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高腰伞裙,腰配黑色金边皮带,从衣柜旁走出的少女一身打扮俏皮又惹眼十足,符合她朝气蓬勃,竖笛高音般的声线。
而她并不觉自己得闯入陌生男子的换衣现场有何不对,小步蹦嗒,鞋底敲出段欢快节奏。
择明默默穿回外套。
“在下确实是莱特莱恩。请问这位小姐,您是否走错地方了”
少女啧嘴摇头不说话,于他跟前站定,两手背在身后,偏过头。
她一双明眸眨动,深灰瞳色折射光辉,漂亮极了。
择明恪守礼仪,保持距离亦保持沉默,内心却禁不住向隐秘伙伴雀跃欢呼。
快看z,我们遇见一头小雪貂了
系统z鉴于这世界下的人就只会是人类,我当您是在比喻,主人
雪貂少女指着他鼻子,咯咯笑道。
“刚刚那老汉斯是不是还想亲你脸,亲你的手”
择明无奈应声“汉斯先生高兴时比较容易情绪激动,行为不太受控制。”
少女笑得更开怀了,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大大咧咧不遮掩。
“得亏你逃得快,不然他之后肯定跪下吻你的鞋,舔十几遍还不够。”
玩笑包含夸张成分,但不得不说十分贴切,三言两语间,择明已被对方自来熟拽过手臂,朝更衣室深处走。
“别跟我说绅士淑女授受不亲那套哦,现在我是传讯小喇叭,用不着介意,”少女抢先提醒着,特地回头看他一眼,“你也别怕我讹你非礼,我很有职业操守的。虽然你很不错,而我正好踹了一个让人反胃的油罐子。”
择明惊讶面上不显,任凭少女将他带到试衣镜前。
原来这设有一条秘密暗道。钥匙佩剑形状,插入墙壁浮雕盾牌上的锁孔,转动三圈,试衣镜自行挪开,露出灯火通明的走廊。
走廊并不封闭,上有天窗透气,但构造绝对隐秘。位置大概是礼堂与会宾室两层之间。
几十步距离很快到底,推开门后别有洞天。
从书橱餐房到卧榻小桌,这间房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最佳典范,说是一处战时高级防空洞也不为过。
读书角与卧榻之间的空地上,还可见微缩水车小潭陶冶情操。
茶香清幽,流水叮咚,少女示意他坐到竹藤编织的单人椅上,自己熟练泡好红茶端来。
“让我们开门见山的谈好了,”她说着从桌下抽屉取出只木盒,里面躺着烫金封皮的合同,“我们的尊贵先生,希望与你签下长期雇佣合同。从今以后你的吃穿用度,都由我们承付,就算你去赌博欠债,输掉底裤,输了一座岛,我们都能帮你解决问题。不过,前提是”
这种消息着实令人诧异,不得不怀疑其真实性,但见择明表情没过多波动,她撇嘴不再吊胃口,将木盒一推。
“喏,前提都在里面了,你自己看吧。”
择明道谢,捧出合同细细翻阅。
相较酬劳的过分慷慨,合同标注的前提却是蛮不讲理得极端。
任何作品,不限于歌剧曲谱,必须经东家过目后才可自行处理,或由东家帮忙售卖。
签署者今后无论去哪,要做什么,买卖什么,必须真实清楚的记录与账目。小到街边的一块糖零食,大到置办房产或恶性挥霍。
另有一条,合同东家提出的工作要求,签署者必须满足,不可商谈拒绝。
浏览至最后一行,择明抬头,视线瞬时扫向左侧。
少女不解地问“嗯你怎么了”
那边墙上挂着副半米长的画作。古时将军跨坐马背,面容严峻,气势高昂,正挥动长矛率领士兵冲锋陷阵。
将军浅蓝色的眼睛并未凝望敌军炮火,而是望向画外,望着所有前来瞻仰他尊容的观众。
从短暂一瞥变成缓缓转过脸,直视画中人双眼,择明沉吟许久,摇头道歉。
“没什么,行事突然让您见笑了。我只是刚刚发现这画功底精良,简直栩栩如生,好像那位威武先生,活过来了一样。”
无心听他赏画,少女催促道“先别说那画了,你签还是不签呢”
合起册子,择明回答包含歉意。
“十分感谢你们愿意给我这个宝贵的机会,可我其实并不需要。希望能留给更优秀且合适的人。”
少女难以置信,眼睛扑闪连眨数下。
