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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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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妈妈侧着身子往紫檀橱里望了望,压低了声音笑道:“我也带了两个孩子了,就没见过这么省心的娃娃。不哭不闹自吃自睡恁地乖巧。”

蜜桔也笑,满满都是与有荣焉:“可不,聪明的很,三个月前才开蒙,如今《三字经》都背完了。把公爷和夫人喜得什么似的。”

“那是。咱小姐出生的时候,高天上福寿禄三星大亮,钦天监都惊动了,真是个万中无一的贵人,命里带着呢。”

李妈妈时不时就送小鞋小衣服过来,蜜桔也已经习惯,她一边整理衣橱一边比划:“妈妈细心,小孩吃好睡好长的快,姑娘可是又高了一寸。”等她打开了包裹,顿时眼前一明:“呀,好鲜亮伙计!”

李妈妈也不禁面有得色:“上次去南安郡王府贺寿,咱们小姐跟那小县主碰头,那小县主藕荷色罗襦上绣了一对白绒兔子,绣纹好不鲜活,那兔子都要抖着腿从衣服上跑下来了。咱们小姐年幼还不知道在衣服上用心,上次却盯着那绣兔儿看了好一阵。事后还特特的跟我讲。这不,我巴巴的求了来,给咱们姑娘打扮打扮。”

蜜桔抚摸一会又赏叹一会,由衷道:“妈妈多劳,我们自愧不如。”

李妈妈笑的很是谦和:“我原是个奶妈子,哪里比的了你们这些副小姐金贵。姑娘如今已不用吃奶了,公爷夫人却还高看我,我怎么能不尽尽心?”

“妈妈过谦了。”蜜桔把小衣服放在条案上,准备书衡一醒就拿给她看。李妈妈又坐了一会儿,便要先告退,只说夫人回府了再来。蜜桔忙丢了绣绷子起身:“我去瞧瞧,姑娘只怕要醒了。”

这却是蜜桔一片好心。李妈妈费了老大力气学这绣活,若能当面看到姑娘欢喜,心里必是畅快的。却不料,这一看却出了岔子,紫檀橱里,罗帐垂地,锦衾散落,蓉枕歪斜,哪里有那小小的人影?

蜜桔吃了一惊,忙推了伏在榻边打瞌睡的蜜糖:“还挺尸呢!快醒醒,姑娘,姑娘呢?”

蜜糖迷迷瞪瞪的揉揉眼,含含糊糊的揉眼:“睡呢,不是睡的好好的?”再一看,顿时三魂齐飞,睡意全消,急的要哭,话都说不利索了:“啊呀,啊呀―――”

还是李妈妈年长稳重,她察觉不对就跟了进来,四下一望,镇定的道:“不要慌,府里外三门内三门有那么多丫鬟婆子看着,一个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咱们姑娘素来人小胆大,定是自己又跑到花园淘气了。不过那园子里有虫有水的,到底得人看着,速速寻来要紧。莫要声张!”

蜜桔蜜糖这才镇定下来,立即同李妈妈打发了一众丫头园内搜寻。

定国府后院子有处莲池,如今荷叶田田清香隐隐,未见菡萏却有新绿,莲池后绿柳坡上有一间雅舍,名唤月心庵。这原本是国公爷清修之处,或疏雨敲窗的午后,或风清月和的夜晚,他忙里取闲,便会到此,或焚香静坐或抚琴阅经。清心涤骨,高趣雅致,意态超脱,飘飘然有神仙之慨。

书衡身为新世纪大好青年,自然不搞封建迷信这一套,然则此番经历过于玄奇,此世寄身过于神幻,由不得心里不打鼓。抬头三尺有神明,对看不见说不清猜不透的东西还是心存敬畏的好。她不信神,却信命运。

