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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桃花村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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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寄被挤到了一边,很不服气、很忧愁地道:“侠士,别怪我没提醒您,阿淡家里的饭可不好吃啊!就半边猪肉。他们家三年都没还……”

夏菡盛情款款:“侠士大哥,要不您去我们家吧……?”

我望了一眼这人伸出来的手,向夏寄道:“还不拉我上来?”

又想,昨晚剩下的鹿腿只剩了一半,给四个人吃还嫌少呢,他一去,还有剩吗?粥少僧多的时候,得想办法赶走僧,赶走之前,还要从僧身上捞点油水!

我这里正在思索呢,却冷不防地,手被人一拉,腾云驾雾一般,人就来到了陷阱边上,正对上了一双如清酒般的眼睛,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夏寄在他身后摊了摊手,表示身手没他快。

这提醒了我,他的确是一个身负武功的人,这种人,可不能轻易地惹毛了……要不动声色地、婉转地将他赶走。

话说村子里的人几乎人人都被我的陷阱陷过,还从来没人拿到过赔偿费呢!

我为难地望了他,看见他胸口挂了几根青草,仔细地帮他把那青草摘下,再踮起脚帮他弹了弹肩头的灰尘。话说,他还真高啊。

“侠士,不我不愿意收留你,可家里实无长物,怕侠士住不惯……”

他抬起手往我鬓角一摸,嘴角有清清浅浅的微笑。他将修长手指上的青草拈到我的眼前,手指轻掸,那青草便晃悠着跌了下去:“不要紧,你吃什么,我便吃什么,我不挑的。”

我怔了怔,脸上有丝喜色,道:“侠士既这么说,那我便放心了。我们家一般吃得比较清淡。早晨呢,包子馒头,那是没有的,一般是我娘从树林里铲点儿青草啊什么的,煮成汁水喝下去,有时味道挺好的,有时味道挺苦的,那要看我娘的心情了。中餐还是好一点的,一般我娘从后院里拔几个紫心红薯……”

他接道:“是品良的紫心红薯吗?这可是多少人想吃都吃不到的特产……”

我颇为难地道:“叶子……也把那叶子煮了一大锅,再拌点儿高粱啊,小麦碎米啊。味道嘛,有时好一点,有时差一点……”

他慢悠悠地接道:“这得看你娘亲的心情了?”

我点了点头,愁眉苦脸地道:“娘亲的心情十天之中有九天不好,不过你别担心,不是还有一天好吗?所以我们都没饿死。侠士或许有疑问,那紫心红薯为何不吃?那哪能随便吃呢?家里的一切用度可都靠它了。不过,你愿意买的话,也可以为你另外加餐,看你长得玉树临风、身材挺拔,比那县城里的倌子楼的清倌儿好看多了……”

夏菡紧张兮兮地插上了嘴:“卫淡萱,你想干什么?”

“……应该能打猎的,每天打一两头野物来交换也成。”我瞪了夏菡一眼,“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你这小姑娘,还没长高呢,哪里懂得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他皱眉道。

我瞪了他一眼:“没看过猪吃草,总见过猪跑吧,老娘我不懂得多一点,不就被人骗了?喂,你既要去我家了,我没说完之前,别打断我。”

他眉头一展,嘴角往上轻扯,便露出了一个极轻极淡的笑意,仿若春日之时,四周皆凝,树止草静,倏忽之间,有微风拂过,你只觉脸上一柔,那微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得承认,他笑起来的确好看。

有影响四周的莫名力量,比如说,夏菡的脸又红了。

“那好……请‘老娘’您,继续往下说。”

我有点儿结巴,在他略带揶揄的表情下,头一次感觉这句粗口的确太粗:“侠士您放心,您是我家的客人,是因我的陷阱网罗的,我定会负责到底。我们家嘛,最重要的就是晚餐了,所以晚餐一定要吃好,定要有点儿荤腥,大前天,我就用陷你的这陷阱,捉了一头鹿……”

看来这人适应能力挺强的,知道我一大篇华丽的言词之后总有个转折,表情也没有初听到“紫心红薯”时的激动了,只淡淡地望了望远处,淡淡地接口:“那么……不是将鹿的毛煮巴煮巴吧?”

