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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琉璃易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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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形换影,他用了这么奇怪的词语?我的心忽地跳了一下,转眼朝白问鼎望了过去,只见他脸色忽青忽白,眼神之中竟有了一丝胆怯。

我以为我看错了,想再瞧清楚一些,他的神色又自若如平常的样子,让我以为我真的看错了,可眼睛余光到处,我看清了身侧的衣裳起了阵阵涟漪,他竟在发抖?

这几乎是在他身上不可能发生的事……我只看过他的冷漠残忍,看过他的淡漠超然,看过他将人当成被利用的工具,看过他视人命如草芥,但从来没看到过他害怕发抖。

什么样的内情,将他逼成了这样?

我忽地明白,为什么灵萱公主会死,会让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杀人灭口,这个让他害怕的秘密已让他不顾所有。

“你到底知道什么?”久未开口的白幂忽然问道,他的视线直指那观主,“参曹外府又知道什么?”

那观主垂头不语……只有在我这个角度才看得清楚,她在闪躲着他的注视。

为什么?

“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耶律齐笑了笑,“原本本王想着那一次在山庄之中,就把太子殿下留了下来的,哪知宁亲王到底运筹帷幄高本王一筹,将太子殿下救了,本王其实这也是在给宁亲王一个机会,要知道江山易主,人之常情,哪知宁亲王丝毫不领情。”

他拍了拍手,从门外走进一人,烈焰一般的红裳,如门变成了一面铜镜,白问鼎从镜中走出来……这竟是那消失了多日的白问鼎的影子,夏添。

唯一知道他真正身份的方法,是观察他的眼神……果然,无论他怎么控制,他的眼神还是往夏菡那里飘了过去。

夏菡自是不知道的……她回了他一个略有些厌烦的表情。

“你给宁亲王说说,你替太子殿下当影子的那些日子,替他做了些什么?”

夏添环视周围,拱了拱手,向白幂行了一礼,白幂淡淡地道:“他是他的替影,这些本王早已知道,皇兄是太子,身份贵重,有如此安排,也莫可奈何。”

耶律齐笑了:“的确如此,我父皇还十几位替身呢,为防人暗算,每到一处,就派那替身替祸,可从来不会叫替身为他安抚宫内妃嫔,混淆皇室血脉。”

听到此处,室内众人不管坐着能动的,还是不能动的,全都脸上露了讶然之色。

白幂更是失声而呼:“你说什么?”

“宁亲王还记得太子殿下那未满月就夭折的小皇子吧?太子殿下一共娶了两位妃嫔,林太宰的女儿被封为孺人,太子太傅沈学吟的女儿被封为良娣,可两位都多年未孕,更备受冷落。沈学吟那老家伙哪是好相与的,自家女儿受到冷遇,他自不罢休,他官职至太子太傅,是太子的师傅,自是有办法让太子就犯。那一年,沈良娣就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位小公主,可还没等满月,那小公主就莫名去了……夏统领,你来告诉宁亲王,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他的话如阵阵惊雷,在这屋子里回响,让我隐隐猜出了前因后果,但具体要想得清楚明白之时,脑里却如一团迷雾。

还没等我想得明白,夏添脸上愧疚一闪而逝,他望了望夏菡,踏前了一步,垂头道:“宁亲王,属下罪该万死,可他以属下至亲之人性命相胁,属下不得不从。”

他的承认让白问鼎脸上全没了半分血色,呼啸声起,他身边的茶杯行如利箭,倏地往夏添那里砸了过去,有两指从侧边倏忽而至,夹住了那杯子。

耶律齐慢慢地放下那杯子,用杯子装了杯茶,放至唇边饮下,淡淡地笑道:“太子殿下,如果您听得不耐烦,何不自己说出其中缘故?”

月光照射之下,白问鼎左手按于椅腿,已然泛白:“夏添,你再也不顾你的家人了吗?”

夏添转身向白问鼎恭敬行礼:“属下自然是要顾着属下的家人的,太子殿一向照拂属下,属下怎么能忘了?正因为如此,属下才想明白了,只有当这一切真相暴露于天下臣民之眼,属下才能摆脱太子殿下的照拂。”

“是吗?”白问鼎笑了。

听了他的答话,我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丝惊意从何而来,只见白问鼎身影一晃,下一个瞬间,他的手便已死死地掐住了夏菡的脖颈。

“你瞧瞧,只要本太子肯花心思,无论何时何地,你所谓的至亲之人,还是会落入本太子手中。”白问鼎面色狰狞,再也不负往日的淡定从容。

夏添的脸色也变了,急呼:“不要……”他作势欲救,却投鼠忌器,不知从何入手。

夏菡的面色紫胀,已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仿佛听到了她骨头发出的咯咯之声。

耶律齐却毫不在意:“对了,还有尤大将军的女儿,尤娉。当年因为尤大将军权倾朝野,手握重兵,所谓功高震主,当年尤大将军见了新皇已有不跪之迹了。太子殿下为在武崇帝面前立下功劳,设下计策,求娶尤娉,实则暗里和尤娉暗通款曲,使得尤大将军脸面全失,逼得他提前兵变,迅速被人剿灭。而那使尤大千金身败名裂的,也是这位夏统领吧?”