庵室正中一间就是礼佛堂。石墨色大条石砌出光洁地面,藏青色锦幔后檀香浮动,鸦青色四神纹芙蓉刻心乌木条案,上面放着一个四足貔貅环刻人鱼纹圆鼎,古意十足。鼎中烟气袅袅,闻之俗事皆忘。条案后垂着天青色羽纹纱帐,帐后是个小巧的佛龛,供着慈眉善目金身佛爷,额中佛珠饱满圆润,双耳垂肩莲生身下。这佛爷还是定国公府仙逝的老夫人,也就是书衡这辈子未曾谋面的祖母留下来的。据说这佛爷十分灵异,心地不同的人,能看到不同的影像。金刚怒目,则众生威服,菩萨低眉,则慈悲六道。

书衡昂头看了半晌,嘴角越抿越紧,强迫着自己把眼泪咽回去,照着回忆里的动作双手合十慢慢跪下。

袁书衡原本不叫袁书衡。这句话一说出来就知道其中必然有个故事。而这故事一开头就必然是说来话长。

哎呀,还真是说来话长。

那些年琼瑶阿姨风靡两岸三地大江南北,粉嘟嘟的爱情哗啦啦的眼泪征服了多少人的青春,而这多少人里恰好就包括了绮年玉貌花信年华的她妈。奈何自己已为人妇循规蹈矩,满脑子鸡毛鸭血的爱恨情仇无处挥洒,等到女儿出生上户口,灵机一动,把名字取做书桓,致敬《情深深雨蒙蒙》里自己仰慕的男神。可惜她妈纵然大学毕业,书法水平却始终停留在幼儿园水平,一个木字硬是撇没有弧度捺没有尾巴一个横短的看不见。民政局工作人员揉揉被电脑屏幕辐射得半瞎的双眼,手指在键盘上一敲,袁书恒!当当当,一个热乎乎的名字新鲜出炉,带着清新的油墨味道。

其实书恒一点都不想穿越。原因无他,她既无不甘又无不幸,生活有滋有味十分幸福。爸爸妈妈身为国家公职人员,严守计划生育政策,只有一个宝贝疙瘩,书恒当了独生女当到二十出头,一直被视为掌上明珠千宠百爱,除了叫名字的时候------

爸爸叫她的时候,总是一脸如萍姑娘的幽怨,因为袁爸爸身高八尺器宇轩昂,却有个极为接地气的名字“袁红旗”,相比之下“袁书恒”的逼格显然高了不止一层,是以每每感慨自己生不逢时,没有被生产厂家贴上高端洋气的标签。而妈妈叫她的时候,总是一脸依萍姑娘的愤懑,书桓呢?说好的书桓呢?身为乖乖女的她自觉对不起妈妈早早预备好的满肚子春花秋月,于是献计:既然母上大人难以释怀,为何不养只小京巴儿唤作书桓,聊表心意?结果袁妈妈一指头拍她脑袋壳上,那表情-----简直了!

总之,袁书恒姑娘在爸爸的幽怨和妈妈的愤懑下,顺风顺水四平八稳的长大,仗着父母强大的基因和爆好的考试运,一路从重点小学考进重点大学,然后考上公务员,准备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做做材料,在父亲的相亲预备队里挑个中意的,欢乐逍遥聊此一生。忽有一日正在工作中的她接到老妈的电话,夫妻两个准备响应国家政策生二胎。瞧瞧,多么有活力!爸妈老当益壮她还是很开心的,毫不吝啬的选购了一大堆补品。

谁料想,前世所有的美好都在那个艳阳已死的黄昏戛然而止。

那是个正儿八经的下班时刻,她提着保灵孕宝认认真真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心的避开下水道绕过电线杆躲着广告招牌,结果一个尖锐的啼哭从天而降------天!是个小孩!书恒下意识的丢了东西冲过去展开了双臂―――然后她就被这天外陨石般的力道直接砸到了这架空世界。

每次回忆起这一幕书衡都有种抚额长叹的冲动。如果,还有的选,还能有时间犹豫,书衡会考虑要不要做这个雷锋。然而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真的只是做出了本能反应。

