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庙的正门进去,入目是两排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树,主干是好似擎天的圆柱,根部有密密麻麻的枝条相互纠缠成一团。
阿铃凝眉细细感知了一番,心想,怪不得高府的木灵气这么浓郁,这都是几百年的灵木吧
她缓步在其中,就感觉自己如同朝圣的使徒,这条路好似看不到尽头,只越发觉得自己渺小。
但实际上,这应该只是一种视觉效果。
因为阿铃发现自己在大殿的尽头看到一座巨大的雕像,目测不过百米。
它脚踏在莲台上,姿态舒展,高达十丈,整个身体都是由铜锈色的金属做成的,上面还泛着波光粼粼的月华金光。
这铜绿中金粉给人的感觉
这不是殷月金吗
阿铃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靠近。
陆雪薇说过,殷月金是个材质很奇特的金属,在傀灵派之前,众人仅以为它只有观赏的作用。
是傀灵派发现了它在制作某些东西时的妙用,有很强的“传导”作用,最终成了傀儡符最重要的原材料。
但是它具体有什么作用、怎么用却是随着傀灵派的灭绝失传。
因为傀儡符的手段实在是太邪异,渐渐的,一些邪修便争相模仿,喜欢在符纸、炼器,甚至丹药中加上殷月金。
毕竟是金属,常年食用脸色会发青白之色,故而不少人道邪修的面色都与常人不同。
这十余米的雕像,以这个光辉的密度,不知要用掉多少殷月金。
是因为制作它的人清楚殷月金的作用,还是因为它仅仅是邪修做的
不管怎么样,都不像什么好东西。
阿铃抬眸,向神像的面容处看去。
整座神像呈一个神女飞天的姿势,但超出寻常的是它足足有十六只手
十六只手密密麻麻的挤在它身后,有八只环绕在前,各个手势不同。
有的捻起无名指与拇指,余指皆散,仰于心前;有的无名指与头指散而稍曲,小指直立,安于胸上;有的手掌向外,捻头指与拇指,指并舒
剩下八只手遥遥揽着天际,也是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它的头微微仰着,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脸,但阿铃却觉得它的目光并没有看向手指的方向,而是看向地面看向她
阿铃心里发毛,但想到师姐想到不见的怀鸦和江陵她还是没有转身就走,更直觉他们就是进了此处。
她硬着头皮打量四周,这才发现根牙盘错的枝丫之间,竟然结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果实,看上去像是不规则形状的肉瘤。
有肉瘤上布满血丝,团成个血茧。
也有的外表还是白色,表皮薄如蝉翼,能清晰看到里面的情形
是个胚胎形状的小人,隐约能看到尖耳朵、利齿,背后有好多只手,在茧里蜷缩成一团。
好家伙,这竟然是个“怪兽制造厂”
也因为接近树根,阿铃发现,每一棵树的主干下面都有一扇小小的圆形拱门,约四丈高。
这些门与树木几乎融为一体,要不是在她不远处就有个门大开着没有关,阿铃还真发现不了。
她在殿内逛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再大开的树洞门。
其他的门都打不开,那处树洞明显有破坏的痕迹,门都关不上了。
她觉得,应该是有人来过这里破坏了它,很有可能就是主角团
阿铃不再犹豫,直接钻到了门里
与此同时,暴雨倾盆
的渡潮城外。
数匹马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踏过波涛汹涌的河水,马匹在水上竟然如履平地
“吁”
为首之人一拉缰绳,身着刻血花纹的玄色斗篷,露出一抹瘦削的下巴尖,手一挥,他拿出一块墨玉牌。
“镇魂司缉拿玄魂鬼,开城门”
城门上,有不怒自威的声音遥遥传来,“渡潮城戒严,恕不接外客。”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玄魂令,延误镇魂司缉拿玄魂,你付得起责任吗”
“我管你什么令,这里是不夜天,不是你沉江境我说了渡潮城戒严,尔等请回”
镇魂司掌沉江境王朝的司狱之责,遍布整个沉江境大大小小的王朝。
如今分之二的长关道都在镇魂司的“监管”下,每过一境一朝,都要办灵引、缴纳灵石。
所谓魂令,便是镇魂司内部对邪祟的分级,分为白玉霜魂令、青玉靛魂令,与墨玉玄魂令。
连十年前大闹沉江境的红衣天煞都只出动了靛魂玉,这镇魂司玄魂令百年未必出现一次,现在又说他们渡潮城有玄魂鬼,这守城能信就怪了。
“哒,哒,哒”
十六匹白马踏碧江,江水之上风雨骤停,有一雪白马车,自水面缓缓而来。
方圆几里之地,暴雨突兀暂停,无数水珠骤悬在空中。
“千年未来渡潮城,现下连本尊都要拒之门外了。”
伴着马车上六角风铃的声音渐行渐近,雪白的帷幕中,有昔归古树的清香与雾气缓缓溢出。
端坐在其中的男子有一头霜雪般的白发,未束分毫的披散在身前,浑身上下无不雪白如玉,仅有一双幽紫色的眸,是这抹冰雪间的最绝色。
镇魂司十余人齐齐下马跪地,道破了此人的身份,“参见司尊大人”
“司镇魂司司尊”守城震撼下失声,“你是谢烛”
银光一闪而逝,刹那血溅尺,守城震惊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一颗人头便落了地。
谢烛轻笑,“十,咱是个有礼之人,再去敲门罢。”
“你就说,今日,挡我谢烛者杀无赦。”
城内。
已入神庙的江陵似是感知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抹厌恶。
月知微一生大道所归,自然也是大气运者,有天命加诸在身上的“枷锁”。
她曾有命定姻缘。
对方是当年天下第一宗道归涯的首席大师兄,谢厌生。
也是如今入魔道的谢烛。
