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令小顺子给婉襄偷偷传了信, 让她在勤政亲贤殿用晚膳,等着他回来。
一直到她将一只粉彩桃花纹碗完全修补好,拿到一旁盛水测验, 才终于等到披星戴月归来的雍正。
她在一瞬间难以掩藏她的欣喜, 迎上前去为雍正解下了披风。
“蒋大人那边的事那么棘手么四哥忙到现在才回来。”
这话婉襄其实都不应该问,但雍正还是回答她“今年要开春闱,这是读书人一辈子的大事,他们不辜负朕, 朕也不愿辜负他们。”
“可用过晚膳了”
婉襄点头, “久等四哥不至,随意用了些。四哥呢”
“同蒋扬孙一同用了。”他一面说, 一面走到了案几之后, 预备开始批阅白日剩下的奏章。
方拿起笔, 又抬头望向婉襄, “都用了些什么”
“三月菜蔬味美, 多是些茼蒿、蒌莴、芸薹制成的菜肴。御膳房还进了春饼, 我觉得很好。”
立春日清廷以春饼换饽饽,婉襄尝过, 赞了一句, 如今她也常得御膳房奉承。
他见婉襄高兴, 自然也高兴, “你是汉人,原应更习惯吃春饼, 而非饽饽。”
笔下龙蛇不停, 复又抬起头,认真地向婉襄道“没良心,今日不曾与朕同食, 却也用得这样香。”
婉襄别过脸笑,恰好获萤端了雍正晚间的药进门,她上前接过,略感受了冷热,便奉予雍正。
“四哥,此时冷热适宜,快喝药吧。”
这一次他的手完全停了下来,倒映在他眼中的烛光,藏不去狡黠,“过来。”
婉襄端着药碗从案几前方转到他身旁,生怕他做些什么以至药汁洒落,他却只是借着烛火微光安宁地望了她片刻。
“今日分明发生了这么多事,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婉襄一时不知要如何回应,神色认真地将药碗递到了他手里。
“四哥每日辛劳,若不好好吃药,便是铁做的身体也打熬不住。”
雍正迅速地自她手上接过了药碗,而后一饮而尽。
在药碗被放下的一瞬之间,婉襄便落入他怀中,苦涩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尖。
“为什么腊八那夜你愿留那常在,今日却不愿留宁嫔她与你我独处的时候你并不情愿,朕能看得出来。”
提腊八之夜,婉襄心中顿时一凛,旋即反应过来这并不是试探。
宁嫔是“她”,而她和他是“你我”。
“我觉得那常在很可怜,害怕那一夜她会被四哥惩罚。而皇后和宁嫔娘娘皇后娘娘没有做错什么。”
皇后是个标准的皇后,除却无子,没有任何可攻讦之处。
提及皇后,雍正眼中的炙热退下稍稍,仍然含着笑意示意婉襄继续说下去。
婉襄轻轻蹭了蹭雍正的面颊,“皇后娘娘要的是平衡。”
只这一句,便已经点透今日事。
她心里真的一点都不怨怪皇后,也不怨怪宁嫔。既都已经被困于紫禁宫墙之中,各尽其职便是最好的。
“那你要的是什么呢,婉襄”他抱着她,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婉襄握着他的手,手指抚过他粗粝的指腹,最终在他手心写下一个“真”字。触觉比听觉更清晰。
她从没想过要他废置六宫宫人,独宠她一人。这不符
合历史,也并不符合她的心意。
她自己都只不过是一个穿越的试验品,如何要求一个完整的人,要求这天下的主人遵从她的意愿行事。
所以即便这一个“真”字,也只是她的期待而已。
不是要求。
雍正睁开了眼睛,两道剑眉微微皱起,“为什么”
婉襄伸出手,努力地想要将它们展平,“月亮就在那里,我只想享受它赠予的清光,并不想将它据为己有。”
他猝然垂下了眼眸,一池春水吹皱,“婉襄,你从前一定被人很好地爱过,珍视着。”所以懂得、谅解。
爱过,珍视着。
婉襄回忆起那场夺去她父母生命,改变她人生的车祸是谁爱她,又珍视过她
“百姓都爱戴您,也都盼望着您的爱意。”她也如是。
停在她纤细腰肢之间的那双手忽而用了力,他总拥有改换她眼前天地的能力。
落进他眼中的亮光散去,天河渐清浅,又昏沉,催得人欲眠。
但他不愿让她眠去。
微微风簇浪,在唇齿之间搅碎满河星辰。薄汗轻衣透,唯见露浓花瘦。
他很少有这样出格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圆明园中的界限总不似宫墙无限高,唯有相依偎之时,方能察觉彼此心动。
沐浴之时,雍正如平日一般坐在她身旁。水汽氤氲之中,不知为何婉襄想起了懋嫔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