有风吹进屋内,屋内帷纱飘起,上面的折枝牡丹红透出淡淡金光,金泥画就的童子门神依旧憨憨地笑着,她在他手里挣扎,鬓发散乱,就如许多年前她在他的局里挣扎,我看见她眼角流出了泪水,眼眸之中夹杂着那一瞬间的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她已经忆起了前尘往事,记起了那时的一切,忆起了那场梦,那场他给她编织的美梦。

她直视着前方那焦灼面孔,虽然和身后这人有一样相似之处,但她眼里只有他。

身影忽起,急如闪电,在我一眨眼之间,两条红色人影便拼杀在了一起,夏菡跌于地上,手抚着喉咙,呆呆地望着那人影,却似仿佛已经痴了。

我忙走过去,扶起了她,只听她嘴里喃喃:“原来是他……”

那两个红色人影倏忽来去,宽袍广带,运袖如风,仿佛揭起了漫天霞影,我已经分不清他们谁是真,谁是假,一样的招式,一样的杀意,一样的面容,仿佛是对镜起舞,湖面弦歌,可夏菡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其中一人。

那人被逼得节节后退,视线到处,我才看得清楚,他行走过的地方已鲜血淋淋。

“他用自己挡住了那人的袖中剑,才救了我……”夏菡忽地道,“他是不是已救了我很多次?所以我才会这么幸运?”

她是我们村子里除了我之外最幸运的人。村子里的人常说:打野兽去啊,带着夏菡,只要有她在,什么都能打得到啊!她就是村子里被祈福过的图腾,戴在身上,能避灾避祸,而且收益丰富。如果有她,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无论有多么凶猛的野兽都能打到。而夏寄由于常和她在一起,成了这世上第三个幸运的人。

原来不是老天爷的眷顾,他就是她的老天爷,他被祈福过的图腾,就如我的皇姐。

我转头朝她躺着的地方望过去,她浅青色的面容有淡淡的笑意:阿淡,这世上只有你一人了……

不,夏菡也会要历经我同样的痛苦吗?

我揽住她的肩膀,往场上望了过去,却见他节节后退。烈焰红裳,不显颜色,但那鲜血滑落他的衣裳,滴于雕有缠枝花纹的青石板地上,使那缠枝花如忽然间盛开的彼岸花,吸收着人的生命……

“不,你们救救他……”夏菡膝行几步,朝观主望了过去,又朝耶律齐望了过去,“救救他……”

“我为什么要救他?”观主一甩拂尘。

“来到这里,是他自己的选择……”耶律齐淡淡一笑。

他们早已商定,他是他们的牺牲品,但为了她,他早已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

我想告诉她,求他们没有用的,可我看清了她眼里的绝望与悲凉,就如等待许久的物品,临到手了,却被人摔得粉碎。我望着躺在地上的灵萱公主。所以,我只是紧紧地将她揽住,听她一遍遍地救着:“救救他,救救他……”

白问鼎的脸色冰冷执狂,他一拳拳地击打在了他的伤口处。每一次击打,他的身上都会溅出如柱的血花,那地板上艳若桃李的彼岸花便越开越多,越开越多。他已恨极了这个不受自己控制的影子,他原本不过是一个影子,而他却是天之骄子,他是他另一个不受控制长出来的枝丫……

夏添一退退地后退,地板上的彼岸花眼看就吸收完了他了性命,他又一次跌倒,可他在跌倒的瞬间,往这边望了过来……我看得清楚,他嘴角有微微的笑意,那样的温暖而满足,仿佛在说,别怕,我陪着你……

他的笑意让白问鼎表情更为阴冷,他用滴血的拳头从地上拿起了那跌落地的短刃。

他一步步地朝他走了过去,夏菡已不再喃喃相求,相反,她也笑了,我听她低声道:“我也会陪着你。”

她已经准备着陪他一起,无论生死,所以,她不再求人救他。

我站起身来,却觉腿脚酸软,不过行走了两步,便又跌落地上,环顾四周,老爹娘亲等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白问鼎手上的血染红了短刃,他的身影离他已然不远,我可以看得清他脸上的阴狠疯狂。他一步步朝他走着,而他那是待修剪枝丫盆景,只不过这一次,怕他会将他连根拔起。