“你真不要”
点头似乎不足以表达决意,择明重申道。
“希望您能理解我选择拒绝。不过,安德尔我已将它全权交付给汉斯先生,同时应该也属于您帮忙传声的尊贵先生,烦请您再向我转达谢意,愿意让我这腌臜俗人有荣登舞台的一天。实现我卑微的心愿。”
见无法说动他,少女耸耸肩放弃了。
她没将择明一路送到底,停在密室出入口。
“往回一直走,你应该不会迷路吧”
“自然不会。”
“那就好,祝你今晚回去能平安无事喽。”
“我也祝福您,今后能很快找到比那贵族后裔更相衬的伴侣。”
他话音刚落,少女愕然张大嘴,从头到脚打量他仿佛他是什么珍奇怪物,最后半信半疑追问。
“你的意思是”
择明抿嘴浅笑,却做出噤声动作以示人勿再细谈。
“有些精彩故事,就让它留在当事人心里回味,或者无人问津的报纸小角落好了。”
微微欠身告别,他才走出几步又被叫住。
“劳拉克劳德,这是我的名字。你可得记牢,别忘了。”
“在下铭记于心,”择明手作拳状抵了抵胸口,言辞恳切。
通道大门受少女所在的密室机关控制,当择明走出通道的瞬间,它便自行合上,不留任何逗留窥探时间。
换回朴素常服出门,择明还念叨着可惜。
“可爱又随时亮出利爪尖牙的小雪貂,聪明独立,是饲养者的好伙伴,好帮手。唉以后若是看不到,乐趣不知少了几倍。”
系统z那您或许应该回去,签了那份霸王合同
有过前车之鉴,系统显然不敢再说您该后悔没签这类话。惹得这位主人发起脾气,对它阴阳怪气。
择明亦察觉这点,不禁面露欣慰,颇有吾家有儿初成长的即视感。
“我如实考量,真诚拒绝而已。毕竟创作是最爱和自由散漫挂钩的一件事,我所呆的笼子足够大,时间也够长了。若在这又跑进一个大铁笼,岂不是双倍的烦懑。”
这是迄今为止,他首次明确向系统提及他进入世界以先的事。
风轻云淡,宛如谈论午后餐点,明日天气等稀松平常的话题。
系统z确实
简短回应,兴味索然。
空荡过道内择明闲庭信步,轻飘飘抛出一问。
所以,你是知道的喽关于我的事
两列铠甲骑士伫立左右,造型取自经典名剧战神的出征,银剑锃亮,可作镜面一一映照过路人脸庞。
“关于一个重刑犯,一个被剥除所有自由
,永无机会获赦的罪人。”
冷笑藏于喉间,似毒蛇轻吐猩红信子。
倒影里,能看到青年眼中的亲切是如何骤然消失,被一种不寒而栗的冷酷取而代之。
可惜变化过程被间隔半米的长剑切割,支离破碎,难辨虚实。等路过最后那柄银剑,这张面具覆盖的脸仍是和煦暖阳,不含丝毫锋芒。
他本人不曾言说,系统亦不存在读取记忆、读心的功能,且承认他们彼此独立。
那为何会露出知晓他经历的小尾巴。
富有耐心是择明的优点之一,对待异想天开,思维跳脱的顽皮小孩他都能心平气和,更何况是比霍子晏还木讷,比老顽固死板的系统。
然而度过漫长等待,直至他踏入剧院前厅,对方也只回复一句。
系统您的问题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主人
择明叹息,又因前方人影再露微笑。
有过一面之缘的乔尔向他挥舞双手,跑出站岗亭时直喘气。
“恭喜你啊,莱特前次你们排练我错过,我刚才特地翘班去看你了,实在是太精彩了”
为更好表达内心激越,乔尔亮出一叠厚厚的,印有名人头像的纸币。
他喜不自禁搭上对方肩膀,边走边说。
“我人生头一回看到堆成小山的赏金,刚才我趁乱随便抓一把都是我半季的薪酬。”
“相信我,今后你一定场场爆满跻身行列伊亚郡富翁前十。”
被金钱和歌剧冲昏头脑,但乔尔的热情很快被择明一盆凉水浇灭。
“你过奖了,我只不过是比较幸运。而且,恐怕今后我不会再来了。”
乔尔一时没回味过来,继续道“你就别谦虚了,你觉得我们经理肯让你溜吗我刚才还看到他在后台”
呆在安士白工作,乔尔耳濡目染,自然比街坊市民更加通透。当他瞥见奢华正门前的韦执事时,即刻收手,闭嘴立正。
老执事身穿燕尾服,像只昂首挺胸的企鹅候在门旁。他一早发现择明两人靠近,侧身示意。