我忙摇头,惊讶而悔恨万分地道:“侠士还有这习惯,喜欢吃鹿毛?早知道你的习惯这么好,这么容易养活,我就让我娘亲将鹿毛刮了留下来了。”

他嘴角又往上一扯,又是一个极轻极淡的笑意,眉头却是皱着的:“鹿毛,我也是不吃的。那么,你们家吃鹿的什么呢?”

“哦,我家猎得的鹿,全要卤制了拿去卖,所以呢,那煮出来的卤水,加上点儿青菜叶子、萝卜缨子,再加上点儿高粱、小麦,味道嘛……”

这个时候,夏寄、夏菡、这人,齐声如唱歌一般地:“味道好不好,要看你娘的心情了。”

头一回见到这三个人配合这么默契的。

我也瞧出来了,我把嘴巴都讲干,他也不会为我所动的。看来,他的确是落难遭贼、虎落平阳,没人泄冤了,一定要冤我一下。

我这人很想得开,这人既是赶不走了,那……今天赶不走,明天再赶。

眼看太阳已全落山,野兽真要出来了,陷阱不能再空了,可不能因这个赔钱货再赔上一晚上,所以我道:“既如此,我们俱是一家人了,来来来,帮帮忙,把陷阱盖上。夏寄,怎么,你还想袖手旁观?想不想要你那半边猪肉了?”

夏寄嘟嘟哝哝地上前:“就知道拿半边猪肉威胁我。”

说也奇怪,这夏菡是我姐姐的崇拜者,平日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洗菜怕伤手,挖土怕污脚的。可她今日却恁积极,见那人笨手笨脚的,就跑上前积极地帮忙。

树上有枯叶三三两两落下,落于两人肩头,有残月隐隐,红衰翠减,真是一幅美丽至极的图画。

我不由老怀大慰,看来这位某人很有升值的空间,能将一位平日里手不愿提、肩不能担的“淑女”弄得跟我没什么两样,可见他很有鼓舞人心的力量啊。

待得他们做完,我道:“这位侠士,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可否告之姓名?”

他眨了眨眼睛,显得很是迟疑。对此,我是很善解人意的,因为知道像他这样的身怀秘密任务之人,一般都不方便说名字给人听。所以,我便道:“侠士,你我萍水相逢,以后恐怕也会如逝水萍浮。要不,我就给您个名字,以方使使唤?”

他微微一笑,道:“不知姑娘想给在下起个什么名字呢?”

我想了想:“你今日落难,仿佛苟活于世一般,不如就叫苟世?”

他尚未回答,夏菡倒是欢欣鼓舞:“这个名字好,斯文!”

我切切地望着他,一边在心底把狗屎两字叫上了许多遍。

忽地,却是感觉有风吹翠叶,周围冷风阴阴。我回头望去,却看见他眼里寒波微荡,一瞬间,黑眸变成没有一丝儿光泽,仿佛黑色曜石般使人淹没其中。

这个人,一生起气来,只怕原来是没有人敢捋其虎须的。

我怎么能忘了他原是个秘密工作者呢?

所谓“秘密”,就是干见不得人的事会毫不手软的。

“这名儿不好?”我向来惯于见风使舵,忙道,“那,叫你叶南吧,你是被我家的大叶蓝酸雀花所网罗,叫这个名儿,再合适不过了。”

倏地,他又是极轻的一笑,嘴角笑意如微羽飘落池塘,涟漪倏忽而隐,那笼罩于我身上的阴风寒意便消失无踪,他道:“你是阿淡?”

我点了点头。

“走吧,咸淡……”他笑了笑,闲闲地道。

我张口结舌,隔了良久回头问夏寄:“他叫你吧?”

夏寄悠闲地道:“你如果还给我加了盐的半边猪肉,我倒是无所谓叫这名的。”

在这世上我明白一个道理,对于我不想听、不喜欢的话,而对说的这个人我又没有办法的,我可以充耳不闻。比如说,老爹唠叨着叫我淑女,只要充耳不闻,他便无可奈何,所以,对身旁这家伙,我也采用这样的方法。

“咸淡,你家在哪儿啊?”

