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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初依旧清晰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温如水,便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温如水说:“哥,我没有奶奶了。最爱我的人,她也走了。”

狄初张了张嘴,好像是他先要求温如水看清现实。到现在,狄初安慰着,安慰着,声音变了,他发现,自己也哭了。

眼泪像永远不受控制,滚落得毫无征兆。

父母去世时,狄初没哭,他只觉得烦躁。温琼芳去世时,狄初忍不住,他想,最后一个能给他们来自长辈关怀的人,也离开了。

徐陆站在旁边,看着一坐一蹲的两人,也忍不住鼻头发酸。他偏过脸,转向一边。耳边全是狄初低级的安慰语:“走了,走了。”

大人们总是忙于工作,我们总是忙于学业。

我们小时候在老人身边索取,而总是等我们再回首时,那张慈爱的脸没有笑到最后。

我们的世界如此宽广,而老人的字典里只有我们。

他们没有五光十色的圈子,没有灯红酒绿的夜场,没有精彩纷呈的视频,甚至慢慢跟不上我们的脚步。

可他们总是在那里,直到生命的尽头。

那天,温如水说得最多的一句,是:奶奶说,为了我们。她可以不怕孤单的。奶奶最爱我们了,所以希望我们走出去。

但是,哥,奶奶真的,最怕一个人了啊。

狄初抱了抱温如水,把眼泪逼回去:“奶奶去找爷爷了,她不会是一个人了。”

温琼芳的葬礼更为简单,温如水的母亲匆匆回来见了一面。最后发现房产果真给了温如水,连守灵都未完成,气愤地提包离开。

狄初想安慰几句,发现温如水眼底并无波澜。

一夜间,狄初觉得温如水长大了很多。

这种“快捷式”成长,不知好坏。

人生很长,长大真的很累。这么多年来,无数次成长都是从跌到中得到。更累的是,你要一直受伤。

人生就像个残暴的匪徒。

它抢走你的一切,霸占你的一切。

直到你筋疲力尽,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它才肯将那些只可意会的道理展示出来。

好像人生只会给你痛苦,给你教训,给你打击。

而那些美好的、期许的、丰盈的东西,你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好像人生以为,你不受点伤,你就永远不会懂得一样。

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你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狄初接过奶奶的骨灰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是不是只有熬过这一切,生命的意义,才会无限壮大。

奶奶最后与爷爷葬在一起,下葬时,多雨的夏季来了场雷阵雨。

狄初站在墓前,给温如水撑伞。他想,当初祁凌是不是也这样,一个人站在父亲的墓前,满心忧伤。

那时的自己,没有联系他,没有陪伴他,祁凌一定很难过,很失望。

狄初忽然特别想念祁凌,前所未有的想。此时他才感同身受,懂了祁凌当时的绝望。

狄初和温如水给奶奶敬完酒,摆好花,又沉默地站了会儿。

他们本有千言万语,此时面对一块冰冷的墓碑。又觉无话可说。

温如水鞠了个躬,道:“奶奶,多年以后,我也一样。我最爱你了。”

狄初撑着伞,伸手在雨水浸湿的墓碑上缓缓滑过。到底,没有再说话。

温如水转身时,惊了一声。狄初低头看她,然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祁凌和祁迟,一身黑色正装,手捧鲜花地站在后面,满脸肃穆,一言不发。

狄初一愣,没来得及出声。祁凌带着祁迟自顾自地走上前,将鲜花摆在墓前,与奶奶告别。

直到他俩拜完,祁迟抢先一步把温如水拉到自己伞下,两人快步向前走。

狄初回过神,顿觉气氛有些尴尬。他近乎贪婪地看着祁凌,这人瘦了,眼圈深了,头发比以前长了些,这人一定没休息好。

狄初的眼神在祁凌脸上描摹,从眉梢到鼻尖,从端正的人中,到依然性感的唇。少年已有些成熟,修身西装加身,隐约褪去了青涩,迈向新的年龄阶段。

祁凌眼神里透露出的东西也变了,他在接到徐陆电话时,就更加坚定了这么多天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出的结论。

狄初这个人,他不能放手。祁凌一生中有两次学会走路,一次是小时候,一次是当他走向狄初。

两人沉默着走出墓园,雨一直下,刷刷地洗涤着伞面。水珠从伞檐上成线地坠落。

许久,祁凌才找到勇气一般:“狄初,我们谈谈。”

“谈……什么?”狄初不自然地往旁边躲了一步。

“你别躲,”祁凌紧接着凑上去,“说说我们的事。”

“我现在没心情。”

“所以你才需要一个人跟你说话,”祁凌说,“不然迟早憋出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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