“明月夜……短松冈,人已去,词空在……”

夏菡微闭了眼睛轻声地吟道,她眼角沁出了晶莹的泪水,嘴角却有笑意,仿佛旅途中人在沙漠中行走良久,终于从漫漫黄沙中走了出来,见到那一片绿洲,即使那不过是琼楼幻影,南柯一梦。

她反反复复地吟唱着这几句,和着那沉沉的追命的脚步声,鲜血的滴答,而她的身躯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夏添,你不能死,你死了,她也不能活了……”等我省悟过来之时,才发现这声呐喊竟是从自己嘴里发出,而我的面孔,却已濡湿一片。

泪眼朦胧之中,我看着他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可他身上的鲜血却依旧滴滴而落,染得青纹尽红。

他苍白如纸一样的脸衬着艳红的衣裳,脸上红影悠悠,我知道他已支撑不了多久了。白问鼎如将野兽逼进了陷阱的猎手,染血的短刃就要刺进他的胸膛。

“可怜秋……一帘疏雨暗西楼……尽风流,人自羞,花依旧,人比黄花瘦……”

曼妙的歌声忽然在室内响起,我四周围寻找,却见到一个我不敢相信的人微闭了双目在低声吟唱。

娘亲?

她会唱歌,而且歌喉那么好,如春日里的柔风吹过树叶,潺潺泉水滑过圆润的卵石,优质的丝绸滑过了光滑的皮肤……可我的印象中,只有她呵斥老爹时惯常的村妇喝骂。

“你怎么会唱这首词?”发出这个疑问的不是我,是那观主,她脸上露了惊讶之色,嗓音竟有些发抖。

“你救他,救了他,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唱这首词?”娘亲微微一笑,月光照于她的脸上,使她的脸色竟有了些莫名的诡异。

青色身影一闪,我还来不及看清那身影,观主手持拂尘拦在了白问鼎身前:“太子殿下,您何必赶尽杀绝,毕竟他替您挡灾除祸多年。”

白问鼎却不答话,刀光忽起,短刃夹着寒光往观主身上刺去,观主自不示弱,两人斗在了一处。

而夏添却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又跌在了地上。夏菡从我手里挣脱,朝他膝行而去,爬到他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那一瞬间,在他们的眼里,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了彼此。

无论生或者是死,她都会随着他,所以,她不再害怕他生或死。

一朵朵鲜血制就的彼岸花被她的衣裙拖得如天际的霞彩,他们就在这霞彩的另一头,执著彼此的手。

观主既已动手,耶律齐便一挥手,窗外门外的箭指着了白问鼎,他笑道:“太子殿下,你既知道本王对您已然洞悉了然,您又何必再挣扎下去?本王这次回来,还带来了交趾国特产蜜茶,不如我们坐下来喝杯茶,谈一谈您如果当真登基为帝了,会不会让铁马半生的武崇帝面上无光?”

有耶律齐出言扰乱,白问鼎心绪早已大乱,此时更是不成章法,那观主武功原本和他相差少许,却和他打成了平手。

他的话隐隐透出来的意思让我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何白问鼎会给武崇帝面上无光,可这个哑谜却让白问鼎步伐更为散乱,竟被观主一掌击在了胸口。

“无量尊佛……”观主一扫拂尘,淡淡地道,“太子殿下,您身份尊贵,何必自取其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幂已久未出声,此时终于问道。

“对了,这个故事本王还没说完呢,被他们一打岔,却不知道说到了哪里了……”耶律齐淡然一笑,“宁亲王殿下,听了这么多,您还没有感觉奇怪?为什么太子殿下的亲生骨肉未满月就死了,为什么他不亲近自己的妃嫔,即使那妃嫔娘族是定周名门?”

他的话让屋内静了下来,只听得见白问鼎粗重的喘息声。

白幂沉默良久,又隔了良久才道:“你不必故作玄虚,挑拨离间!”

“看来宁亲王殿下已经猜出了答案,只是不肯相信而已,如果武崇帝如宁亲王一般知道了结果,该是多么后悔当年他处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唯一的儿子?

这句话如一声惊雷在我脑中萦绕,为什么他说唯一的儿子?白幂是武崇帝的养子,武崇帝一共两个皇子,一个公主。皇长子白雷叛乱,被武崇帝锁拿入狱,后赐毒酒,白问鼎这才被赐封为太子,并将他升为皇长子,以示白雷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一年,皇长子被废的皇诏贴得到处都是,可见武崇帝对这个背叛他的人是多么憎恨!