虽说现今道、魔、妖亦然属于众生平等的状态,他们共同的敌人乃是鬼怪、邪修。
然而,魔族行事的肆无忌惮,依旧常常被修道士打入邪修之列。
谢烛这个掌管镇魂司的半魔,便是其中令人又厌又惧的翘楚江陵川对他,更只有厌。
“我先行一步。”
他对怀鸦说完,身影便转瞬消失,仅有未消散的声音传来,“既有镇魂司接手,寻到水断长便离开此地。”
漆黑的甬道中,阿铃如踏平地,速度并不算慢。
但就算如此,此地给她的压抑感也极重,空气湿潮、黏腻,并不清新。
其中四通八达,每走上百米就会遇到不少新的“洞窟”,阿铃通通选择了最右手边的那个。
她更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若是在地面,个高府都走出去了。
她做了无数个记号,这一路行来,从未见过已经走过的路。
会不会遇到了鬼打墙亦或者,她在
魍蜮中
阿铃再次选了右手边的甬道。
只是这次,空气中的湿气更加的重,几乎到了会令人窒息、作呕的地步,甚至还有一股腥气弥散在四周。
阿铃头晕目眩,想要退出去换新的甬道,突然感到背后一凉,连忙就地一滚
面前,一只头上没有几根毛、多手,匍匐而行的怪物冷冷的盯着她。
它长相怪戾,皮肤呈带着褶皱的肉色,在黑暗中比较明显。
满口凸出的利齿上,还粘连着血丝。
在漆黑的甬道中突然看到这么个东西,还真是惊了一跳,还好她怕遇到危险,随时贴着隐息符和金钟符
阿铃发现,这只怪物可能常年待在漆黑的环境,瞳孔灰白,似乎视力并不好。
两旁的尖耳一颤一颤,明显是靠听声辨位。
阿铃摸出怀里的灵笔,手腕转动,有些艰难的绘制起来
这是她新研究的“招式”,虽然她没有办法把符画在纸张上,但是每次画得符纹却会停留在空中,那么她可不可以凭空画符
阿铃尝试过几次,除了消耗的灵气比寻常多,似乎并没有那么难。
只是每次符纹都坚持不到十五息就会散去。
好歹也算是个手段,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阿铃不断地输入灵气,将在空中的符纹引到怪物身后十多米远的地方,蓦然引爆
招雷从天而降,劈到墙壁上发出一阵落石滚动的声音,阿铃转身就逃。
又跑到下一处洞窟,她也顾不得什么左右了,随便选了一个就踏进去,脚下一个踉跄,定睛一看,差点摔倒
淦怪不得这一路都没遇到什么怪物,原来是都死这了
整个甬道一直延伸到她视线的尽头,一地残肢断臂、血流成河,凡是目光所及之处,就没有一具完好的尸体。
是谁这么凶残
阿铃头皮发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往后走,往好处想,不迷路的话能走出去,但大概率会遇到那种怪物;
往前走,就要踏过一地碎尸,但却有可能遇到主角团也可能是比怪物更凶残的人。
阿铃闭了闭眼,脑海中再度回想起给自己追灵符的陆雪薇
别看阿铃天生好像缺根弦,常常做出令人意外的大胆举动,但她其实最是害怕一个人待着。
这就是她为何这样努力融入人群,和各种人打交道,让自己更合群的原因。
在学校她就选择住宿,放假她就回孤儿院。
常常有人说她念旧,但其实她只是怕自己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城市里罢了。
如果有个人能陪着她走过这条路就好了
可以说,支撑阿铃一路走到现在的,仅仅是陆雪薇刚刚攥住她的手,说她永远不会伤害她时,面上那难过却坚定的神情
如果陆雪薇此时深陷危机中,却迟迟等不来追灵,又该多么绝望
阿铃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她不再犹豫,一脚踏入血泊中。
这条通道死寂且漫长,如同连接地狱的“红毯”,她就牵着死神的手,在其中艰难的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
阿铃终于一脚踏出甬道,洞窟中火光大盛,刺得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刹那之间,她只感觉到有无数银色的光芒如同银河中的繁星般,在星云里疯狂的闪烁、流逝,亮成了一片璀璨的云烟。
血红的云雾在星云中爆出连成一片的烟花,又如火树银花般坠落,亦如杀戮中绽放的
黎明之花,在日光照射之时迅速枯萎。
归于黑暗的洞窟,在离落的血雨中静静凝视她的少年,便是绽放的忧昙婆罗。
“怀鸦”
阿铃浑身发冷,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窒息到头晕目眩,“怀鸦你”
他雪白的衣衫已经落满了红,那双本清俊绝尘的眼下,勾勒点点金色的花纹,一直延伸到他的脖颈。
金色花纹配着那血污,却并不泥泞,像是盛开在荆棘中的蔷薇,衬他如妖鬼。
“苍小姐,”怀鸦沉沉的目光像是凝固在她身上,轻轻的说,“你来了。”
阿铃只觉得现在的怀鸦很奇怪,就像身体里蛰伏着什么恐怖的怪物,而她只觉得身体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远离他。
明明,他看向她的目光很沉静,却隐隐透出一抹贪婪。
阿铃咽了口口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怀鸦的目光就随着她滚动的咽喉,落到了她的唇上
这让她浑身僵硬,根本不敢再乱动,“怀鸦,你怎么了”
他轻笑,“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嗯”阿铃胡乱点头,“那你见过陆雪薇和江陵吗”
他的玩偶眼中,怎么可以装着其他人
那抹笑意消失了。
怀鸦说,“不曾见过。”
“你骗我。”阿铃刚脱口而出,心里就有些后悔,此时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