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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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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宋珍。”他答道,“先前在太女殿下府中做事。”

李淳一知他是李乘风的人,但没有流露戒备,只是问他:“府里这么多人,有人给磨墨代笔吗?”宋珍站在她侧旁回道:“自然是有的。”

“那很好。”李淳一于是吩咐道,“识字的各自抄一册道德经,要用心写,写得好本王会赏。”言罢又说:“本王倦了,寅时前不要来打扰。”

“喏。”宋珍低头应声,再抬首却见李淳一径直往里去了。

李淳一对别业的结构仍十分熟悉,一路无碍地行至卧房,开门点灯,终在角落里见到了她的行李。她打开箱子看了看,发现被翻过之后倒也不紧张,只一屁股坐下来,疲劳地往后躺去。

灯油悄无声息地燃烧,顶上横梁在昏光中更显得沉静,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窗外忽响起一阵“咄咄咄”声,是乌鸦尖喙啄击窗棱的声音。李淳一躺着没有管,很快,黑色身影顺利顶开窗子挤了进来,落在李淳一身侧,低声叫唤。

李淳一没有多余气力再同它交流,她安安静静看了它一会儿,过劳的脑子就迫使她闭上了眼。这个梦境干燥,但充斥着细碎议论,令人睡不安宁。她惊醒,想要坐起来,但整具身体几乎有一半是麻的。

报更声响起来,天还是黑的。待鼓声落尽,她终于坐起来,灯已经熄了,乌鸦也不知所踪,她起身开了门,昏黑晨风涌进来,庭院晨景与多年前几乎一致。这让她有微妙的亲切感,但她目光一转,便瞬时察觉到了陌生。

宋珍站在走廊里,悄无声息,十分吓人。谁也不知他在这站了多久,他一动不动像个偶人,双手捧着长漆盘,上面摞放着数本纸册。

李淳一还未开口,他却已躬身问候:“还未到寅时,殿下就醒了吗?”

“恩。”

宋珍注意到她连衣服也未换过,即道:“昨夜殿下未洗漱便歇下,过会儿还要回朝操心郡王丧礼,不如趁眼下还早,先沐浴洗去疲惫。”言罢上前一步,将漆盘递到李淳一面前。

李淳一取过一册翻阅,其中所书,正是她要求抄写的道德经。她半夜交代的事情,这时天还未亮,就悉数交到了她面前。且因她叮嘱“寅时前不要打扰”,他便在外面站到了寅时,直到她主动走出来。

宋珍此人,比她预想中“周到”,也更麻烦。

“将东西放下,去备热水吧。”她说完让开路让他进屋,宋珍将漆盘放下,随后退出门。李淳一见他背影走远,敛眸揣摩他是否就是那晚送礼服至道观的李乘风男宠。

她一时无法得出确凿结论,只能选择以静制动。

然宋珍并没有做什么逾矩之事,甚至连过多的话也不问一句,俨然是合格的执事模样。沐浴水令侍女送到房中,待她洗完,早饭便端上了案,清淡、温度合宜,十分贴心。她用完早饭,车驾也已准备妥当。最后他亲自送她登车,并道:“殿下请勿太劳累了。”

悉心至极,却令人不自在。

车驾从安上门直奔皇城,各衙署相接挨靠,诸色袍服的官员穿梭于皇城街道,刚刚开始一天的忙碌。长安的雨季仍没有结束,太阳也吝于露面,因小郡王的死,停朝三日,自然也看不见各衙署长官摸黑赶去上朝的情形。

行过中书外省,李淳一挑开帘子朝外看了看。那看起来并不雄伟壮丽的建筑,却是帝国政令处理的核心所在,不过以她的力量,目前什么都够不到。宗亭拥有权限,但他未必当真乐意让她去触碰权力的核心。

她在封地时,虽也处理政务,但都太过琐细且局限。她或许清楚州县的运转之道,但面对“偌大一个帝国如何运行,庞大皇城内近百个衙署如何平衡如何协作”的问题,她只能算是门外汉。