我隐隐猜到了真相,一个我不敢相信的真相,我想起了他在我的闺房治伤时水杯上那带着香味的口脂……那一室的若隐若现的暗香。

他不让人靠近,连我的靠近,都使他厌恶万分,他不自觉流露出来对白幂的与众不同……

只有白幂,才让他失态。

“当年华贵妃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一为二皇子白问鼎,一为紫凤公主,那一年,是定周八年吧?那一年可真是多事之秋,皇长子白雷被武崇帝赐毒酒而死,而紫凤公主彼时替武崇帝执掌名为紫凤凰的暗夜组织,被贼人刺杀,身受重伤,所以也死了,这才使得太子殿下成为了太子。后又收了宁亲王为养子,不知我说得对不对?”耶律齐道,“你们汉家的皇帝子嗣上可真是稀薄,却又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可见战祸多了,还是要遭天妒的。”

我被他话语中隐藏的事实震惊,他的话逐步证实了我的猜测,可我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我转眼朝白幂望了过去,却见他微闭了眼,仿佛已然睡着了。而白问鼎呆呆站立一旁,脸色苍白,头上发髻散乱,眼睛狠狠地盯着耶律齐,仿佛要将他吃了落肚。

他身上的尊贵高雅全已不见了影子,我忽然间有些可怜他,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么,他对白幂那奇特的表现,便有了解释。白幂成了他的二弟,两人之间已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更何况,这鸿沟在“她”取代了其兄长的地位之时,便已经存在?

“紫凤公主……别来无恙?”耶律齐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想当年本王千里迢迢求娶于你,可你带给本王的是什么?是毫不留情的劫杀,本王的三弟五弟就死于你手!一直以来,本王都很欣赏你,所以本王向长生天发誓,一定要将你娶回交趾,和本王的三弟五弟葬在一起!”他含眉浅笑,轻言细语,眼眸却冷凝似冰。

所以多年之后,他向定周进贡,布下陷阱,想要捉拿于她。

“白问鼎”早已不是白问鼎。

紫凤公主垂头不语,隔了良久,才抬起头来,散乱的发丝披在她的脸上,使她光洁如玉的脸投下了几丝阴影,可瞬时之时,她脸上表情又恢复到了白问鼎的清冷高洁:“就凭你?”她哈哈一笑,“不过是一个小国寡民的王子……”

她的话让耶律齐脸色变得几近透明:“你若嫁到交趾,将是我交趾最尊贵的王后,定周也会获得数不清的珠玉珍宝,哪会像现在这样支左诎右,国库空虚?”他轻声一叹,“那定周朝的皇位,当真那么好坐?又或是你为的,不过是他?”

他拿手一指,指向了白幂,白幂却仿佛没有听见,依旧闭了双目。

他没有答话,那观主答话了,她冷笑一声:“她当然是为了他,如果不是因为她,武崇帝又怎么会收一个异姓的养子?她给了宁亲王至高之位,以为可以将他操纵于手里,可也要人家接受才行啊!”

她的话音语调带了些讥讽嘲笑,甚至有些阴阳怪气,仿佛要将多年的积怨一次发泄,这观主又是谁?和紫凤公主又有什么恩怨?

紫凤公主却没有应和她的讥讽,反而缓步走到堂间的宝椅之上坐下,这才轻声道:“武雀是受了你命令才下了杀手吧?”

谁是武雀?

观主的脸色倏忽之间便变了变,望向地上被折了脖子的假郡主,忽而笑了:“紫凤公主,你对人薄情寡恩,她背叛你,你不应该感觉奇怪才是。”

原来我们大家都想错了,并不是“白问鼎”下的诛杀令,皇姐的死是因为观主,这武雀就是假扮我的人,也是受了观主的命令诛杀了灵萱长公主。

紫凤公主点了点头叹道:“一个旧朝公主是不会知道我的秘密的,知道我秘密的人,反而是身边人。”她叹息着往白幂那里望了过去,容颜依旧,风采依然,可因为我知道了她的身份,总感觉她此时的样子不伦不类,再也没了以往的尊贵端华。

她含笑往观主那里望了过去:“那么,执掌参曹外府的明尘法师,又会是谁呢?”她慢慢地轻磕桌面,“在本王看来,这位吟唱着染花词的人会知道。”

她的视线望向了娘亲,正是娘亲的吟唱,才使得夏添被这观主所救,她唱的那首歌,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

