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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雷干城仍是摆脱不掉自责,“倩玲因为我的疏忽而死,我该怎么偿还?”

“鲁迅说过一句话,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家看,”佟玉树直接将他自己的看法道出来,“但我认为这是因人而异,像你爸、你哥、倩玲的际遇算是值得人唏嘘同情,但把你舅和老贼引以自傲的诸多罪状公诸于世,可不能照这种公式套,这叫执行正义。”

“正义?正义这两个字要在白道人的嘴里说出来才算数,我说则算狗屁不通,老百姓听了当放屁。”

“不见得。这年头,声音管道多得是,你交游面广,人情债到处施,若肯运用优势媒体,一个小暗示也能拖垮他们。”佟玉树走上前,把埋在资料夹里的一张照片抽出来,递给他,“你找不到更快炸毁你舅升官梦的致命武器了。”

雷干城接过照片,诧异于被新闻界捧成政治明星的林姓立委竟赤身地抱着曼妙的苗倩玲在床上翻滚的欢爱镜头,眼神不觉黯了下来,“玉树,你知道我没法在她死后又公开羞辱她一次。”

“随你意。只是我若开个药方便能剪除病症的话,绝不滥用医疗资源教病人多挨一刀。”

他看着佟玉树,摸着自己做了亚全切除的胃,“我突然觉得你这个拿刀割人肉的大夫比我更适合走这行。”

“然后活活给你这个‘雷公’当材劈!免,你自己入地狱就好,别拖我下去参观你的死状。”

雷干城被佟玉树难得夸张的口吻逗笑,悒郁顿除,往后仰躺在堆高的枕上,长喟一声,“离开学校后,久久找不到人唱‘上邪’,跳蟑螂舞了。”

上邪,是汉朝军队鼓吹铙歌第十五曲。他们念国中时,钻研中原古韵学的国文老师总是喜欢抓雷干城、佟玉树和另一名龙姓同学以闽、客语上台模拟诗境。由于他们三张嘴吹着喇叭管、六只脚边跳的样子,实在拙得有点像逃命蟑螂,从此这首变调的“上邪蟑螂曲”像魔咒似地将三人的友谊紧紧地绑在一起,人虽不同道,但情笃难灭。

雷干城禁不住吟叹出声,“上邪!我愿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佟玉树脚底打起拍子,和着调。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雷干城意犹未尽地跳下床,丢一个枕头给佟玉树,自己抄了另一个当战鼓似地拍着,两只长脚凌空拐跳起来,说不像热锅上的蟑螂,还真令人想一脚踩扁,省得他们发癫,扰人安宁。

两个大男人像起乩顽童似地跳着,直到一个穿着便衣的男子跨进病房来时,才嘎然停下动作。

新来乍到的男人双臂环抱,靠在身后的闩板上,调侃着,“这年头医院也跟监狱一样,作兴闹房吗?或者,我走到精神枓病房了?”

雷干城气喘吁吁,连招呼也省去,劈头就是一句,“龙警官,说过这辈子照面时,不是视同陌路人,就是仇人的,你来探病,我的病准要给你这个三毛二的干探给探楣了。”

“少臭美,我不是来探病,而是来办案的。”

雷干城手捧着心,里子没伤到,面子却掉一块,“啊,好没良心,亏我们也曾共舞一曲,分吃一包兰花亭凉面过。”

“喊什么冤?面又不是你出钱买的。”龙世宽不睬雷干城,侧头望着出钱买面的佟玉树,见他手上也捧着枕头,不禁大摇其头,“玉树,我以为以你的德行该能感化他的,没想到十多年来,他还是死不转性,一样三八。”

佟玉树将枕头抖回原形,往床脚一搁,为老友解谜,“你没听说狗改不了吃屎吗?”

“玉树,你见风转舵得也太快了吧!”雷干城提出抗议。

“没办法,你们一个是官兵,一个是盗跖,我这个蒙古大夫只好脚底抹油,由你们厮杀个够,再回来收尸。”

龙世宽马上接口打趣,“届时记得抬两口棺材来啊!”等到佟玉树边笑边摇头地走出病房、顺手将门带上后,他赶忙回头抓过一张椅子入座,剑眉一蹙,伸指戳了戳雷干城腹上的六块肌,关心地问:“情况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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