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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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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淳一瞥向北边的矮窗:“等中郎将吃完了,我们便离开这里。”她不可能待在驿所等明天一早都督府的人来接。在对灾情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一进都督府,便会彻底丧失主动权。

谢翛隐约明白她是要先发制人,于是低头将面前饭食快速吃完,再次抬首时,李淳一已将地图塞进了袖中,推开窗打算出去了。天寒地冻,屋外朔风凛冽,谢翛换完衣裳将马牵来,李淳一翻身上马就朝城内奔去。

这时辰的都督府内,各公房仍然灯火通明。各州刺史报上来的灾情奏抄都堆在都督案头,元信却看也未看一眼,只嘱咐僚佐按照之前定好的受灾情况往上报。僚佐秉笔犹豫,斟酌问道:“明日吴王便到,虚写报灾奏抄,若被发现其中作假,可是不妥?”

元信似乎并未将李淳一放在眼里:“区区女流被遣派到这地方来,怎能让她受苦呢?等她到了就悉心养起来吧,挨过这阵,请她毫发无损地回长安,她自在,我们也舒心,各得其所,谁也没有损失。”

僚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遂低头拟写起向朝廷申报灾情的奏抄来。

都督掌管辖区内各州兵马甲械,又是都督府总判事,同时也兼理民政,此次辖区内受灾,即由各州长吏逐级上报,最后由都督府向朝廷申报详细灾情,以获相应的赈济恩惠。因此,如何申报,便大有学问。朝廷为避免地方虚报,故而遣派使者监督检覆,以确认所报灾情属实。

此次山东受灾,担当监督检覆大任的自然就是李淳一。然而元信深以为小小皇女翻不出大浪,且她孤身入境等于自投罗网,更不必说有所建树了。

这边奏抄写完审定,已是接近黎明。这个时辰,长安城内的官员们陆续出了门,五品以下进朱雀门,鱼群入海般散开,各赴诸司诸卫衙署;五品以上沿天门街一直往北,在承天门外等待上朝。

天依然燥,光禄寺提供的廊餐也因为修政取消了,官员们饥肠辘辘等着,殿中侍御史如狱卒般走来走去,话也不能乱讲,难免都有些心烦气躁。

太女南郊祈禳之后,长安仍是滴雨未落。老天显出不仁来,面目都透着刻薄,百姓们仰头看天,焦虑愈盛。

司天台今日全体官员又被喊来上朝,连推官也不例外。一众官员依次列位后,中间便跪满了司天台的家伙们。女皇缓缓睁开眸,询问司天台监道:“既已祈禳,为何还不降雨?可有什么天象变化吗?”

司天台监回道:“回陛下,没有。”

“难道京兆府要一直旱下去吗?”女皇声音不高,但透出压迫感,这反问里甚至已有了要降罪的意思。yz

年迈的司天台监不敢出声,旁边却有一年轻推官贸然开口:“陛下,天地灾异乃是邪气,政不行而邪气作,朝堂中恐有德行不作之事,才致天怒。”

这种话素来都是女皇主动反省才会说,什么时候轮到臣子开过口,何况还是个小小推官。

女皇登时敛眸,那年轻推官却又不知死地说道:“山东逢大震,正是有反常阴气作怪;而关中又旱,恐是因金气毁,金为兵,兵不戢(ji,‘收起来,停止’之意)自然遇旱。要解山东之困及关中之旱,恐怕得追究其中缘由才能奏效。”

一席话讲完,底下人心中各番盘算。反常阴气可是讲太女李乘风不修政德?而兵戈异常,是暗指山东还是关陇?

推官之狡猾,在于话只点到、不讲透。女皇问:“姚推官不必含糊其辞,不若明讲。”

“微臣只言天象五行,不敢妄断朝政。”推官拒绝了。

“好,你不敢讲——”女皇又开始点名:“谏议大夫可有话要说?”

贺兰钦被点到是在意料之中,自他入朝后,女皇便常常在殿上向他询问政事得失。众人屏息等贺兰钦开口,就连李乘风的目光这时也移向了他。

贺兰钦走出来,俯身道:“既然陛下问了,臣便直言,近来皇城内外官僚百姓都为敬天而修自身言行,然东宫却欠了些体恤苍生的诚意,事关民生,不知东宫可否收敛一些。”他直指李乘风在大灾后仍纵欲无度夜夜笙歌,不修德行以至于触了天怒。

女皇牙关暗中咬紧,眸光瞬时投向了李乘风。

外面天已经亮了,太阳被尘雾蒙着,甚至看不清边缘。

而这时,齐州都督府的人也踏着冷冽晨风赶到了驿所,欲接吴王李淳一去往都督府。那人指名要见中郎将谢翛,然谢翛部下却道:“中郎将昨晚睡下就未再出来过,这时恐怕还未醒,某这就喊去。”

那部下匆匆忙忙进内敲门,却得不到一丝回应,遂撞门而入,只见床榻空空,不由一愣。他随即又跑去吴王房门口,敲门亦不得任何动静,部下心一沉,见都督府的使者已经上来了,只好如实道:“吴王与中郎将,似都不在了!”