我转头朝她望了过去,只见她裙裾垂地,侧身坐于椅子之上,室内的灯光将她的身影蒙上了一层绒光,优雅端然,仿佛一朵盛开于黑暗中的幽兰,发着淡淡暗香。

“公主殿下还记得我这个旧人?”娘亲轻声笑道。

紫凤公主脸色变了又变,终道:“彩嫣,你是彩嫣,不可能……”

“有国艳带酒,天香染袂……公主那时候常要奴婢帮公主梳双仙髻,再折了长枝的牡丹簪于头上。公主那时最喜欢国色天香的牡丹花的,可如今,公主的太子府怕是连牡丹都不敢栽种了吧?奴婢得蒙公主恩宠,当年派人刺杀吕贵妃时,混乱之中,让人顺手刺中了奴婢,可奴婢命大,离要害部位偏离了少许,让奴婢得以生存。这么多年了,奴婢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就那么巧,奴婢不拿了匹杏香缎送往吕贵妃处,怎么这无妄之灾就落到了奴婢的身上?直至看到太子殿下的那一刻起,奴婢才明白,原来直至那时开始,公主就有大志,有大志的人自然得除去那些对她大志有阻碍之人了,奴婢自少时开始就陪伴公主,侍候公主多年,原是最了解公主的人,想不到就是这个‘了解’,让奴婢不得不死。”娘亲叹息道,“奴婢原还懵懂,但死了一次之后,才想明白了,为什么自‘鼎’太子生病时起的那一年,跟着公主,侍候公主的人不是生伤寒病死了,就是跌落池塘淹死,奴婢倒应该感谢公主,将奴婢留在了最后一个……”

“你梳的髻有后宫所有妃嫔宫里都没有的灵致,煮的吃食,连御膳房的御厨都要甘拜下风,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真不想这么做!”紫凤公主叹息道,“当年吕贵妃想要谋害母妃,在送给母妃的吃食里下了金刚粉,也幸得有你,才识破了她的伎俩,这才引得父皇大怒,但因吕贵妃娘族势大,这才下了暗杀令……自这件事之后,宫里面倒真是面目全非。”

“是啊,面目全非,后宫大权由华贵妃执掌,再也没有原来的勾心斗角,后宫和谐,朝政清明,皇上更是政令通达,再无阻滞。而那一年,却也是多事之秋,鼎太子病好了,紫凤公主却染重病生亡,举国哀痛,皇上因此而多日不上早朝。而在民间,渠口村一带发生疫症,当地县令为了推卸责任,竟派人屠村,侍查实那疫症不过是普通病症时,却已经晚了,那一年真是多事之秋,连钦天监观测天象,都道紫徽西斜,天有异象,但天道护佑,终归正统。”娘亲淡淡道来,谈吐文雅,措辞准确,与往日摔鸡骂狗的样子自是大不相同,一瞬间让我恍惚发生错觉,坐在那里的不过是他人披了娘亲的外壳。

“到了宫外,到底不同,彩嫣也知道打听时世了?这都是卫大人的功劳吧?”紫凤公主将视线转向了和娘亲相隔而坐的老爹。

老爹沉默不语,只用担忧的目光将娘亲望着。

“不错,幸好有他,如果不是他,我又怎么能逃出生天?幸而他当年获皇上青睐,给太子讲述《武经总要》,因而能在后宫行走,这才恰巧救了奴婢。”

“智狐卫夜云步步为营,又怎么会有恰巧之事发生?”紫凤公主道,“他为前朝旧臣,收敛锋芒,侍候新朝主子,为了护得他身边人的周全,当然是掌握其他人的把柄越多越好。”紫凤公主道。

她目光转向娘亲,眼眸之中已不含一丝温度,她已恨及了娘亲,而此时,她初初的慌乱焦急已然不见,让我暗暗生疑、这观主和耶律齐已掌握了大局,眼看将她步步紧逼,逼入了绝境,为何她此时却毫不慌乱?

她们说的虽是惊天动地的阴谋,却轻言细语,如闲话家常,单想一想当年那时的惊心动魄的,就让人遍体生寒,只觉这屋里紧,银钩细钮,无不散发淡淡冷意。

而原本掌握着大局的观主,此时却不发一言,脸色青白,藏于一角。

我想起了娘亲用来救夏添的那首歌……这观主原是一个凉薄无情之人,不过只言片语的吟唱,为何就能让观主大惊失色?

“可本宫没有想到,连参曹外府的执掌人云秋月,都被你们捏了把柄在手。”紫凤公主淡淡一笑,“本宫思前想后,又自己派人查询多时,都不能找出半点蛛丝马迹,看来你们确已掌握了当年渠口村惨案的真相喽?”

