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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轩还未成句,复为青叡打断。

“大人。”青叡沉声道,“大人甫入内廷,公务繁杂,还是速去拜会老大人吧。”

寒轩心中大骇,不料这重重暗涌,已然漫及周身。便客气道:“多谢挂心。人家避人耳目,自有其道理,不论相识与否,我亦不该兀自拂了他人心意。”

言罢,便冷了面孔,继续前行。青叡亦会意,未有多言,复默然引路。

“大人当真不理?”枝雨心下殚骇,对寒轩耳语道。

寒轩容色如常:“这宫中,不遮掩只需一腔热血,遮掩靠的才是沉年气魄。”复又提声问青叡:“可是延贵妃宫里人?”

“夜里的凶神恶煞,是向来不问来路的。”

青叡微微颔首,寒轩二人亦是噤声。微露袭来,华庭肃穆,山如兽瘠,只将众人行藏深隐,再无波澜。

领宫司设于德池殿西苑。德池殿因是妃嫔旧居,不在中轴之上,亦不居高临下,藏于重重飞甍之后,倒有些柳暗花明之意。

斜光到晓穿朱户,将晨雾略略驱散。寒轩正冠敛容,愈发审慎,不敢稍露神色。

行至院中,见东间窗棂内有点点青灯,飘摇欲灭,便知乃旧领宫之所在。

四名举灯宫人无声而退,青叡欲领寒轩入内,踏上台阶时,不想其幽然一句:“大人才三十九岁而已。”

其中悲意,寒轩了然于胸。曾听溪见讲过,此间之人,青春日久,可保数十年不衰,而一旦白发始生,则时日无多。三十九岁,不过壮年,竟已日薄西山,实是可哀。

入了阁中,只见残烛之下,一双枯手,形如槁木,筋骨毕现。细看其面中,双目深陷,眸光浑浊,满面细纹。最是那一头枯发,教人不堪一顾。

寒轩第一次亲见何为行将就木,心中顿时飞雪,不觉自伤:不知有朝一日,自己可亦是不敢对镜自窥,只得苟延残喘,悄然谢世。

“行了甚久,路上可有枝节?”其语音尚算清晰,只是颓意甚浓。

寒轩闻言,便终止遐思,欠身行礼:“我初入宫禁,多有冒失,来日自会惯的。”

“你有此心便好,到底比我强些。”老者不过轻叹一声,“我一生韬光养晦,隐忍不发,终还是要早死。”

寒轩莞尔:“在这宫里,许是激流勇进更益保身。”

“我白发骤生,虽不知是何人为之,定是有人着意令我让贤。来日风云中人,便是你了。”老者停笔,举盏而饮,满室有点点香韵。

寒轩却生意气风发之势:“后生定尽心竭力,终要拨云见日,以正视听。”

老人摇摇头,苦笑一句:“你我不过棋子,并非弈者,休要痴心太甚。”

心弦微动,自己果真不过是天阙局上一子,亲时金屋阿娇,疏时陌路萧郎。

“人一老,便五味不知,茶还是旧物,滋味却不同往日。还以为下人玩忽职守,却不料味改那日,便见华发。”其合盏起身,老态龙钟,“我想是时日无多,趁无常未至,便将宫中琐事一一交代于你吧。”

老者取了印绶,推门而出。便见那一身枯骨,于晨光中缓缓挪步,寒轩尾随其后,见其伛偻蹒跚,自生秋寒于心。

“似是来时的路?”寒轩轻问。

二人都默不作声,行了良久,角门边有个院落,恢宏之至,金碧辉煌,院中遍植牡丹,魏紫姚黄,赤英流霞,仪态万千。

寒轩知是茂苑殿,终是耐不住问道:“大人心中其实明了,都是熙氏做下的吧。”

老者与青叡却未见诧异,只不紧不慢道:“从来写在脸上的,都不是胸中河山。”

寒轩晓悟,便噤声前行。行了片刻,穹汉门即在眼前,门边一座殿阁,上有“宇禁阁”三字。

“这领宫之职,尽在这宇禁阁中了。你执掌得这胸中烈火,便如握金戈铁马,万变人心。”

因是晨间,宫人交班,殿中昏晖,隐隐见数十人影,伴暗尘而立。见有来者,众人便俯身施礼。虽看不分明,寒轩却分明觉其与自己一般,面中多了几许红潮。

寒轩本还沐于殿中庄严之气,却不想面前宫人齐齐解开衣袍,褪去下裳。虽早有预料,但寒轩见那铜质枷锁,于幽光下凛凛有光,不免还是赧颜。身畔枝雨更是回身相避,耳根已是通红。

那老者察觉二人神色,只缓缓道:“宫人入宫,自然要有所束缚,此法不过略作约束,免去终身之憾,已为上上之策。”

寒轩点头会意,那老者继续道:“宫中侍从,三日为期,轮值侍奉。退则居于外廷,亦算是皇家宽宥御下。”

言辞间,青叡取来锁钥,一把把枷锁应声开启,寒轩余光中,似可看得宫人面上释然。置身其间,闻得点滴蛊惑气味,更是不可自处。

老者事毕,见寒轩如此,待宫人轻快而去,便将手中锁钥交于寒轩手中,微微笑道:“皮囊而已,都是寻常。天长日久,你便亦可心如止水。”

青叡复取一卷帙而来,对寒轩道:“大人新理内务,此乃内宫行录,即日起,便需大人日日验讫落款。”

寒轩懵懂间,便依前例,提笔署名。老者将那印绶递予寒轩,寒轩则落印为迹。

万事稍安,自宇禁阁而出,寒轩看岭头烟云,微有苦涩:钩戟长铩,自不可令这重重宫阙怯懦分毫。最当慎防,乃是这一具具柔弱肉身,与那肉身之中的心火情浓。

见老者与青叡行于几步之前,寒轩低声对枝雨道:“你且留心这几日内宫行录,看今日那被掳侍从,到底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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