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广场经炮火洗礼,卵形喷泉垮塌半边,建筑残肢横躺花丛,纵使如此,它仍是无家可归者眼中美丽的消遣地。
孩童收集弹壳当玩具,相聚一处玩着过家家的游戏。断腿老人静坐石椅之上,同一旁被炸毁的将军雕像无言对视,手执烟微微举高,向这位沉默英雄致敬。
这是战后重建的节点。工程队通宵修补,高架台灯火辉煌铺满暖红色地砖,照亮所有人,包括大理石雕象光洁的脸。
光仿佛能使承受迷惘痛楚的人们回首,将一切倒退至繁盛平安的过去,获得须臾温存。
此般画面如电影投映,定格于墙面。
而作为这幅奇妙壁画的创造者,择明齿间轻咬晕色用的笔刷,专注收尾。
指腹蘸水,抹过一层石灰,被掩盖的线条得以清晰浮现。那是他新添的壁画人物,男孩帽檐遮挡半张脸庞,灿烂笑容依稀可见,他不知为何伸着右手,像在抓取什么。
大功告成择明不急着收工,有模有样点数。
“一,二,三唔,现在我们有十三个人陪我们了,z。”
系统z是的,主人。顺便一提,您也在这待了十三天
画是进来那夜打好的背景,暖色基调正适合这片红砖画布。
此后每过一天,择明都会为其新加一个新人物。
“我想,你的下一句就是为您生命健康着想,我必须提醒您,您的食物已经不够了,对么,z。”
系统z此外附加一条,您的水也被断了两天
屋内没有水闸,自然是有谁在外故意关停。
择明呼气的同时吐出笔刷,嘴唇却不慎沾到黑色粉末。舌尖尝到油制物的涩味,他摸着嘴角,遗憾一叹。
“可惜,不能洗脸,我再过两天要变成花猫脸,没得见人了。”
系统z我还以为您会说,您再过两天就要因为缺水脏器衰竭,出现精神恍惚的症状,在昏厥中变成尸体
择明撅唇思索了片刻。
“我该怎么说好呢,z,你果真是现实派的语言大师一名。”
系统z谢谢您夸奖
对系统的回答哭笑不得,择明听见羽翼扑闪,欣然转身。
眼下带斑点的白鸽杰瑞如常到访,但它今日竟真带来自己同伴登门。
狭小窗前挤着三只胸脯丰挺的成鸟,它们探头探脑试图钻过栅栏却被一起卡住,场面滑稽十足。
择明一边笑着,一边走上前。
因警惕他的靠近,另外两只鸽子迅速弹开,杰瑞终于能钻进屋内,熟练落在他肩头。
“我很抱歉,杰瑞。我没东西能招待你和你的朋友了,”择明眼含歉意,食指指节轻蹭对方颈部。
按摩从头舒服到脚爪,白鸽愉悦抖动羽毛,最后飞起盘旋一阵落地,等待指令口哨。
可为存留体力,择明不得不暂停训练,回到墙角静坐。
没等来他的投喂和指令,杰瑞这只好动小男孩围着青年蹦跳绕圈,很快便坐不住,向他匆匆一鞠躬,溜出窗外。
系统z需要我再提醒您,您又放走一个充饥的机会么
择明故作诧异反问“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系统z您这有火
未说出的下一句您可以烤鸽肉吃。
择明摇头,禁不住地啧啧。
“你又变成残酷现实派的真传者了,z。杰瑞可是宠物,不是口粮。”
系统z在性命攸关的时期,您也是这么认为
它
的反问口吻因平调语气不伦不类。
择明以手承托脑袋,目光像光束里随意飞舞的粉尘,游走于严丝合缝的石砖。
“其实关于饲养宠物,我总是感到困惑。”
“我们都知道,人与动物一样诞生自然。但当我们开始制作工具以助御寒充饥,缝制衣物遮蔽羞耻之心,最后创造独属的语言文名,各自分类,为什么他们还要试图驯养动物,饲养宠物。”
系统z您为什么要特地分开两种说法
期待得偿,择明莞尔一笑。
“你总是能问出让我喜出望外的问题,z。”
他放平发麻无力的双腿,嗓音低沉。
“驯养和饲养,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可爱温顺的小生命,如新生婴儿般对饲主产生依恋,全心全意交付信任。你几乎不用费尽心思为它编织谎言,就能让它把你当成世上可依赖的唯一。这大抵是千万年来,我们的祖先以命换命,不遗余力驯养野兽的功绩。你猜这是为了什么吗”