她目光悠然,在屋内环视一周,在那观主身上停驻片刻,又含笑往耶律齐那里望了过去:“耶律王子,你极善于讲故事,不如你来说说,当年云秋月的父母家人到底是不是本王派人刺杀?和皇弟有无半点关系?”

自始至终,耶律齐都是一幅大势在握的表情,可此时听了紫凤公主的话,却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此时,我却豁然大悟,明白了她嘴里面的渠口村惨案指的是什么了,那一场大雪,她救了他,她跟从他成为紫凤凰的暗杀者,但最终,为了能攀上富贵之路,为了斩断和她的关系,为了向紫凤公主投诚,他痛下杀手,取了她家人的性命。

这个故事,是耶律齐化身为那幽谷庄主时对我说的,也如一根刺,深埋在我的心底。

他的这个故事,有另外一个版本?

我勉强让自己沉浸于胡思乱想之中,不去想云秋月是谁,他心心念念的芸娘就在眼前,不去想御花园的池塘边,他和武崇帝垂钩闲钓时的话语──我只当她是我的妹妹……

我甚至将脸转过了一边,不想去看他和她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他终于找到了他的芸娘,尽然她眉眼俱变。

竟管她已遁入空门,可要是他心底依旧有她,又算得了什么?

我垂下头来,看见衣袖边绣的卷叶纹饰原是鲜亮的浅绿,却不知道为何,被水滴得呈了暗绿之色,伸手一摸,原来那水珠是从我的面颊流下。

有什么好哭的,我原本也只把他当成义兄,当成了那可以问一句“手臂还痛吗”的义兄。

此时,我很恨老天爷,恨它为什么给我安上了一个这么发达的泪腺,让我怎么忍也忍不住眼泪,为什么不给我安上一个如他一般的颜面,高深莫测,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芸娘……”他的叹息如春风拂过轻吐出初蕊的嫩草,“真的是你?”

云秋月,那在大雪之中救了他的女子,陪伴他渡过危险和急难的女子,和他比肩而战的女子,始终藏于他的心底,让他再也没有角落放下其他人的女子……而也是有着和他一样的超绝智慧的女人。

“这么多年了……”云秋月低声道,“有好几次,朝堂廊前,我都想唤住你,问你一声,可还记得当年那场大雪?”

他声音之中有淡淡的眷念,如果不是身体不能动,我想,他已然和她执手相看:“想不到我找寻多时的人,就在我的身边。”

“往事如灰,芸娘已变成了云秋月……”云秋月终走到了白幂身前,伸出手,在他的额头鼻尖掠过,却最终垂下了手,“时事如棋,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不救你。”

她声音变冷,如冻在雪地的醋坛子,那若有若无的悲凉从碎裂的坛子底缓缓挥发散出。

白幂眼中露出一丝痛苦,却最终不发一言。

“是啊,如果你不救他,任他被大雪所埋,就不会有以后的那一切,就不会为了进入这锦绣华堂,连自己的父母亲人都不顾了。”娘亲淡淡地插言。

她话语中隐藏的语意却又如一声惊雷,在我头顶炸开,让我莫名想到了平常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我脑中的人伦惨剧……娘亲的意思,这渠口村的惨案是云秋月自己所为?

为什么?

有什么原因使她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

这一瞬间,我只觉这翠帐香扇,珠玉叠累之处,暗藏的全是森森暗影,刺骨寒冰。

可当我望向云秋月,却发脸她的眉眼原如晴空万里,碧染霞彩,此时全变成了森森铁灰之色。

而白幂,而半垂了眼眸,面孔被帷纱遮得明明暗暗,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是在痛惜,还是不敢相信?可能在他的心底,她做的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吧?

“云观主之所以要指使武雀向灵萱长公主暗下杀手,怕的不是其他,怕的是她认出你吧!容貌虽已改变,身形也不负当年,可那渗入骨底的一言一行,甚至于一个小小的动作,是自娘胎之后便已形成的,何况前朝大周皇室之人,因安煌皇的风流优雅,在每个出生的孩子身上都亲手用香染墨标有记号,那香染墨用十余种颜料混了珍贵药物制成,随着孩童的成长渗入皮肤骨髓,就是剐肉断骨都没有办法去除的。”娘亲淡淡而言,“灵萱公主已死,渠口村那些旧臣子也死了,你便以为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了吗?相公说得好,我们不必费尽心思去找寻枝微末节的证据,只要证实了我们的猜测,一切就当真相大明!”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娘亲语气中隐藏的事实让我几乎不敢相信,大周皇室血统?不可磨灭的记号,她说什么?说的是谁?

