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直到邵修离开宋离家, 他脚下步子还有些发软发虚。

他站在花坛处，目光朝着上而去，属于宋离房间阳台空空荡荡，风吹起了垂落在一旁窗帘和薄纱, 邵修脑海中却还回荡着宋离那一句

世人曾称呼我为阙临。

他有点无法描述他在听到这句话时感受, 骤然响起两个字完全将他脑袋给劈懵了。

他与江正初等人不一样, 虽然年纪相仿, 但江正初自天地间诞生便是独身一人。他却还有一位兄长, 年幼时他最喜欢挨着他哥听他说千年前故事。拯救天下苍生五位神明, 为非作歹妖物和恶鬼, 他在听故事中知道了这个世界变化。

平心而论, 他哥给他讲故事里, 属于阙临那一部分是最少。一来是因为阙临低调, 二来是因为这位神明干事情以及各类传说有点不太适合小孩子听。哪有家长没事儿给年幼孩子讲打打杀杀。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 阙临这位神明蒙上了更为特别神秘色彩。

邵修长大了一点, 想跟他哥说他可以听神明阙临故事了，然而兄长只是望着远处某个方向有些无奈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哥说“这位神明大概也陨落了。”

等到邵修彻底长大, 这句话已经在他耳边响起过无数回。他听很多人包括三界管理处处长等说过，最后一位神明阙临早在几百年便已沉睡。而神明沉睡往往都代表着陨落。

他想, 那他出生还挺不是时候。

但凡早出生一两百年，说不定都可以央求他哥带他去见见战神阙临。

他为此遗憾过。

却没想到几百年之后，他在京都平磐镇见到了一直心心念念战神阙临。

不止如此, 他还见到了他一拖鞋掀翻腹鬼, 遭遇人类诈骗, 将骨妖虐得只剩下一个脑袋

邵修深深吸了一口气, 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心口。

就那么一句“世人曾称呼我为阙临”, 需要他用很长很长时间来平复。

等邵修回到三界管理处, 整个人也没能从那种飘飘然中回过神来 。江正初来到他办公室窜门，嘴巴叭叭叭地讲了半天，一抬头看到邵修双眼发虚地盯着窗口，整个人注意力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他嘴角一抽，忍不住伸出手去在邵修面前使劲挥了挥“喂，我跟你讲了半天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啊”

邵修回过神来“啊”

江正初“邵修，你不要觉得我俩关系好你就这么无视我，我真会生气。”

邵修没吭声 ，江正初便翻着白眼继续道“你今天出了一趟门回来就变得不对劲了，怎么了，遇到什么大事了吗”

邵修心道可不就是遇到什么大事了。

他说不定是除了宋离本人第一个知道战神阙临还活着妖怪呢

而且还得知阙临正是自己熟人。

这算不算大事

但这些话邵修是肯定不能跟江正初说，于是他只含蓄道“就是知道了个秘密。”

江正初一副八卦脸“什么秘密，能不能也讲给我听听”

这次翻白眼是邵修了“都说是秘密了，我还怎么讲给你听。”

江正初切了一声，但见邵修已经从那种奇怪状态中回过神来了，倒也没有再揪着秘密二字不放，而是转头说起了其他事情，其中就包括继续调查禁药。

邵修听他提起这个，回想起自己和宋离对话，道“禁药这事儿就不要调查了，基本上已经解决了，今后不会再有所谓禁药流入市场了。”

江正初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显然显得十分意外。

但下一秒他仿佛就猜到了什么

“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今天出门一趟就是为了处理这个禁药事情吧怎么说，战神同志今天又干大事儿了我听说你还找了勾陈他们，受伤了”

“差不多。”关于这件事情，邵修也知道肯定瞒不过其他人，更别提同样知晓宋离不简单江正初，所以他没做

纠结便迅速应下了。只不过在听到找了勾陈他们这几个字时候，邵修眸光微微一闪，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找了勾陈”