听不见。

“咸淡,你家还有多远啊?”

听不见。

“咸淡,你身上落了两条虫子,毛茸茸的,在你肩上一爬一爬,你就没感觉到?”

听不见,什么?

我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就是这毛茸茸、一踩就出很多汁水的东西。

我听到了我自己尖利的叫声,感觉到双脚不停地与地面撞击。不经意间,见这位“叶南苟世”笑吟吟地站着,那眼里的笑意原本是飘忽而轻淡的,此时却如盛了醇到了极点的美酒,波光盈盈,使人不自觉间要醉入他的眼波之中。

俊颜黑衣,漆发如匹。

他就那样站于当地,连那因夕阳落下而变成暗灰之色的树影,仿佛都因为他这一笑,重新变得翠浓欲滴,迎风而展。

他脸上犹有未去尽的污秽,却是玉走金飞,仿有嘉气,飞烟冉冉,碎钻从眼波之中倾泻流转。

我却是感觉到了时光停顿静止,他眼里的碎钻眸光仿佛绕我的周身旋转,将人缚得动弹不得。

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骗我?”

他缚手而立,笑容未减:“我叫的咸淡,你是咸淡吗?如果你不是咸淡,我便没骗你;如果你不是咸淡,为什么你刚刚又弹跳个不停?”

“该死的!”我好不容易从他的笑容里挣扎出来,勉强道,“我刚刚之所以跳,那是因为脚走麻了,所以跳。至于问你这句话,那是因为……我认为你一直在骗我!”

他又嘿嘿地笑了两声,用拳头抵住嘴唇垂首低咳。那样的表情,却如暮云凝碧,酒恋花迷,只望一眼,便感觉心想从心脏里跳出来。

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粗口,对他道:“叶南,你别笑了成不成?再笑下去,把林子里的野兽全都引出来了。”

他将拳头放下,侧头望了我:“哦?你耳朵怎么红了?真有虫子爬上了肩?”

我紧走两步,不愿看他,无语问苍天……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从他那里讨点儿油水了?

终来到了村子里,我家的方向灯火通明,有三三两两的马匹拴在院外的歪脖子树上,金笼辔衔。马,是骏马,鬃毛在隐隐灯光照射下尤其黑得发亮。

从玉米秸篱笆缝隙间望过去,隐隐约约有戴幞头,着青衣锦服袍衫,束腰革带,手持镶玉弯刀的侍卫四环而立,拱卫着当中一抹红色。

阿爹同我说过,在京城里面的侍卫是有品级的,从服饰上就可以看得出来,我看清了这些侍卫身上穿着的滚边织锦的品级服饰,品级着实是高。

因此,他们拱卫的人,必也是尊贵无比的。

虽说这人穿了一身红衣,从背影上看,与我家暗沉的篱笆与灰色的屋梁格格不入。

当然,与满是阳刚之气的青衣侍卫们也是格格不入的。

我心喜之,不寻常事必配不寻常人,看来,这些人是来找我身边的叶南侠士的。

总算能将他丢下了,是不是找那些人要些酬金呢?

“咸淡,你笑眯眯地想些什么呢?噢,你家的亲戚将不像你这样蓬头垢面,真有几分体面?”

他低沉悦耳的声音讲出来的话总是让人很沮丧,这些人不是找他的?我回头向他一笑:“叶大哥,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想来想去,还是说了吧。”

他侧头向我微微一笑:“什么?”

我慢吞吞地指了指他脚下:“叶大哥,您踩到新鲜的狗屎了……”

他一瞬间的表情,却如金色阳光照耀着的粼粼水波,波面落了残叶,却是触损金波碎,又如夕阳潜下小楼西,沉沉之中却是清晓画眉同。

这个人,连踩个狗屎都踩得如此的春光满园,真是作孽啊!

夏菡忙从腰间拿了块丝帕出来,道:“叶大哥,这个给您。”

如玉的手拈着绣有粉红桃花的碧绉软丝罗帕,划过莹碧的翠玉镯,递往叶南的手里,浅眉低首,杏脸含春。

我不禁很犹豫,这人的升值空间确实是无比的大!他一提手,一抬眉,能赚多少荷包、锦帕啊!