系统z我并不知道,主人
有系统搭腔,择明侃侃而谈,惨淡脸庞亦恢复些血色。
“没有金钱只顾温饱生存初端,这是唯一彰显力量,获得地位与满足方式。时至今日,依然有人热衷于威吓震慑,试图凌驾外物以填满体内的空洞。”
说到这,他摆出挑剔裁判的嘴脸。
“我个人不敢评判这种方式的对错,不过,那的确是很危险,也更美不胜收,乐趣无穷的过程。”
声音愈发无力,择明缓缓阖眼,仿佛陷入脱水所致的昏迷。可系统仍能听见他欢欣鼓舞的自语。
我想,我可以不用再饿肚子脏着脸了
十多天来紧闭的大门,此刻竟传出轻微动静。像啮齿动物啃咬铁皮,簌簌令人耳朵发痒。
窸窣声终结于一声钝响。
门外,那名监狱长,身穿玫红里衬全黑外套的男人,他迈着领主的傲然步伐进屋,不急于理会墙角虚弱的青年,定神巡视。
房屋不复空荡死沉,画卷依墙整齐码放,书本虽离开橱柜却以另一种方式叠放各处,像小野花突然长出,予人惊喜。
深幽黑眸不见波动,男人转身以脚尖勾起铁链,粗暴扯动将惊醒昏睡者。
睁眼后目光由迷糊过度到清明,见到来者,择明微笑问候。
“好久不见,先生。”
对他怪异的淡定习以为常,男人手握链条拽拉。
身躯受牵引被迫站起,择明身体轻晃,踉跄一步站稳。饥饿数天又缺水的情况下,他没跪地爬行,已是定力十足。
“走。”
命令简短而强硬,铁索成为蛮横力道的载体,让囚犯只能跟着监狱长大步前行,去往前方未知地。
可能是赦免后抵达的自由曙光,也可能是死刑前寒芒乍现的斩刀。
熟悉的男子哀痛石雕,熟悉的四扇房门,重回旧地,择明不禁发问。
“您是准备放我回去了么,先生。”
对方冷笑,回望一眼。
“你觉得呢”
答案显然是否,择明不介意其中的鄙夷,回道。
“我想,您或许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
铁索被男人随手丢在地板,他自己则走向东面大门。
“这两天,我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
他刻意踱步,语速跟着放缓。
“说是你的葬礼,很快要举行了。不过他们找不到你的尸体,只能用你的衣服鞋子下
葬。”
尽管装作无所谓,但说完后的飞速一瞥已暴露男人的在意。
身心极度疲乏之际,得知自身存在将被抹除,今后若真死于七楼亦无人知晓。
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唔。”
择明皱眉犯难,思索片刻嘟哝着。
“希望他们没把我的一件礼服埋了,那是某位朋友赊账替我买的。我和他,至今还没去付款呢。”
犹如听到世间最无趣琐碎的晨间早报,男人嘴角下撇,懒得再应。
他打开那扇棕红色木门,屋内构造与值班室相近,有床有桌椅,令附简陋厕被屏风隔开。
“你说,只要是她的意愿,你都会满足。那正好,自从上次我剥了那只看门狗的皮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顶替。”
她是指谁不言而喻,择明眨眼,静听对方继续说道。
“既然你这么忠贞不渝,那我给你一个机会,好好表现。”
“做一条宠物狗,摇尾巴欢叫,让主人高兴。”
“不准忤逆,不准背叛,不准有所图谋,更不准伤害。”
与所有相见时的一样,他未施舍任何时间供以思考回应。可当他迈步走来,即将与择明擦身而过时,他忽地站定,沉声警告。
“另外,我或许该提前告诉你。我不会不敢剥人的皮。”
系统z那您或许更胜一筹,主人,您甚至能雕出花样
险些被系统不合时宜的插话逗乐,择明垂眼低下头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