江正初知道这事儿纯粹是个意外。

他路过隔壁负责鬼办公室时，听到那边人在给后勤打电话，应该是最近抓捕恶鬼造成了人员伤亡，所以他们想着让勾陈过去看看。

但没想到勾陈他们正好不在。

“原来是这样。”

“那么还有个问题，战神同志伤得很严重吗”江正初问道。

“受伤不是他，是受害者，不过现在情况还好。”

得到回答之后，江正初也没有在邵修办公室待多久，而邵修接下来也还要写报告，按照宋离意思，他将此次事件中受害者替换成了一只成了精鹿妖，鹿血本身也是名贵药材，有强身健体作用。

管理处只要不是去仔细调查，基本发现不了这只鹿妖其实是神鹿明霜。

与此同时，宋离房子内。

小白虎似乎很喜欢神鹿明霜气息，一直黏在对方枕头边上不肯离开，宋离也没去管它。

他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浑身笼罩在漆黑之下，只有敞开窗帘中央会有浅薄月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勉强照亮宋离脚下这块地方。

他正在想麒麟一族事情。

从邵修口中得到相关内容其实很简单。他说他哥是在两百年前突然失踪，那天他回到家便发现家里空荡荡，属于他哥气息被剥夺，房间里所有窗户都被打开，寒风早已吹散了房间里各种杂乱气息。

自此之后，他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哥不会无缘无故什么话也没留下就离开，肯定是出事了，但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他。”邵修道，“其实我来三界管理处目之一就是为了找我哥。毕竟三界管理处覆盖全国，如果有我哥线索，我想我也能提前知道。”

“其实我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作为麒麟，我能感觉到这世界上跟我联系颇深那根线已经断裂。”

换言之，邵修心里明白，他哥已经不在了。

只是一直以来都没能找到对方，所以他不死心。

宋离简单问了一些与火麒麟邵青有关事情，最后得到答案与邵青失踪似乎没有太大关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邵青是失踪时，宋离脑海中一下子就冒出了之前托邵修去调查事情

邵修和江正初说过，除却镇守妖都那只白虎，另一只白虎也是在两百年前失踪。

他皱着眉。

月光移动，在地上拉出了属于宋离长长影子。

他总觉得好像有一张巨大网，将他笼罩。

只是现在他什么也触摸不到，只能暂且作罢。

接下去几天，宋离还是回归了日常打工打工再打工日子。奶茶店工作一直都很顺

利，随着每日营业额上涨，老板还说要给他们几个员工加工资，乐得张罗二话不说点了份豪华外卖，价值三位数。

期间宋离也经常接到地府专供丧葬品店单子，只要得空他就会亲自去送。偶尔封愈和尤拓两人也会亲自来奶茶店点单，短短几天时间两人差不多要将奶茶店所有奶茶都点了个遍。

说起来，就昨天，封愈是一个人来奶茶店，他到时候宋离正在忙，前头有四个小姑娘结伴而来，却点了整整十杯奶茶，宋离忙得脚不沾地。而张罗在收银台接待了封愈，骤然一看到封愈，张罗还是颇有几分心虚。他想封愈应该是没认出那天游戏里紫皮大蒜是他，所以他在说话时候刻意将嗓音压低，都冒出了气泡音。

当时封愈看他眼神一言难尽。

而后在听说他要给做奶茶时候，封愈毫不犹豫道“我可以等一等。”

张罗拿着贴着标签空杯子，有些发愣“不用等了啊，我现在有空呢。”

封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宋离便忍不住想笑。他将手里空杯子和张罗手里杯子换了换，在对方

迷茫目光注视下笑道“你给她们做，封老板奶茶我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宋离亲自来，但张罗觉得封愈那张面无表情脸好像软化了不少。

咋，这也分人

他在心里叽叽歪歪。

与奶茶店平静稳定相反，近期夜色宣布不再售卖鹿血酒一事引起了很多人关注。

宋离一到夜色，便被高毅招呼过去了。不等宋离站定，高毅便凑过来道“今天又有人跑来找赵经理，问鹿血酒怎么就不卖了。”

