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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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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看到他,不禁怔忡一下,像是有些意外似的,站在高台上拧起眉头。

而叶邵夕看到妇人的那一刹那,未言一字,便已是热泪盈眶了。他不敢说话,他怕只要自己说出一个字,眼泪就会当真流了下来。他不愿在母亲面前,袒露自己最为不堪的一面,他也不愿让眼前的人再为他担心。

一时之间,各种情绪在叶邵夕胸中疯狂滋长,如撩人的水草,让他激动难言。

叶漪毕竟身份高贵,虽然只是在名义上,但也算是先帝成贤帝一生唯一的结发妻子,当今煜羡高高在上的皇太后。是以,如今她虽然落了难,但并不狼狈,也并不落魄,居住的地方仍选用冷宫中最好的上阳宫,比其他冷宫高大华丽了许多,一般妃子难以企及。

上阳宫外,一条凤纹暗雕的长梯,隔开叶邵夕与叶漪,他二人遥遥相对。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禁宫!”

叶漪看见叶邵夕,不由言语犀利地冷声质问道。

“怎么?难道是那君赢逝果然等不及了,派了侍卫来,要将本宫除之后快?”

“哼!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叶漪会怕你们!你可以封住所有人的嘴,你可以欺瞒天下人,却唯独欺骗不了我!我叶漪就算是化作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她后半句话竟气得生生颤抖,说话的同时,还猛地挥袖拂倒了上阳宫外的装饰玉瓶,就像无处发泄自己的积怨一般。

叶邵夕看见这些心里一窒,知道这些年来她定是过得很不好,心中不由越发地抽痛起来。他不曾想过,她娘对君氏的仇恨,竟然积压到这么根深蒂固、难以化解的地步。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仇恨很容易摧毁一个人。

叶邵夕在江湖漂泊多年,经霜历劫,早就练就出常人不可比拟的沉郁气度与容人雅量,很多事情,他都看得很淡了。

就如有些人重名,有些人重利,有些人蝇营狗苟苦觅终南,而叶邵夕只不过,行走在这扑鼻迷眼的尘世之中,更加地看淡是非恩怨,不愿斤斤计较,龇牙必报罢了。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以儿子的身份劝劝眼前这人。

“哈哈……”谁知骂过之后,面前的妇人突然仰天长笑起来,并用手恶狠狠地指着叶邵夕骂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皇帝囚禁我,除了怕我会造反之外,是不是还担心我将当年的实情说了出去!?他怕被别人拉下皇位、他怕他自己做不成皇帝!?”

“他想做皇帝!他们君氏永远是皇帝!哈哈……可是他们这些皇帝,是怎么对待我的!?”

叶邵夕心中一抽,面对生身之母,他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怎样来安慰她。

“我娘……被君乾弘那老贼强抢……生下我之后便含恨而逝……”她说着停了停,身体不稳地摇晃一下,退后几步扶住一旁的围栏,抬起头来又继续道,“作为一个女人……二十多年来……我也不曾见过我的亲生儿子……不知道他长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更加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收到我寄过去的信……”

她说着说着,便一时露出弱态,难以自禁。

长期独守冷宫,身心就不免寂寞,看来,在多情与绝情间,她也仍是一个女人,一个普普通通、想亲手拉扯着自己儿子长大的女人。

儿行千里母担忧,父母老来子尽孝。

娘,叶邵夕几乎脱口而出,就想这么唤一唤她了。他想告诉她不要悲伤,不要难过,儿子如今来看你了。

叶邵夕深吐一口气,鼓起勇气,攥紧剑柄,刚想张口,忽听推门声一响,约莫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向这里快步行来。

他心里一惊,却已避闪不及,门外那二人早已一前一后跨门进来。

“母后。你怎么在外面?”