“莱特少爷,请您随我一同回去。”
怕被拒绝,韦执事特地补充道。
“这是霍老爷的意思。”
乔尔无法再装镇定,瞪眼呆若木鸡。
是他听错了还是真的
刚刚那执事称莱特莱恩少爷
轻拍傻住的乔尔肩膀,择明小声告别,随韦执事绕过客人离开的必经之路,在人迹罕至的东门上车。
双排后座宽敞舒适,比起伊凡的老爷车豪华不止一倍。
而手拄拐杖的霍昭龙正端坐着闭目养神。
车门一开,他悠悠睁眼。
发现青年戴着他亲手送出的面具,他不禁嘴角微弯,整张脸线条顿时柔和。
“快上来吧,回去还要好长一段路程。”
“好的先生。”
择明应声入座,依旧选择靠窗,与霍昭龙相隔一个空位。
不悦和失落转瞬即逝,霍昭龙向后倚靠软垫。无需他示意,车缓速启动。
与其余结豪车不同,这辆车的前后空间完全被金属隔窗断开,车窗覆有厚实帘布,用作密谈地点最适合不过。
“我听子骥那小子说,能有今晚这场不一样的宴会,原因大多在你”
面对霍昭龙模棱两可的发问,择明歉疚道。
“花与安德尔,都是我自作主张的浅薄赠礼。望您别生气,更别迁怒于三少爷。”
短暂寂然最后被朗声
大笑取代,霍昭龙一拍大腿,探身同时挪近位置。
“生气我哪里舍得生气,我该好好感谢你。我这一年到头,就没这么畅快过。”
霍昭龙喜形于色,笑反而令他皱纹舒展,看起来又年轻几岁。
恍惚间,择明以为自己是在面对汉斯经理。
z,霍先生,应该不会有一激动就亲人脸的癖好吧
对于他隐晦的求救,系统回答得寡情。
系统z请您务必保重
甚至还能听出点幸灾乐祸。
此后同是二人私下交谈,气氛比霍昭龙回来那晚明显活络。
作为大部分时间挑起新话题的那方,在外叱咤风云的家主霍昭龙终于不会生疏僵硬,反倒愈发亲切,像这年纪的所有父亲一样和蔼体贴。
司机似乎也有意将速度放至最低,仿佛将二人相处的时间无限延长。
可无论路途再怎么拖延,终究还是抵达了庄园。
这是霍昭龙正好结束一段经历分享。是他十五岁时闯荡国外,在富豪权贵频繁进出的场所打杂,两年后收获匪浅的故事。
“如果你今后有意向选择发展这方面,尽管向我开口。我能送你去最好的学院进修,想要哪个老师,我也给你找来。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知道了么,莱特。”
担心青年又会拒绝,霍昭龙舔了舔说干的嘴唇,语重心长劝说,
“若你就此荒废或放弃,实在是暴殄天物。我以我霍昭龙的名誉发誓,你不输给我认识的任何一个音乐家。别看我现在是个满身铜钱味的生意人,年轻时我尤其爱好这些,为此特地钻研过。”
择明低头垂眸,似是与心中的踌躇进行拉扯。
可当他再开口,却给出一个令人始料未及的疑问。
“霍先生,那您都见过哪些人呢有没有像我这样的。”
霍昭龙微张着嘴,神色空白。
这份茫然并非出于困惑,而是忽然迷失于记忆的无措。
车减速驶入待停区,霍昭龙视线掠向窗外喷泉,沉声道。
“这些你如果想听,以后有时间我一一细说。有几位与我交情不错,请他们来我们庄园住些日子,办几场沙龙,岂不是更好。”
“您说的是,”择明点头赞同着。
这场谈话就此结束。
由于坚持要回花房,择明下车后婉言拒绝霍昭龙邀他住宿一晚的提议。
霍家主同样没逼迫强求他,在台阶上被韦执事搀扶着,目送他消失于林道尽头。
盛夏闷热,郊外晚风的强劲却不随四季变换。韦执事替家主披上外套,忽略对方眉眼间染上的忧伤,及时提醒。
“老爷,您该进屋歇着了。”
两鬓斑白的男人如梦初醒,这时才想起要问其他家人。不过霍夫人及两位少爷他是放心的,只有一位要额外关注。
“霍骊怎么样。”
“小姐说她累了,演出还没结束她就让司机送她回来了。我有让贝内特医生开安神助眠的药,希望她能睡得更安稳。”
“实不相瞒,她这几天情况时好时坏,我们有时候很难控制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