我想起了年少人偷偷在溪水中游泳,偶尔回头,水波粼粼,我后背倒影上那蝶形符号如要展翅而翔,使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以为它是一支真正的蝴蝶,偶尔落于湖面,被水珠沾湿了翅膀,不得不低飞而行。

云秋月一声冷笑,却是将视线转向了白幂:“幂哥哥,为何你要一而再地将我逼往绝路?我此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救了你!”

白幂此时才抬起头来,叹道:“不是我将你逼往绝路,是你自己将自己逼往绝路的,他们何尝不是救了你?可你是怎么对他们的?”

他们对话对寒风碎冰,再也没有半分旖旎柔媚,这样的情形直转更让我如坠迷雾之中,望不清面前的人与事。

“你惯会以假作真,我怎么会再一次上当?”云秋月喃喃地道,“灵萱长公主……我的皇姐,她自然没死,武雀的头钗必已被你换成了使人假死而不伤性命的,为的就是将我的参曹外府连根拔起,武崇帝绝不会再要一个旧朝公主来执掌如此重要的门户!”

“不是,芸娘……新朝已不需要这种使孩童夜啼,百官胆战的部门!”白幂淡淡说道。

“你早已知道了我的身份,一直隐忍不发?你真是一个好戏子,连皇上都被欺骗了,手上早拿起了屠刀,却让他以为你对‘芸娘’还是念念不忘。”云秋月苦笑,“让我也放松了警惕,只以为你一无所知……心中却还有些略微的希望。”

灵萱长公主从躺着之处扶着帷柱缓缓站起身来,脸上虽还是那么的青白暗紫,眼睛却回复了清明……她朝我望过来,微微一笑,可此时的我却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只觉脑里一片混乱。

“你太急于洗刷你的清白了,要知道有些旧人旧事却怎么样也没办法洗刷干净的,安宁十公主……”娘亲慢慢地道,“你的母妃池贵妃不愧为大周后宫唯一清醒的女人,早早地知道了大周有一日会国破家亡,将你送出宫去。那一年,你才十岁吧?渠口村是她的母族,也是唯一能护你周全之处,她派自己的亲信组成家庭,要你认他们为父母,以为你会一生平顺,生儿育女,可到底你还是不安本分……她替你想好了一切,你却将她的心血全都浪费!”

“她的心血?”云秋月冷笑,“那一年我已十岁,试问一个吃惯了玉食的人还怎么吃得下粗茶淡饭?穿惯了锦衣的人还怎么穿粗衣,我记得那屋子里粗圆木下滴下来的雨水,记得那怎么赶也赶不走的蚊虫,记得屋前屋后的酸臭味,他们不过是侍候母妃的太监和奴婢,却要我尊称他们父母,试问如果是你,你能忍得了?所以,我羡慕十五皇妹懵懂之中便已经流落在外了,起码她不会经历如此大的落差……”

“所以,一有机会,你便抓住了,那一年,王爷虽只是名暗卫,但你知道,跟着他,他会带你重新登上绝顶之峰。”灵萱公主淡淡地道,“只可惜,一切并不如你所愿,你的‘家人’以你的身世威胁,要你重回他们的怀抱……”

“不!”云秋月道,“如果仅仅是这样便好了……”她苦笑,“那样腐乱透顶的皇朝遗臣,居然还想着要复国,以为我登高一呼,便会从者如云,我不想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所以,我只能暗下杀手……”她转眼望向白幂,“你知道他们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便是除去定周的栋梁之材,而王爷你,便是首当其冲第一人!”

她们的叙述惊心动魄,路转峰回,让我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看得清楚,白幂的脸孔藏在屋子里暗暗的阴影之下,凉薄如深秋之雾。

“既已选定了这条路,你必已知道后果。”他淡淡说道。

“是的,我知道后果,知道天下间所有的后宫朝常争斗都会血流成河,我预计到了一切,却预计不到自己会因为你而功亏一篑。十多年前是一样,如今还是一样。”她声音转而凄厉悲凉,“到今日我才明白,你没有心……”她转脸朝紫凤公主道,“你和我一样的可怜,你以为坐上至尊之位,便可以得到一切,你错了,当年你没有得到的,今日也不会得到!你以为将他收为皇室,成为你的皇弟,他就会你朝夕相处?你错了,人虽近在眼前,可心却离你万里,这更为痛苦!当年,无论我怎样的曲意讨好,他始终离我遥遥,试问我怎么会相信多年以后他会寻找我?可我虽不相信,却也踏入了陷阱……”

虽然不相信,却也踏进了陷阱。

这么的悲凉与无奈,那样情致深深的所有,全都是欺骗。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同情她,可我却不自觉地想起了初到王府的那一晚,他替我夹起了那打滑的菜肴,问我,还痛吗?那个时候,他对我,可有半分真意?即使是如同妹妹的情感?