来人忙上前扶上妇人,关心道。

叶邵夕见状马上低头,退后一步,将自己隐在角落里。

他依稀感觉得到,随着这人走来的同时,他的眼神也在高高在上,不屑一顾地打量他,那是与他天上地下,云泥之别的尊贵不凡与英明神武。

对,他是煜羡的战神。是常人不可媲美的马上英雄,是功、名、利集一身,受尽千拥万戴的护国忠臣。他们二人,本来就是不同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君赢冽与自己母后说了几句话之后,这才走了过来,衣摆停在叶邵夕低垂的眼前,高昂着头,语气很是冷冽地问道:“你是谁?怎敢擅闯冷宫!?”

随在他身后的,又有一人的衣摆映入叶邵夕的眼帘,是平常家仆的样式及颜色。

这人虽然站在君赢冽的身后并未说话,但叶邵夕怎可能会猜不出他是谁?就算他化成一堆白骨,他也永远不可能认错他……

宁紫玉……

叶邵夕垂首静默,勾唇苦苦一笑,嘴里却不能发出一丝声响。

他是否该庆幸……在这种时候,他还有一顶帽子,为他维护颜面……最起码……可以让自己在这二人面前显得不那么狼狈。

“本王在问你话。”君赢冽语气一寒,声音又冷了冷,“你是谁?是谁派你来的?你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冽儿,你来给母后请安了?”妇人忍不住插嘴,为眼前这个侍卫解围道。

不知为何,她看见眼前这个不发一言的侍卫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叶漪直觉觉得,她与他似乎错过了什么。

“母后,他有没有为难你?”

面对妇人,君赢冽的声音瞬间转变,恢复恭敬与柔顺。

“没有。”妇人摇了摇头,“他什么还未说,冽儿你便来了。”

君赢冽“嗯”了一声,重新打量叶邵夕,高贵威严的眼神存了几分疑虑:“你究竟是谁?又是谁派你来的?说!”

叶邵夕深吸口气,心中挣扎一番,终于在他逼人的气势下,缓缓跪了下来。

他是王爷,本来就是身居高位、握有兵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皇族贵胄。

他是草民,本来就该对他匍匐而拜、叩首作揖,奢求其千秋万代的庇佑。

这是天道,亦是公理,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叶邵夕闭上眼,朝他磕了个头,行过礼,才强忍着用很平静的语调说:“奴才……叩见四王爷。四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本王是问,你是谁?目的为何?”

“奴才是新进宫的侍卫,当值没几天,对这里不太熟悉,一时迷路才……”

天知道,叶邵夕究竟是费了多么大的劲儿,才在宁紫玉的眼皮下,将这短短的几句话从嘴中逼了出来。

扮成小厮装束的宁紫玉闻言却微一挑眉,很讶异似的,勾唇一笑。

“冽儿。”那贵妇终于微提裙摆,从长梯上仪态端庄地步了下来,“母后沦落至此,有一件事,你可要帮帮母后。”

“母后请讲。”君赢冽说罢,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冷冷地道,“我与太后有话要讲,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退下!”

“是……”

叶邵夕叩拜之后站起来,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抬头,他心中郁卒,既是不甘又不舍,却只能一边望着叶漪的裙摆,一边躬身退出门去。

“母后,有话,我们里面讲。请保重凤体。”

“嗯,难得冽儿如此有孝心。”华美的贵妇微微一笑,一手由君赢冽扶着,路经长梯,走进屋内。

叶邵夕终于退到门口,他抬起眼来,却只可以看到他二人母慈子孝、一搀一扶的背影走进屋内。

见状,他由不得心中一痛,眼中顿时酸涨得厉害,不知该怎么形容。

也罢……君赢冽权势遮天,这样看来……他也是极孝顺的……定能将娘……照顾得好好的……

叶邵夕自嘲一笑,心下也算安定,想了想就要离去。然而在他抬脚离开的瞬间,却被一个人陡然唤住。

“叶邵夕,来了不叙叙旧,你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怎么?还是你很怕见到我?……”