往事不堪回首!她其实也知道那个毫无物理学常识的举动有多么的愚蠢。奈何偏偏撞见了,就无法幸免。如今身堕异世,她只能祈祷那个跌下阳台的小孩免遭一难,而她父母也能被将要降生的幼弟略作抚慰。她坚持逢节烧香遇神祝告,人力无能,唯托神佛。

“愿我佛慈悲,度世间苦厄,保佑我父我母,身体康泰,顺心遂愿。”书衡一叩首,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其实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是十分抗拒的。身在襁褓就干过绝食赴死的事,巴巴的希望抛却此具皮囊,灵魂便能重返故乡。也因为自己的折腾,未出满月就得了新生儿肺炎,又是咳嗽又是低烧,连累的国公夫人日夜悬心,一众丫鬟婆子提心吊胆。

书衡毕竟不是人事不知,她这一世的娘亲把自己抱在怀里,时刻不放,连奶妈都不假手,眼瞧着那鲜艳明媚的女子一日日憔悴下去。而袁国公原本是含蓄内敛向来神色不动的人,却连着成旬告假,昼夜陪护,生怕自己一错眼书衡这条小命就没了。

后来,夫妻两人把那些开口宽慰“这姑娘命里不是袁家人”“要有个万一的准备”的人统统打了出去,抱着她来到了这座庵堂。她亲耳听着那个位高人贵鲜假辞色的国公爷在佛前念了七日七夜祈福经。袁夫人诚心叩首,生孩子都没有哭的人,当时却泣泪涟涟,若书衡能熬过大劫,她宁愿折寿求全。听得书衡心里一颤一颤。一连三日不哭不叫不动弹的她终于心酸难禁,痛哭出声,哀音颤颤。

有了求生*的她开始努力配合治疗,积极吃奶不再吐药,终于痊愈。事后书衡想想,恐怕天意如此,命运要安排这段际遇给她。毕竟,不是哪个新生儿都运气那么好,诚心作死还能捡回命的。心结解开,以后的日子就舒畅多了。

一定是老天爷觉得书恒上辈子死的过于悲壮(好歹也是见义勇为),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因此有心补偿,让她这辈子依然过的很不错。非乱世人,朝不保夕,非宗室女,义务和亲,非贫家子,衣食成事。定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金娇玉贵,锦裹绣缠,生于书香门第,长于簪缨世族。父亲靠谱母亲精明,夫妻同心,妖孽退散。一望可知她会再次拥有顺风顺水四平八稳的人生。当然,前提是她安富尊荣不作死,另外身子骨还得够结实。书衡摸摸自己面颊上的软肉,看看胖乎乎的小手,很是满意:瞧瞧,多么健康。

异世游的机会不是谁都能有的,为何不好好珍惜?书衡变着法放宽心态开解自己。不可奈何,那便泰然受之。

☆、第3章 袁夫人

书衡毕竟有着成年人的灵醒,察觉到有人过来,她便从蒲团上站起,擦了擦眼睛。一回头,李妈妈就站在那里冲她微微笑,瞧她行礼完毕,走过来小心的把她的手握过来:“大姑娘,你许了什么愿?”

书衡甜甜笑道:“我在佛前求子呢,希望娘亲再给我生个小弟弟。”

这倒不是撒谎,书衡今日午间睡不着,由头就是被兰姨娘勾起来的。严格算起来,袁夫人当初也是为着自己产后失于调养,这让她如何不愧?