紫凤公主一声轻笑:“所以,我没有你那么蠢,不属于自己的还支持着他肆意成长,如那盆景,长得不规矩的枝丫,再怎么喜欢,也只能折了。”

听了这话,耶律齐一声冷笑:“已到了如此情形,敢问紫凤公主还能怎样?”

紫凤公主缓缓转过头去,脸上现了些奇异神色:“我想怎么样?耶律王子千里迢迢而来,想必也不光是为了往日旧怨吧?定周内外交困,交趾何尝不是一样?定周朝获的是天灾,交趾却是人祸,耶律王子被弟弟赶出了交趾,驻守于沙漠之中的万来兵马,人困马乏,看来是到了缺水少粮的境地了。如若不然,王子也不会打大周旧朝皇室珍宝的主意。”

耶律齐脸色变了几变,叹道:“如果紫凤公主不是一名女流,倒真是最适宜做执掌天下的人。”

紫凤公主目光灼灼,往周围一打量,笑道:“皇弟不惜和旧朝之臣联手,又奉父皇之命娶旧朝公主,为的也不过是那批珍宝,而云观主,你所为的,不过是在父皇面前立下大功,以稳固你参曹外府的地位。卫大人,你从本宫那里骗去的印章,以及金册之上印痕,可让你有什么顿悟?”

看老爹的样子,他此时脸色恢复了不少颜色,说话也有了几分精神,却是道:“惭愧,惭愧……”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能带人找到这里,也算不错了。的确,这旧朝旧宫,就是那珍宝堆积之处,安煌皇当年并没有将大周的财宝运了出去,而就藏在了这宫中,城破之时,那散落于地,数之不清的珍宝,不过是其百分之一而已。为了护住他的至爱之人,安煌皇给她留下了数不清的珍宝,原本想着将她们送去宫去的,哪知却骗不过他那女婿……她们虽换上了荆钗布裙,打扮成老百姓的模样,却还是被他那女婿石凝天给发现了,所以那批珍宝就隐藏在了这里。”紫凤公主笑道。

“不可能,既是在宫中,为何找不到?”耶律齐道,“听闻当年石凝天翻遍了宫内的角角落落没有找到,而武崇帝更是将整座整座的宫殿拆了重建,都毫无踪影,所以才有了这些庙宇……”

紫凤公主脸上神色神秘至极:“你们可知道,大周的宫殿是怎么建起来的?建这宫殿的工匠为什么全是行伍之人,为何后来全都战死?为何大周最后孺弱至此?全国上下除了吟诗作画,却找不到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

她的话让老爹娘亲对望了一眼,两人同时垂下了头,眼有哀伤之色:“不错,怪只怪皇上……”

“不,不是你们这一个皇上不行,而是他已无能为力。试问一个已伤及根本的江山,他要怎样去维护?他只能一退再退,江山越来越小,他只能沉浸在诗画之中……”

我越听越奇,却抓住了她话语之中的其中一处隐晦暗示:“难道隐患早已种下?”

刚说出这话,我便觉她灼灼目光一扫而至,夹着碎雪寒冰,向我扫来,忽而冰破春至,她竟是笑道:“不错,十五公主到底明晓事理一些!”

我又从她眼里看见了那一闪而逝的杀意,这不是我第一次感觉到那股杀意,她对长姐灵萱没有,对十姐安宁也没有,唯独对我,那股杀意从来没有消逝过,我很委屈。

老爹适时地打断了我的委屈:“公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她目光终转向老爹处:“这世间有阳间,也就有阴间,这是谁都知道的。可阳间曾于太阳底下,人人得见,而阴间呢,却从来没有人见过……”

我周围望过去,见人人脸上都露出茫然之色,老爹却紧皱了眉头,仿佛有事不解,喃喃附和:“阴间,阳间……你是说……?”

“不错,大周开国之际,第一位大周皇帝安焙皇,就开始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建筑这大周后宫,可没有人知道,在建这地上之宫的时候,地下之宫也同时开始了。他不但想做地上的皇帝,也想成为地底之皇,这下里,就是他的冥殿,只不过地上面用的是普通的工匠,而地下面用的却是他最信任的亲兵,因只有亲兵才会对他无条件的忠诚,才会任他出卖,到了最后,那些亲兵被派去作战,全体阵亡,因此损了大周的根本!”她环顾四周,“皇弟和卫大人合作,不过是为了对付参曹外府,查出云观主的真实身份,而耶律王子恐怕对这地底珍宝也半信半疑,不过抱着万一的幻想,本宫告诉你,这地底下,的确有一座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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