刚说完，就见有人怒气冲冲地从楼梯下大步走来，他手里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声音没有丝毫收敛“真是不像话我半个月前就定了鹿血酒，今天都准备过来拿了，结果告诉我鹿血酒现在不卖了。还退钱，妈这是钱问题吗我看这夜色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看着男人连背影都冒着怒火模样，高毅耸耸肩“今天第六个了。”

他双手撑在吧台上，脸上也有好奇“不过我也得挺奇怪，这鹿血酒卖得这么好，赵经理他们就不卖了呢。赚钱生意干嘛不做”

宋离靠在一侧，听到这话只是敛着眸问了一句“万一这生意有问题呢。”

高毅“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离“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一瓶酒可以卖十几万，为什么这酒喝着不像酒，为什么这酒有那些功效。”

高毅被宋离说地浑浑噩噩，不过这几个问题还真在他脑海中仔细思考了两下。他拿出手机登陆某宝，一搜。

乖乖，三瓶98。

当然，贵也有，只不过不可能到达十几万高价。

所以

还不等高毅想明白，吧台前便多了一道人影。

丁少丁向明一屁股坐过来，喊了句“来杯柠檬水”

高毅额头上差点掉下黑线来，他颇为无语“丁少，咱这是酒吧，不是奶茶店。”

自从前两天丁向明来到夜色，高毅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不对劲。他那难看脸色好像有稍许好转，而经过几天时间至今天，高毅才发现那不是自己错觉。

“丁少，你这脸色好看好多了啊，什么情况，你找到你那位大师了吃上神药了”

丁向明连连摆手。

他当然没有找到大师，也没能吃上神药，而且宋离还跟他透露过，所谓大师

就是个江湖骗子，现在已经死了。至于怎么死，宋离也没说。而他之所以情况好转，纯粹是因为宋离给了他一个小东西。

是一个小锦囊。

宋离告诉他，想要多活几年就将锦囊随身携带。

丁向明做梦都没想到宋离竟然还会这种有没 ，他一直以为宋离只是一个普通打工仔，唯一特别大概就是他脸长得很好看。

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江湖术士那一招。

丁向明觉得好奇也觉得不可思议，说实在他是不太相信宋离，但他身体都变成这个模样了，死马当活马医也无伤大雅，便索性听从了宋离意见将那个小锦囊系在了裤腰带上。

仅仅只是一天时间，清晨丁向明从床上爬起来时照常刷牙洗脸，等到牙刷塞进嘴里，他盯着镜子里自己却突然愣住了

等等。

往常光是起床这个简单动作都差点要了他命，今天怎么这么轻松而且如果他没记错话，他刚刚好像是从床上蹦起来。

丁向明“”

他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系在睡裤上锦囊陷入了沉思。

大概是被锦囊给震惊到了，接下去时间丁向明恨不得直接把锦囊焊死在自己身上。

而锦囊效果也是显著，连他爸妈都说他脸色好像又好转了，还不停告诫他以后好好对待自己身体。丁向明想到宋离，果断点头，所以他一来夜色清吧，罕见地点了杯柠檬水。

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宋离身上，他见宋离垂着眼眸，似乎也知道了对方意思，便故作神秘地冲高毅眨了下眼睛“又碰到了一个大师，不过这个大师是真大师，贼牛逼。大师现在告诫我好好做人方能长命百岁，所以

你给我搞杯柠檬水就可以了。”

高毅兴趣完全被这位大师吸引，他好奇问“真很厉害吗那他是不是还可以算一算我什么时候暴富怎么收费啊有没有联系方式”

大师宋离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高毅。

暴富是没看出来。

联系方式他倒本身就有。

丁向明没想到高毅竟然还盯上这位大师了，一时间也有些汗颜。悄悄看了两眼宋离，他没错过宋离看向高毅时眼神，不知道怎么竟然觉得有点好笑。眼珠子迅速一转，他轻咳一声“我这边是不建议找大师，你可能还没暴富呢，钱就花完了。”