听闻这些东西县城可又涨价了。

我着急地到处找张草纸想换下他手里那块锦帕,却没有他手快。我心痛地望着叶南将那锦帕团巴团巴,真擦下了鞋子边缘糊着的污物。

却听见院子里吵闹声起,青衣侍卫四散开来,踢开了房门,向屋子里冲了过去。伴随着鸡飞狗跳之声,姐姐亦玉在屋子里大骂:“你们这些杀千刀的, 死了娘还是死了老子,无头苍蝇般乱窜?哎哟,我新买的绣花绷子……”

夏菡刚刚被叶南打击了,紧跟着又被她的偶像——我姐姐打击了一场,神情有些怔怔的,良久才担心地道:“阿淡,你们家有祸事上门了?”

话虽是对着我说的,眼角却扫着叶南,显然,她对他心思不止,巴望着他可以挺身而出呢。

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将身子避到了夏寄身后,我暗地里撇了撇嘴,顺手从篱笆边上拿起了一根打狗棍,正往院子里冲,却听他闲闲地道:“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够三两重,你冲进去打得赢谁啊?”

我略一迟疑,却见篱笆拐角边上有人影一闪,仔细望去,却见老爹躲在那儿在向我招手。

待走近了,才发现他眉间似有隐忧,低声道:“阿淡,你别过去……”

老爹担心的样子我却是从未见过的,不由得问道:“他们在找什么?”

“小孩子家家的,你就别管了,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老爹道,“先躲到夏寄家里去吧。”

正值此时,姐姐已被人从屋子里架了出来,拉到那一身红衫的人面前。院子里隐有声音传出,却全不是刚刚那泼辣的语调,语音清冷而自持:“公子如此纵容手下之人,不知意欲何为?”

亦玉总算恢复了几分原本的样子,她这种声音一出,就特别显得我是粗麦做的窝窝头,她是细面做的饺子。我有些奇怪,不由得朝篱笆缝处望了过去,却见院子里面,满院银月似染,那身着艳红衣裳的男子微微转过了脸,却如露花倒影,满园霁光。如是旁的男子,假如穿了这一身红衣,必定多少都有一些撑不起这颜色,让这艳红把脸上的粗毛孔,青胡须等衬了出来……可这人,却让我看到了清晨之时的漫天彩蔚,浓浓耀意,扑面而来。

我是知道亦玉这人的,越是在意的,越要矜持。

比如说老爹过年送了一支钗子给我,她其实是很在意了,可却矜持地不在乎,后来矜持地一个月没和老爹说话。

依照她现在的矜持情状,我可以肯定,她在意了。

那男子笑得韶光明媚,说的话却很流氓:“在下想看看姑娘……”

不但说话流氓,动作也流氓起来。我只觉眼前红影一闪,再听得刺啦一声,亦玉半边袖子便被撕了下来。

他本是一个不需要耍流氓便可以引得无数女子上前对他耍流氓的人,所以,他耍起流氓来,大家都没有防备。

很显然,亦玉也没防备。

所以,隔了良久,才听见一声尖叫冲天而起。

亦玉的矜持这时全不见了踪影,用另外一只袖子盖住了那只裸臂,脸有羞怒之色,道:“看公子是斯文人,却行如此下流之事……”

我悄悄地回头对老爹道:“老爹,您瞧瞧,姐姐这个时候还淑女,是不是很吃亏?”

老爹苦笑:“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说得出这话?”

我道:“别急,夏寄去叫人了,爹,这些是什么人啊?应该是官府之人,可为何如此嚣张?”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那红衣男子笑吟吟地答:“姑娘若要在下负责,在下乐意至极,不在意多养一位妻妾。只可惜,姑娘不是我要找的人。”

他这句话,很明显地表达出一个信息……他准备抢人了!

很明显,亦玉还没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用衫袖遮了裸臂,显然受打击不轻……这人耍玩流氓还轻慢人家,完全彻底地颠覆了她心目之中的形象。

可见衣冠禽兽这个词她总算是彻底地明白了。

我忍无可忍,提了棍子便准备冲进去,却被老爹死死拉住。

却见两名侍卫架了娘亲出来,那红衣男子便上前问道:“你只有一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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