铃铎声响在潮湿的清晨里,藏起飘渺,倒是有几分轻灵。李淳一下了车,礼部周侍郎匆匆忙忙跑来,一躬身道:“殿下来的正及时,大殓之物已准备妥当,还请殿下前去过目。另,太常寺、鸿胪寺几位长官此时也在礼部,有些事还需殿下拿定。”

一天一夜,全部妥当,效率惊人。

宫城里一个孩子的死,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很快。因为帝国不需要这样的悲伤,所以会在礼制规定内,尽可能快地将其掩盖,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迎接大盛会。

四方来贺,八方来朝,这是帝国繁盛的证明,女皇的寿辰不会因一个孩子的死而取消。长安城的百姓也日夜期盼着盛会快些到来,他们不太在乎天家的权力争夺,只关心女皇寿辰当日会不会“解除宵禁”,因为他们对沸腾的长安城夜晚已经渴望了很多年。

而对于李淳一来说,这盛会愈迫近,愈让她不安。

她蛰伏得够久了,期待苏醒,期待张口说话,期待摆脱控制。然而忙完小郡王的丧事,她便一头扎进务本坊别业,闭门不出,没日没夜推演更高阶的幻方。

她府中的人也不空闲,因她以风水不好的理由令人重新修改格局、修缮府邸,虽然动静不大,但也很恼人就是了。至于府里那些帮不上忙的白面郎君们,就只能窝在屋中替“修道走火入魔”的吴王殿下抄写经书,甚至刷印符箓,简直无休无止。

这雨季快要结束了,李淳一能感受得到,她内心甚至因此有几分愉悦。不过她很久未见宗亭了,自那晚国子监相会之后,他就再没有出现过。她后来得知,他以朝廷特使的身份往西北去了,因为关陇军不太.安分。

女皇遣他去关陇是别有深意的,因他与关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他一去,关陇军便能顺利平息下来,一来是对中央朝廷有利,二来也可以此来估量他同关陇集团的牵扯到底有多深。

至于隐藏在这背后的第三层意思,没什么人知晓,更不宜挑破。因女皇察觉到了他与李淳一之间的密切往来,所以眼下实在无法容忍他继续留在京中。

女皇十分忌惮宗家及其背后门阀世族的势力,君臣之间的权力需要平衡,这些年她独自面对与她一样强势的世族势力,一直维持得十分吃力,她不希望帝国将来陷入权臣控制君主的地步。

李淳一是有可能诞下储君的天家女,这个孩子决不能有权臣世家嫡长子的血脉。

——*——*——*——*——

又一日街鼓声尽,长安城再次沉寂下来。

务本坊别业内灯火寥寥,宅内工事也终于歇了下来。

书房内,李淳一跪坐在矮案前推演幻方,但数字庞大,她一时未能演出结果,便保持盒子内现状不动,合上盖子将其收进柜中。

火苗忽跳了一跳,外面有人敲门,她听出是宋珍,栖在案头上的乌鸦瞬时警敏起来。禽类通晓主人心思,主人对人设防,它也一样。

她坐正了问:“有事吗?”

屋外宋珍无波无澜地回:“殿下令人抄写的经文已全部妥当。”

“搬进来。”

门被打开,乌鸦猛地扑过去,宋珍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吓了一跳。李淳一不多作解释,宋珍也只默不做声地将经文放下,但他却不着急走。

“宋执事可还有事?”

宋珍应道:“是。”他旋即往前一步,躬身递了一只封死的锦囊给她,李淳一不接反问:“是从何处送来的?”

宋珍却说:“殿下看了便知。”他言罢后退,转身离去,并自觉将门带上。

李淳一细察外面动静,过了一会儿,取过小刀挑开锦囊针线,从里头取出一张字条来,上书:“勿私相授受,符箓亦不许。”没有留名,但这的确是宗亭的字迹。不过连她都能将宗亭的笔迹学个八.九分相似,所以字迹并不可信。sk

然她一捏袋子,却发现还有一只小巧硬物在内。她将小物件倒出来,石头落在案上迸出一瞬声响,之后便乖乖躺着不动。昏黄灯光下,是一朵淡粉桃花,分明以石头雕琢而成,却仿佛散着香气。

字迹或许可以作假,但“一朵桃花”的深意,却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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