"的开门声显得有些突兀,惊得那天奴往后缩了一缩,方才跨进门去。房内焚的应是龙涎香,两只紫金香炉镂刻成瑞兽形状,眼如铜铃,须发皆张,威风赫赫的样子。喷张的兽嘴中溢出丝丝漫漫的烟,却是一阵酒气熏天,酒糟味直往鼻孔里钻,把这甘甜醒脑的香气生生压了下去。天奴小心翼翼地往里瞅了一眼,重重纱缦之下,榻上横卧着一人,一头银发凌乱地披泄下来,紫色锦衣上酒渍斑驳,明明是醒着的,一双版阖的眼只怔怔盯着怀里的一只小酒坛看。

轻手轻脚地绕过散落一地的棋子,天奴把茶盅放到榻边的矮几上,便忙不迭退了出去。等悄悄合上门,这才背靠着门扉,长长吁出一口气。天君的性子是越来越难捉摸了,冷不丁被他看到什么,就算没出错也能让他寻出不对来。想起昨天小三被罚得那个样儿,大白天的也硬是被吓出一身冷汗来。心有余悸地往后看一眼,门紧紧合着,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心口,还好还好,天君没搭理他,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转念又想,这要是天天这么过下去,天君不来罚他,也得自己吓死自己。一不留神,叹气叹出了声儿,赶紧掩住嘴,一溜烟跑了。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房内又归于沉寂,勖扬君慢慢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透出几分茫然。目光落到被扫落的棋子上,黑黑白白地散了一地,兀自闪着幽光。是醉了还是睡着了?眼前幻出一只纤白的手,细瘦的指上骨节分明。眼见他将棋子一颗一颗拾起,青色的衣袖覆在手背上,更衬出那手的白,白得有些苍老,透过略显透明的皮肤几乎能看到青色的脉络,也是细细的,似乎一个不承受不住就会在眼前断裂。

心跳声传入耳膜,砰砰作响。勖扬君抑制不住地将视线抬高,下一瞬入眼的会是什么?青色的交襟长衫,衣领出露出半截白皙的颈子,然后是削尖的下巴......往上,再往上,人影如房内的薰香般渐渐淡去。听不到棋子落地的脆响,只见那手缓缓散开,眼中依旧只有那几颗棋子,安静地躺在地上,兀自清冷地闪着幽光,不用去碰触就能感受到一股透心的凉意。

就如同那一日,他在他面前坠下高台。

"我后悔了。"跟面容一样平静的口气,不带一丝恨意,只是淡淡地陈述一个事实给他听。

落在勖扬君的耳中却如惊雷,眼睁睁看着他落下,转眼化为尘埃,混入自天际落下的无数闪光尘沙中,再无从分辨。迅即得连一个让他随之跃下挽救的机会也不给。

酒喝到醉处,眼中就再分不清真实和虚幻。总看到有人一袭青衣,衣摆飘飘地跨进门来,站到他身侧,听他轻声地问:"主子,有什么吩咐?"或见他弯下腰将地上的棋子捡起,茫然中甚至能看到他微蹙起的眉,再一眨眼,眼前或是旁人,或是,什么也没有。总清晰地看到那身青色的衣衫,甚至能看到衣上的折痕,那人微微弯起的唇角,眉梢处的一抹浅笑,却怎么也看不真切,怎么也拼凑不起一张完整的脸。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伸手去抓去牵的欲望,幻象依旧脆弱得只要一眨眼就会转成现实。心就如同看到他坠落般再次快速地往下坠去,无尽的虚空漫上来,满腔的烦躁与疼痛。

情不自禁地拢紧臂膀把怀里的小酒坛抱得更紧些。榻边胡乱地倾着数只空坛,只这一小坛宝贝似地被他抱着。他留下的东西极少,还有一小片那天他在轮回台上撕下的衣袖,被勖扬君小心地收着,不敢拿在手里,看了心口更痛。

心里很空,闭上眼就是轮回台下满目飘渺的云烟。浑浑噩噩地回到天崇宫时他就开始寻找,一路进了后花园,穿过抄手游廊,过了月洞门再下了竹板桥,鹅软石铺就的小径弯弯地从竹林一直伸到文舒之前住的小院前。

木门缓缓开启,一墙簇碧的藤萝先前还是绿浪翻滚的样子,现在却枯萎殆尽,显出墙面原本灰白的颜色。石桌石凳都还在,桌上置一个茶盘,盘里放一直紫砂壶,四周环四只同色同款的茶盅。勖扬君站在门边愣愣地看,一错神,仿佛那人就站在桌后,一边提着茶壶斟茶,一边抬起脸来,露出温雅的笑:"主子来了。"他身边还坐着赤炎和澜渊,一个笑嘻嘻,一个翻白眼,没好气地跟他打招呼。他还没有所表示,一小盅茶就递到了手边,清香四溢,心里莫名升起的燥怒就平复了很多。

伸出轻颤的手去摸,壶上已蒙了厚厚一层灰,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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