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可用过了?"
"嗯。"
"真用过了?"
"嗯......"
熹宗万历三十三年生人,即位时年方十五,如今也不过弱冠,比冯笙还小上两岁。
他是光宗长子,这个皇位看似得的名正言顺,但里头冯凤出过什么力却是不可说。
光宗系宫女所出,因生母身份低贱,虽贵为长子却几经周折才坐上这个皇位,即位二十九天便暴病驾崩,其间多少隐晦机密都已化作尘土。熹宗十四岁丧母,十五岁丧父,能活着当上这大明天子,冯凤确是功不可没。
熹宗同皇后王氏没什么血缘之情,从小到大只信任乳媪客氏一人。冯凤眼光长远,步步经营,早年便与客氏相互勾结,里里外外盯着熹宗平安长起来,当了皇太孙,当了皇太子,当了皇上,便量他再怎么扑腾也扑腾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实是熹宗自个儿也没有扑腾的意思。他人生得清秀文弱,性子也是一模一样,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同冯凤作对,生平唯一的爱好便是鼓捣些木工活计,当了五年天子,正事没过问过一件,只日日醉心于刀锯斧凿之中,亲手造出小小一套三宫三殿,无一不是精巧细致,美轮美奂。
潭柘寺中冯凤曾与冯笙说笑道,"你若喜欢做木工活儿,索性送你去跟宫里那人就个伴儿,你就不吵吵着闲了",此话可是半点不假。熹宗为了建这座小明宫,真可谓是朝夕营造,每每营造得意之时,即膳饮可忘,寒暑罔觉。
这日冯凤听得熹宗话音,便知他定是又省了一顿午膳,老生常谈地劝了两句保重龙体,吩咐过随侍小太监传膳,方躬礼退出殿外。
"皇上......"冯凤走了,小太监没了主心骨,眼见饭菜传了上来,熹宗却又没有要吃的意思,只得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放那儿吧。"熹宗随口应了一声,"你也出去吧,不用跟这儿伺候了。"
小太监按着吩咐垂手退了出去,这偌大的乾清宫里便又只剩下熹宗自己。
从十五岁坐上这皇位,终是想明他最亲最爱的乳娘其实早与冯凤多年算计时开始,他便只剩下他自己。
熹宗凝神执着漆笔,细细给那座小小的建极殿涂上金瓦。
孤家寡人。
满室木香。
陆遥被下人唤起来时,子夜的梆子都已打过了,但既听得是厂公差人唤他过去,陆遥也不敢怠慢,当下换衣整装,匆匆赶至冯府。
原本以为是公务急事,及到见了冯府管事才知道,不过是厂公叫他过来陪酒。
这倒奇了,陆遥跟在管事后面走去花厅,心说往常厂公若是有兴致浅酌两杯,都是叫冯笙陪他聊天叙话,眼下这三更半夜的,把自己叫过来又是唱的哪出。
"黄昏近也,庭院凝微霭,清宵静也,钟漏沉虚籁。"
陆遥没料到,说是唱戏便真是唱戏。花厅里只点了盏落地纱灯,冯凤独坐桌前曼声哼完一句唱词,方抬眼笑道,"小陆,坐。"
"......厂公好兴致,"陆遥走去桌边,行礼落座,提壶为冯凤斟满一杯,"属下可真是三生有幸了。"
冯凤举起酒杯但笑不语,慢慢抿过两口酒,复换作"夜雨打梧桐"的曲牌唱道,"霜般白,雪样皑,照不到冷坟台......"
原来是曲《长生殿》,冯凤好戏陆遥是知道的,这些年也没少陪他听戏,但这九千岁亲自开口唱的次数,怕是一只手便数的过来。
"好伤怀,独向婵娟陪待,蓦地回思当日,与你偶尔离开,一时半刻也难捱,何况是今朝永隔幽冥界......"
昆曲音调婉转缠绵,唱腔更讲究的是"婉丽妩媚,一唱三叹"。冯凤平日讲话刻意自持,只比寻常男子略微轻柔两分,此时开腔清唱,却真是细而不尖,凄而不厉,流丽悠远,余韵徐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