李妈妈爱怜的揉揉她的腮帮:“妞妞懂事。”

公爷交代过,月心庵其境过清不合幼童久待,所以李妈妈抱她起身离开,书衡也不勉强。两人刚下了绿柳坡便有一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分花拂叶的过来,见了李妈妈先行一礼,容长脸面笑意盈盈:“大小姐,夫人从忠义伯府里回来了,叫您过去,有话吩咐呢!”书衡瞬间垮下了脸,伸手摸脑门。她这辈子当国公夫人的娘亲和上辈子的妈妈有个共同的毛病,训话的时候,嘴不闲着,指头也不闲着,她觉得自己脑门都被戳的凹进去了。

诰命夫人所居自与别处不同。这定国公府正院轩昂壮丽,严整华美。一条石子铺出连枝大牡丹花样的甬道连通过去,五间上房,绣闼雕甍,连锦铺红,屋顶青瓦,檐上流云,焕彩映霞贵气十足。当中一块乌木云墨大匾,錾金垂光,镶着斗大三个金字荣华堂。东西还有三次间三耳房,侧边还有一溜三间的小抱厦,规格严谨,秩序井然。彩瓦红墙,兰轩桂窗,草木葳蕤,鹤舞鸥翔,一望可知,显贵非常。书衡还未走近,便有一个梳着童髻的小丫头打起了帘子,看她被蜜糖推搡着一步一步挪进去,抿着嘴偷笑。

袁夫人正被丫鬟伺候着洗手,一个叫菊香的跪着捧高了金盆,身后跟着菊露,红木托盘青瓷碟里搁着莲花型的香胰子,再然后是菊蕊,香藤草兽耳托盘捧着三层软帕子,最后是菊叶捧了雕福饰玉的攒梅脂粉奁。袁夫人腿上铺着一条半旧不新的红罗大方巾,净了手,擦拭干净,重新搓好了粉白香软的凝脂霜,又有掌管钗环的大丫鬟红袖重新戴上了一只芙蓉玉镯子,才慢悠悠站起身来。书衡识趣儿,抓住机会,圆脸堆笑,喜气洋洋往怀里扑

“母亲万福金安。”

谁知她手脚还不够灵活,动作不协调,请安礼原本就行的东倒西歪,再加上袁夫人怕她着凉,秉承春捂秋冻的传统经验,将她里三层外三层裹的严严实实,脚下一个绊子,人就像下锅的元宵,圆润的滚到了一边。所幸她学走之后,袁夫人很明智的把地衣加了三层,毯厚毛长,根本磕不着。她外头罩着大红宫缎折枝梅花直筒袄,大棉裙摆衬在了腰椎下,四仰八叉,不好使力,伸手蹬脚弹腾半天起不来。满屋的丫鬟想笑不敢笑,抿着嘴背过脸去忍的极为辛苦。袁夫人看够了,才笑嘻嘻一扬下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妞妞扶起来。”于是,书衡终于摆脱了四脚朝天的造型,无语的瞧着玩兴不减的袁夫人,呼呼喘气:拿女儿消遣,您就好乐吧。

袁夫人是个美人。美得很标准那种。柳眉樱唇,杏眼桃腮。但眉宇间一股平常女子极为少见的勃勃英气却让她显得极为出众。她贺外甥周岁刚从娘家忠义伯府回来,已换了一身家常衣裳。上着水红银蝶穿花宫锦掩衿袄,下着一条月白洒金花云罗裙,腰上系着玫瑰宫绦鸳鸯交颈白玉配,莲步微移间露出一对凤嘴包珍珠的红缎云底绣鞋。头上的大凤钗和大步摇早已卸掉,只略微插着两支珠簪。一头青丝尽数挽起,正中插上了一只精巧的玉梳,光洁的额头上金翠二色描着的一枚滴珠花钿。看她欲要饮茶,书衡狗腿的捧了绿柳双燕金边小茶盏恭恭敬敬举上眉毛递过去。

袁夫人浅抿一口,笑的不显山不露水,书衡丝毫看不出异样,心里刚松一口气,就被面色忽变的袁夫人一指头戳到脑门上,“胆子大了是不是?会跑会跳就能不够是不是?不把娘的话放心上是不是?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飞是不是?就知道自己疯玩忘了公府规矩是不是?”她说一句就戳一下,书衡满口说着不是不是,被戳一下就脚不由己往回退一步,直到脚下一拌噗通倒地,再次变成滚地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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