“啥意思”

“就是很贵意思那大师给我看病，我爸给了七位数呢。”

虽然宋离没要。

只是让他们在家里供奉了一尊女性神像。

高毅“七位数”

你们有钱人好像真没把钱当回事。

心中再次对丁向明这样大少爷有了新认知，但高毅好歹对丁向明口中大师没什么兴趣了。

三人待在一个地方，期间又有人找上门来想要买鹿血酒，但毫无例外每个人都铩羽而归。就据宋离所知，现在整个夜色确找不到一瓶鹿血酒，那天赵荣带回来二十瓶酒已经送到了屏竹手中，后又被宋离毁了。而螭吻所建造地下酒庄更是一瓶都不剩下。

除却那些早已流入到市场鹿血酒以及禁药，谁也没有机会再接触这种东西。

丁少没在清吧待很久，他临时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朋友找他，便走了。而在他离开之后没多久，有警方人来到了夜色。高毅见到他们显然显得十分意外，宋离心里倒是明白，这群警察应该是为了鹿血酒追责以及清查来。

不过按

照真实情况来看，幕后黑手是闵玉，而赵荣在其中只是个购买鹿血酒角色，多半也出不了什么事儿。

宋离垂下眼眸，没再多想。

凌晨两点，他和高毅换下制服，从不同门离开。宋离走照例是后门，此刻后门大开着，角落里站着两个年轻人 ，其中一人露出小半张侧脸，看清对方长相时候，宋离脚下步子微微一顿，藏进了黑暗。

宋离看到人勉强也算个熟人，对方正是宋离第一天来到夜色时，赵荣让带他熟悉夜色环境年轻员工。

另外一人倒是不太眼熟，宋离想，对方应该是ktv那边服务员。

此刻，这位服务员正小声嘟囔“你是不知道今天金浩进去时候表情，还真以为自己要发达了呢，结果还不是没被人看上后面又跟只垂头丧气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回来了。”

年轻员工闻言冷嗤了一声“就那张脸也想着上位啊，人家宋离长那么好看都没想些有没，他凭什么啊。”

突然听到自己名字宋离“”

两个员工又说了几句让宋离有些听不懂话，便离开了。

宋离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脸，也跟着走了。

他回到家，刚走到家门口便微微蹙起了眉，下一刻，手指推开门，隔着黑暗迅速看向了卧室方向。

灯光骤然亮起，一道小小身影从卧室未关紧门缝中钻了出来，撒开四条小短腿一路狂奔到宋离面前，抱住了他裤子嗷嗷嗷地叫。宋离能感受到它急切，弯腰将它抱起之后便迈开两条长腿朝着卧室走去。

卧室内灯有些昏暗，此刻却显得亮度正好。灯光下年轻女孩撑着身体坐起，她苍白小脸露出了几分迷茫。

目光落在自己双手上，明霜有些开始怀疑自己此刻到底处于什么样情况之中。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自己人形了，自从被囚禁、元气大伤，最开始那段时间她还能勉强维持，直到后来即便是有白虎灵力支撑，她也时常感到疲惫，她身体沉重得完全无法抬起，一个简简单单动作于她而言都是相当困难事情。

可现在，她睡在柔软床上，轻易抬起了手，手背、手臂乃至身体上痕迹浅得几乎看不出来。

明霜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

在自己因为疲惫和失血过多导致浑噩沉睡时，似乎有过一刻，她感受到了熟悉气息。那种气息她无法形容，但却极为喜爱，那是种和浮月相似气息，只要稍稍一接触都能让她灵魂感到舒畅。

可那是不可能。

五位神明都已经陨落

意识到这一点明霜突然感觉到了浓浓悲伤。

她生命足够长，长到见证了几位神明陨落，最开始浮月陨落时候她大哭了一场，后来她假装淡定，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当宋离都告诉自己命不久矣时候，她有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