宁紫玉笑意盈盈的,步到叶邵夕的面前,神情说不出的得意。

叶邵夕抬起头来,顿觉背脊一僵,身后吹来的风一阵一阵的凉。

“宁紫玉……”

宁紫玉笑笑,上上下下打量他:“怎么?你还没走?我以为……经过那件事,你应该早已经离开煜羡了……”

提起那件事,叶邵夕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感受过于深刻似的,在袖中缓缓攥紧双拳。

他不知道宁紫玉知不知道,也不知道宁紫玉知道了多少,那日医治之后的结果,到底有多少传入了宁紫玉耳里?

叶邵夕低下头来,感觉每一次只要见到宁紫玉,心里和身体都是沉的。这种沉重是他身体内嚣张的魔鬼,不知道存在了多少个日月,也不知道会多少年、多少天,永无止境地存在下去。

叶邵夕忽然觉得,只要自己存活一天,恐怕……它就会毫无节制地在自己体内大肆繁衍一天。叶邵夕会害怕,他怕有一天,他还来不及等到他的孩子出世,自己就因为这种病死了。所以他想,不论怎样,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宁紫玉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要坚持活下去,坚持挺下去。

只要他还有腹中的骨肉,他的生活就还有希望。

再然后,他就可以寻找机会救走云阳山的兄弟,一走了之。

“叶邵夕,你怎么不说话?”不过片刻,只听宁紫玉又发话道,“哼……你可不要给我打什么小主意。我告诉你,只要跟了我宁紫玉的人,就算死,都不能离开!”

“凭什么?”

“凭什么?”宁紫玉好笑地反问他,“你忘了你身体里的胎儿是怎么死的?违背我的下场,难道你还想再体会一次?”

叶邵夕气得浑身颤抖,刚要再次开口骂他,却猛然注意到有些细节不对。

看着宁紫玉的样子及神态,难不成……其实他……并不知道胎儿被保住的事?!

叶邵夕心存疑虑,选择将计就计,再次试探于他:“宁紫玉,你卑鄙!”

“怎么?”宁紫玉却不疑有他,“还在想你那个孩子么?这有什么可念念不忘的?现下处理掉,总好过……日后你生下来,再失去得好。”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宁紫玉如此说,叶邵夕还是忍不住用力地攥了攥剑柄,心中恨意滔天。

然而,这事并不是没有收获。

最起码,正如叶邵夕所料,宁紫玉确实对那天的事还不知情,以为他腹中胎儿早就死了。得到这种认识的叶邵夕虽然心里微微一松,不敢再与他多言,怕说多了什么再坏了事。

然而宁紫玉却不肯罢休,不放过每一次可以羞辱他的机会。

“叶邵夕,你看到了吗?你看看君赢冽是谁,你再看看你自己是谁,他有骄傲自负的资本,你有吗!?”

“哼,想必,你现在已经很清楚的知道了。”他微微一笑,又绕到叶邵夕的身后,挑衅似的轻叹,“你自己看看你在他面前,除了跪下,恭恭敬敬地自称一句奴才之外,你还能做什么?”

叶邵夕听罢这些,忽然沉默了,轻轻一颤闭紧眼帘。

他知道,宁紫玉所说的这些不错,这是事实,亦是现状。所有的忠孝仁义、肝胆相照,在权力地位面前,或者说是在宁紫玉,君赢冽面前,都渺小卑微到了极点,不值一提。

在他之下,叶邵夕的一切卑微、粗鄙、不堪,都被放大到了自惭形秽的地步。

“是,君赢冽是千种好万种好,世上的好他都占了。可我,本也没想和他比什么。”

叶邵夕垂首,静静地道。

高贵的越发高贵,低微的愈来愈低微,甚至要一头栽进泥土里,也难以形容他在他们面前,有多么的相形见绌。

宁紫玉说得对,自己究竟有多么的自不量力,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去和君赢冽相比?

