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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星为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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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萤虫飞舞,窗台上那个破瓦罐里新插的扶桑花枝随夜风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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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同顾嘉年讲了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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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独属于那个年代的,并不算新奇,却真实存在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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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几年前的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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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压满枝桠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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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体弱多病的富家少爷带着仆从到乡下养病,住进祖上修建的洋房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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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从医生建议,每天清晨都要绕着河边走三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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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每天都能见到一位在桥洞下浣衣的乡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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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而久之,少爷实在无聊,有一次便走下河道,与姑娘攀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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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并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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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价值观、人生观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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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受过先进教育、矜贵桀骜的富家少爷,一个是安守本分、被家里安排着成年就要嫁人的农家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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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嫌他聒噪傲慢却四体不勤,就连穿衣吃饭都要依靠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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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她唯诺迂腐且大字不识,甚至最简单的儿童读物都读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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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瞧不上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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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后来,少爷屈尊降贵教女孩识字看书,给她讲新时代,讲开放,讲男女平等、恋爱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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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女孩子也应该拥有受教育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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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呢,则手把手教少爷洗衣做饭、种菜放牛,逼着他每天陪她风吹日晒、翻山越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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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只有接了地气,身体才能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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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这样拌嘴吵嚷了一整年,谁都没有戳破那层暧昧的窗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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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女孩快要满十八岁,家里开始给她相看人家,而少爷也身体大好,即将要被接回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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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家里打算送他去留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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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走的前一天晚上,送了姑娘一束亲手栽种的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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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别别扭扭拧着眉毛,埋怨道:“托陈叔从昼山城送来的种子,可贵了。我连着种了好几茬,全都死了,只长成这一株。你教我种菜的办法根本就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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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接过那束从未见过的火红,眼里有泪,语气却好笑:“我教你种萝卜白菜,可没教过你种花,能生搬硬套么,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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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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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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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个月你要成年?家里在给你说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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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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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的喉结上下滚动,踌躇着思考,到底要不要带着她离经叛道、搅乱她平安顺遂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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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她不答应,更怕她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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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姑娘却先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下个月五号我过生辰,你来的话,我们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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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玫瑰捧进怀里,花刺扎进胸口:“我可以跟你一起走,你带我去坐你说过的火车和汽车,好不?你不是说你曾经跟着家里去过北方的玫瑰庄园品酒,我们也去好不好?我喜欢这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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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少爷突然伸手抱住她,盯着她白皙的脖颈,哽声道,“跟你一起,去哪里都好。往后我给你打一串项链,红宝石的,比玫瑰还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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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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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天他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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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到半夜,仍是不甘心,于是从家里偷跑出去,跋山涉水到了昼山。去往他曾经说过的那个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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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我哪儿来的勇气,从前走过最远的路就是到镇上赶集,我甚至都没想到我能到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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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顾嘉年泪眼朦胧地摸着外婆眼角的皱纹,问当年那个孤注一掷的姑娘:“那……你见到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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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了,”姑娘说,“我在他家后门坐着,等到了刚从云陌回来、风尘仆仆的陈叔。我才知道,原来他病了,病中让陈叔替他赴约。没想到陈叔在路上耽搁了,这才与我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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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叔带着我从后院小门进去,隔着窗口的一树玉兰,我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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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才刚好的人,又那样病歪歪地躺在床上,脸白得像鬼。说是同他父亲争吵,推搡之间撞到了脑袋。什么脑震荡,发了高烧,他父亲硬着心肠不肯请医生,我去的时候他还神志不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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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叔说,他买好的两张火车票被家里人发现了,吵了好大一架,还以绝食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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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叔说,他让我等等他,他会赌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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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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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没有等他,我怕他把自己给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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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昼山回来,听从了家里的安排结婚,让陈叔转告他各自安好。后来听说他身体好了,去留了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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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与少爷的故事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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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玫瑰与红宝石,只是记忆里脱离轨道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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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外婆的叙述却在继续:“我回来的那天也以为人生就此中断了,看不见未来与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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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停停,人生不会就此中断的,时间是最能抚平一切的。人很脆弱,但同时又最强大,等过些年你会发现,没有什么坎是一个人跨过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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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外公结了婚,他是村里的会计,人很腼腆,长相也秀气。他也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子,是从北方来的下乡知青,我见过。长得漂亮、很有学识和礼貌,待人也亲厚,从来没有高高在上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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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插完队回北霖读大学了,同他偶尔有书信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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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外公和我不一样,他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一辈子放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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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那天我们就说好,这辈子就当战友,把剩下的岁月当作战场,一起拼搏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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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年揩了揩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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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听故事的过程里,已经猜到那个少爷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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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意识到迟晏曾经递给她的那盒红宝石项链,并非不小心拿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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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那你……没有遗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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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想了想,说道:“我也以为会有遗憾,可到头来仔细想想,好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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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温和地看着顾嘉年,一字一句地说:“姑娘后来有了一个聪慧拔尖性格要强的女儿,两个资质平平却性情敦厚的儿子。