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慌忙退了出去, 这间华丽又宽敞的营帐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幼吾看着他突然发作,先是吓了一跳,可是看着他紧紧握着拳, 一双薄而长的凤眼都染上了红意的模样, 不知怎得又平静了下去。
“这不是陛下所愿吗”周幼吾弯下腰去捡起一张画卷,素白手指轻轻拂过上边儿端庄含笑的仕女, 语气里边儿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异状而生出什么波澜, “难不成陛下是觉得臣妾眼光不好, 没能挑出什么可心人儿”
燕观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冷白的肤, 潋滟的眼,是他的媞媞没错。
可为什么她能这般平心静气地说出替他选妃的话
燕观自然知道真心爱慕一个人的感觉, 那些人仅仅是用赞赏、惊叹的眼神望着她,燕观都觉得难以忍受。
可她呢
居然能如此宽容大度地张罗起替他选妃的事情来
爱就应当是自私的。
怒极了的时候,燕观反倒觉得原本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那股怒气与失望突然就消失了。
“你一定要这般作践我的心意吗”
他紧紧钳制着她纤细的肩, 一双比常人瞳色略浅一些的眼睛里水光明显“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将凤印交到你手上,是想叫你做我的妻子。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
周幼吾不明白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吗
自己只是照着他的话做了而已,燕观既得了好处,为什么又要做出伤心的样子呢
这算是什么试探吗
周幼吾发现自己显得冷静得可怕,可是看着燕观被晕染上泪意的眼睛时, 她忽而又觉得心中闷痛。
她不是不在意。
周幼吾别过脸去, 不再看他那双显出痛苦意味的双眼, 轻声道“陛下有令,臣妾照做而已, 哪里又惹得陛下不高兴了”
陛下有令
“什么狗屁命令我从来没有说过叫你替我选那些劳什子秀女的话”
燕观又气又急, 心中甚至生出浅浅的希望来, 会不会是有心之人故意假传圣旨,这才让媞媞误会了
他除了糊弄那几个老头子,哪里说过半分关于选秀的话
何况还是由媞媞来负责这事
他是生怕气不跑自己的心上人不成
见周幼吾听了这话,终于肯扭过脸回来看他,那双冷淡的杏眼里弥上了不解与疑惑,燕观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她肩的力度放得轻了一些,盯着她,眼也不眨,一字一句道“我燕观,此生唯爱周幼吾一人而已。旁人是美是丑,与我何干”
“我说得这般直白,媞媞。”
周幼吾怔愣间落入一个温暖,隐带着山间秋风般清冽气息的怀抱里,随即那道低沉嗓音在她头顶又响起“不要再躲开我,好不好”
“我什么时候躲开了”
周幼吾小声嘟囔了一声,原本满心的不高兴倒是被他又急又凶地吼了这么几句给化解了,手无意识地攀上他的胸膛,轻轻抠着他衣服上的玄龙刺绣,将肃国公夫人的话原原本本又和他说了一遍。
“我以为,你这么下令,是叫我做一个贤惠得体的皇后,好好照顾着你的后宫。”在他又开始不高兴的沉郁眼神里,周幼吾还有心思哼了一声,“先是大棒后是枣,陛下心思深沉,臣妾可捉摸不透。”
“还要说这些话
来气我是不是”燕观有些无奈,“那群老头子吵闹得厉害,我想趁着秋狝,将衡哥儿带去给宗亲群臣面前瞧一瞧。你既有诞育皇嗣的功劳,立为皇后,理所当然。至于选秀”
感受着怀里女郎不自觉开始紧绷的身子,燕观双手落了下去
,改为轻轻环住她的腰肢“只管走一过场便是,有皇后在侧,朕已满足,瞧不上旁人,不是常事”
他是这么想的吗
周幼吾想多问一问,可是想到他方才那句直白表诉心意的话,一时之间又有些怯步了。
倒是燕观,看着她眼睫微颤,犹犹豫豫的模样,真是对她这副别扭性子又爱又恨。
那双温热有力的大手捧住她的脸,叫周幼吾只能仰起头来看着他那双分外真诚凛然的眼睛。
“媞媞,天下世人之多,我最爱你。”
“我求你信我。”
向来倨傲的天子肯低声下气地说出这样的话,放在旁人身上,只怕早就泪盈眼眶,感动得不能自己了。
周幼吾不习惯燕观这样直白又炽烈地倾诉心意,许是自我躲避得久了,在面对旁人这样纯粹而宝贵的心意时,周幼吾都会下意识地想一想自己是否与之相配。
她只垂下眼,轻声道“我阿耶也说最爱我阿娘。可我不要最爱。”
她握了握拳,似乎是要从这处汲取力量,支撑她说出心底那些从不敢与他说的话。
她抬起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秋水的眼睛,不同于往日的柔和,此刻那双眼里似乎藏着永不妥协的焰火。
燕观看着她紧张又努力鼓起勇气的模样,心里边儿不知怎得,既感觉到同她一般的紧张,又生出一股喜悦来。
他喜欢媞媞在他面前做出无须掩饰的真姿态。
周幼吾声音虽然轻,却含着一股不可动摇的坚定“我要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
“燕观,其实我很小气的。”周幼吾强迫着自己不要胆怯,勇敢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无论结局如何,他接受与否,她好歹也踏出了这一步。
以后再回忆起来这些事,她也大概不会后悔了。
“一想到会和旁的女人一起分享你,我就觉得很不开心。我这样自私的人,只允许你有我一个人。”
“作为回报,我亦会一心一意待你。”
最后这一句她声音放得很轻,这样裹着羞怯与认真的话却叫燕观愣在原地,心头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她说的话。
周幼吾说完,便又垂下眼,心中紧张又纠结,燕观,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她坦白了这样近乎于偏执的占有与嫉妒,燕观会怎么看待她
她犹在心中胡思乱想,直到燕观轻轻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你不信我会从一而终,便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燕观见她唇瓣翕动,似乎要说什么,手指轻轻按上她柔润的唇,摇了摇头,“你没有试过,又怎么会知道”
“旁人以为三宫六院是帝王常态,我偏不是。”
他不知是因为在山风中纵马,还是因为方才之事在生气,微凉的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上,叫周幼吾突觉一阵心神激荡,他是在认真地回应自己。
“我向你承诺,只此一生,不慕他人。”
“这世间唯有一个媞媞,我也唯有一个爱人。”
说着,他有些没好气地扯了扯面前因着他的话而微微愣住的女郎柔软滑
腻的面颊“爱你一个就叫我心力交瘁,自顾不暇了,叫我如何有力气再去找旁人”
周幼吾迎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扑簌簌眨动的丰密眼睫像是两把小刷子,搔得燕观心头不自觉地发痒“那你是要呢,还是不要呢”
燕观微微俯下身去,直直望进她的眼睛。
“我当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