“他君赢冽是王爷便是王爷,与我有什么关系?”叶邵夕“嗤”了一声,满不在乎地笑问,“龙生九种,种种不同,我叶邵夕,为什么非要去和君赢冽相比?况且,我也根本就不想比。”

叶邵夕闭上眼睛。

“可是我会比。”宁紫玉无比冷漠地道,“你可知……我为何会下令毁掉你腹中的骨肉吗?”

“……”

宁紫玉很不屑似的轻笑了一下:“因为我发现,你其实一点都不像君赢冽。而任何人都代替不了君赢冽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以前怎么就弄错了呢?”

宁紫玉说得满不在乎,听在叶邵夕耳里,却是仿若惊雷一般。

他闻言,莫名勾唇一笑,眼底却是再无半点暖意。

“宁紫玉,嘲弄我很好玩么?你究竟想说什么?”

“只是想告诉你……人切不可把自己想得太高太傲,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有拒绝别人的资格和权力,有的人……却永远不可能有。”

宁紫玉抬起他的下巴,蛊惑似的道:“叶邵夕,我知道你很倔强,凡事都喜欢反抗一下,而且……你还总是逆着我的意思行动。当然……我不得不承认,这刚开始确实挑起了我的兴趣,而且,还让我快乐过很长一段时间。”他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但这件事却有一个前提……”

“我不想知道。”叶邵夕声音颤抖着想拒绝。

可宁紫玉又怎会如他所愿:“你不想知道,我就偏要你知道。我以为上了你万无一失,不会再有像子嗣这种麻烦事出现,可谁知道……你偏偏就是有了。”

“邵夕……其实我真的觉得很可惜,你比任何一个妓子、娈童、宫女都更能讨得我的欢心,因为,你的身体真的很好。”

“呵……”言外之意,就是在他心目中,他和他们一样?叶邵夕无言以对。

“如何?皇宫太医开的打胎药效果如何?味道还好?”宁紫玉是很恶劣的。

叶邵夕身上轻轻一震,仿佛后怕一般,再不愿经历那样的痛苦。

“来,让我来查探一下……你的腹中,还有没有孽种。”宁紫玉竟有些像存心羞辱他的,一手猛地拽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说话就要向他的小腹摸上去。

“滚开!”

叶邵夕怎能如他所愿,情急之下便运功将他震开,而如此一来,自己的内息不可遏制地一乱,血脉逆行,怎么也压制不下来。

“叶邵夕!我最讨厌你反抗我!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反抗我!?”

宁紫玉气急,下手便重了重,恶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半响,叶邵夕不动,只心灰意冷地一笑道:“我是没资格,不过君赢冽有资格,所以你不会这么对君赢冽,只会这么对我。”

宁紫玉眼睛一寒,正要说话,忽然有一人,比他更快地插嘴进来,好像找了叶邵夕很久,十分着急的样子。

“啊!叶侍卫,原来你在这!可找到你了!”

江棠不知找的多急,额上已出了大片的汗。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拉上叶邵夕的手臂,就要拽他离开。

江棠是不知道宁紫玉身份的,而宁紫玉现下又易了容,因此做事也无甚顾忌。

“怎,怎么?”叶邵夕被江棠的样子吓了一跳,知道事态紧急,也不由严肃问道。

“出大事了!煜映两军就要开战了,刚才我收到急报,太子已经下令将云阳那些人押向战场,似乎要做威胁煜羡的人质!”

“什么!?”叶邵夕听罢一惊,猛地看向宁紫玉,不相信眼前此人会狠心绝情到如此地步,不给他留一条退路。

“前些日子就已经下了命令,消息不知道被封锁了几天,我现在才知道,叶侍卫,再不去救人就来不及了呀!”

你难道……非要将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赶尽杀绝吗!?

不如……拿我的命换他们的命如何?……

叶邵夕心若死灰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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