往后的岁月里,她又添了两个鬼头鬼脑的孙子。最最重要的是,她有了一个宝贝外孙女,那是上天送给她最珍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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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往后看,人生荒唐到过不下去;但从后往前看,其实每一年都是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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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停,你的坎,也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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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顾嘉年抱住她,眼泪浸透她的白发,“会的,我要去复读了,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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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过早饭,顾嘉年背着书包去爬墙虎别墅,她像往常那样用钥匙开门,轻手轻脚走进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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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没想到迟晏已经睡醒了,正坐在书桌后一边喝咖啡,一边散漫地敲着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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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年把书包放在沙发脚下,惊讶道:“迟晏,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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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他最早也得十一点多才会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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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晏抬眸睨了她一眼,语气好笑:“想起就起了,管这么多?怕我打扰你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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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年连忙摆摆手:“哪有,而且我今天不打算看书,既然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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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陪我打个电话?很重要的电话,超级重要,我自己一个人有点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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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晏顿了片刻,问她:“打给你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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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爸妈那边我准备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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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年说着,把之前从网上找到的电话号码一个一个输进去,解释道:“是北霖九中招生办的电话。三年前他们打电话来家里招揽过我,我答应了,但后来被我爸妈逼着毁约,去了霖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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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我能不能去九中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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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晏颔首,又漫不经心问她:“需要我帮你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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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勉为其难扮演你的监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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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帮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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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年本就紧张,对这个提议颇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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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挣扎了许久后,她仍是咬了咬牙,摇头道:“……算了,我还是自己面对吧,横竖就是一刀。这才是第一道坎,未来一年还有很多难关,我不能总是躲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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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抬头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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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低声咕哝道:“你……你在这里坐着陪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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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晏闻言抬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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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孩,永远比他预料的更有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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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角挂起一个弧度,扬了扬桌上的抽纸盒,调侃道:“好,那我给你准备好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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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年没好气地皱了皱鼻子:“我哪有这么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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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一鼓作气按下通话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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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电话被接起来,是一个年轻女性例行公事的声音,“北霖九中招生办公室,请问您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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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年瞬间挺直脊背,手指握紧了手机,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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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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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比起对面来,明显稚嫩又紧绷:“那个……我想问问,你们文科班还……还招复读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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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停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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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年又画蛇添足般套近乎:“三年前,九中文科一班的周成斌老师曾经给我打过电话,只是我后来去了霖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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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明显太紧张,说话没过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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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说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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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里是套近乎,这分明是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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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女人闻言沉默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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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年通过她的语气都能想象到她在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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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了霖高?那为什么不回霖高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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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年脑袋里闪过无数个预先准备好的、更为保险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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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觉得九中更适合自己,霖高比较注重理科教学,九中离她家更近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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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些体面遮羞的回答最终被她挤出脑袋,她脑子一热,鬼使神差地交代了所有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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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老老实实回答着,说了逃课的事,也说了抽烟的事,也说了霖高不要她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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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电话那头的女人不断提问,语气犀利、不带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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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年一字不落地将那错轨的三年时间全都交代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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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她问她为什么想要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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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年顿了顿,干巴巴地讲了这些天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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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个被审问的犯人,失去了润色的能力,只剩老实巴交的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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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电话打了大半个小时,对面女人的呼吸声浅浅,似乎完全没有被她的叙述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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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过后,她说自己不能做主,要跟年级组的老师们商量一下,三个小时后再跟她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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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年礼貌地挂断电话,而后脱力般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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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天后,她扁了扁嘴,慢吞吞地说道:“要不你还是拿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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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眉:“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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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巾,”顾嘉年苦着一张脸,“我可能下一秒就要爆哭了,我在忍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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