☆、第40章

太极殿内贺兰钦将矛头直指储君,气氛登时紧张起来。太女虽在大事上拎得清,且也算有为人君的气势,然挥霍太多、德行不修却是她死穴。太女党自然不会主动戳这点,诸司官员也不会非要逆着剑锋往上行,这种事能开口的,只有谏官。

贺兰钦当堂指出太女之不德,并不僭越,反而只是在履行谏诤职责。

这时候李乘风却不慌乱,眸光掠过贺兰钦的脸,昂然道:“谏议大夫的意思是,东宫不修德行所以致地动天旱?”她接下去道:“那今日起,本王便斋戒减膳,闭门祈福。若真如谏议大夫及司天台所说的‘都是本王的过错’,那本王这样做,总该下雨了吧?”

后半句反问音调陡升,语气中丝毫不惧对朝臣的攻击与指摘。

贺兰钦接下她这咄咄架势,却不动声色。

他不开口,殿中便无二人再接太女这话,这时候一直静坐着的宗亭却道:“天意一向难揣,只怕到头来还是不下雨,关中百姓便是白等了。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未雨绸缪,做好最坏的打算。倘若此灾避无可避,也好过届时手忙脚乱。今年秋税并不乐观,却还要贴补山东,仓部、金部、太府寺最好还是先拿个议案出来。”

他讲得倒是大实话,听起来无可指摘,且顺利转移了话题,给了众人一个台阶下。女皇咬紧的牙关缓缓松开,语气依然沉缓:“就照宗相公所言,先拟个议案吧。”讲完,她额颞突突跳痛起来,面色瞬时发白,旁边内侍敏锐察觉到了这变化,赶忙急急宣了退朝。

女皇起身,内侍要上前扶,她却甩了宽大袍袖,咬牙对内侍道:“叫太女来见朕。”

群臣陆续起身,宗亭对贺兰钦视若未见,自行推着轮椅往外去;而那司天台的年轻推官随司天台监起身后,却迅速看了一眼贺兰钦。

贺兰钦未收这目光,径直走到李乘风面前,语气平和地躬身道:“适当斋戒养身亦非一无是处,关中百姓的企盼的这雨雪,就指望殿下了。”

李乘风眸光如鹰,目标明确,锐利而狠毒。但在贺兰钦直起身抬头的瞬间,她却又敛了这目光。此时有内侍匆忙跑来,对她传达了女皇召见的口谕。她面色一沉,拂袖转身而去。

通往内殿的路上,空气浑浊得令人胸闷,路旁排水沟里几近干涸,甚至透出臭味来,而边上排排槐柳,也丝毫没有要酝酿新绿的打算。

内殿破天荒地没有燃灯,光线便黯淡了许多,窗子都紧闭,守卫森然,仿若一座大囚牢。而女皇,仿佛就是这其中唯一的囚徒。

女皇头疾发作,心火上便更是浇了几桶油。李乘风进殿时,恰好是这把火烧到最旺时。

她如常跪地俯身行礼,然这礼还未完,一只装了热烫茶水的杯盏便朝她飞去。水溅湿衣袍,杯子落地而碎,瓷片飞起,从皮肤上擦过,脸上瞬间就有了血痕。

李乘风动也不动,内殿中只有女皇的声音:“朕与你讲过多少次,胡闹得有个限度。你要吃多少苦头才长记性?”她声音里透着压迫,呼吸也因为疼痛变得浊重。

李乘风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血,却问:“倘儿臣是男儿身,朝臣们可还会说这样的话?陛下又会否再觉得这是胡闹?当年阿兄之行径,比儿臣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朝臣、陛下却对他那般纵容,连谏官也从不指责他不修德行,只因他是男子,臣是女子吗?”

她不认错,也不服软,女皇心头怒火更盛,头疾痛得人甚至睁不开眼,抬手就将案上奏抄扔了过去。

李乘风稳跪不动,不闪避不忌讳地咄咄反问:“陛下如果也是男子,如今可落到孤身一人无人伴的地步吗?”

这一言将整根弦都拉紧,殿中只闻得女皇浊重得无以复加的气息。女皇双手紧紧按住台案,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下一刻似乎就要掀翻整张御案。然她心头怒火却在瞬间转为灰恶阴霾,整个人也委顿了下去。

“儿臣不愿重蹈陛下覆辙,也不想受朝臣掌控,儿臣想像男人一样活着。”李乘风脸上的伤口又渗出血珠子来,然这回连抹也未抹,竟是堂而皇之地起了身,罔顾跌坐在案后的女皇,出了这昏昧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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