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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千澜冷笑一声,拂袖道:“鸠占鹊巢!倥偬灵脉这块地儿,何时冠上你陆家的姓了?”

“我陆家镇守灵脉,为的就是让你这样的妖物永不超生!”老者剑身嗡鸣,高声数落颜千澜的罪状:“你三度历劫却畜性不改,任性妄为,跋扈自恣,打家劫舍,目中无人,今天绝对不会饶了你——”

被迎头痛斥,颜千澜没有露出半分恼怒的表情,老者话音未落,颜千澜忽然反手,把手中的断剑往下一掷。

“锵——”,断剑疾飞而来,快得人来不及防范,贴着老者鞋子的内侧面,钝头势不可挡地插入了刚硬的青石砖块中,迸溅出金红色的火光。

半截剑身承受不来这样的震动,寒芒闪烁,轰然碎成了无数块薄锐的刀片。

众人大骇,握着剑的手心忍不住冒出冷汗——这断剑可不是普通剑,名器也能彻底损毁,自己手上的无名兵器自然更难匹敌。

满场寂静,颜千澜抖了抖袍角,站了起身,眯起细长的狐狸眼,寒声道:“今天谁也不能挡我进入灵脉。”

“拦住他!摆阵!”

“不自量力。”颜千澜阴声道,锋利的丝线在指间舞动嗡鸣,猛地伸展开来。

……

臭名昭著的一方大妖颜千澜把金陵陆家的藏宝阁搞得天翻地覆,一夜血洗倥偬灵脉的消息,在翌日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天下。金陵陆家众多弟子被打成重伤,最重要的根基被毁,活生生倒退了百年之久。

当然,颜千澜也没有讨到便宜。灵脉里面飘荡的都是妖的魂魄,千千万万,数之不尽。就算妖力再强,也不宜在内久留。

据闻,颜千澜进去前,本就负了不轻的伤,却还是在灵脉中逗留了很长时间,好像是专门进去找什么的,直到法力即将耗尽的关头才死心离开,消失在了苍莽山林中,不见踪影。

数天后。

山麓之中,巨木之下,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伏在地上,不动不动。外出采荷的村女拨开枝叶经过此地,看到有人昏迷,被吓了一跳,连忙丢下箩筐,跑过去扶起他。

把人翻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令人脸红心跳的俊美脸庞,眉间一点绛红色的痣,只可惜面色苍白,神情痛苦,脖颈处还浮现出妖异的紫色血络纹路,好像随时要爆炸。

看他的衣着打扮,就不是附近的村民。村女连忙把他放下,盖上衣服,跑去接水。可一个来回之后,她再拨开枝叶,便看到刚才俊美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伏地的白狐,飒飒雪白的狐毛沾满了干涸的血污,双目紧闭,喘着粗气。

村女大骇,往村里跑去。跑了一半,又回忆起刚才颜千澜半死的模样,犹豫着又走了回头路。这回,连那白狐也消失了,只剩她的那件衣服被丢在原地。

……

施槐在前开路,幸淮抱着颜千澜重伤后,缩小至小马驹大小的狐身回到了峤山。人类的武器没有伤到颜千澜多少,他虚弱至此,主要是被灵脉煞到了。

幸淮把颜千澜放在了床榻上,施槐与之对视一眼,沉默着擦掉了皮毛上的血污。毛发之下的皮肉上,靠近内丹的位置,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非常不规则,不像是刀剑等利器伤到的,反而像是动物的爪子剖开的。

跑去人界大开杀戒的事儿,颜千澜不是第一次做,有违一般大妖“不问人间之事”的原则。不少人都暗笑颜千澜是天劫后太无聊,才会发疯地整天往天师堆里跑。

实际上,幸淮有时候也会觉得,他们的主上是真的疯得不轻——他的这种想法,是从颜千澜第三次渡劫结束、想起一切时,才开始滋生的。

第一次渡劫后,颜千澜忘却前尘,自然也把那个叫宁婧的地精忘得干干净净。幸淮和施槐依照她的愿望,对她的存在只字不提。

这个为了让颜千澜在万钧雷劫下活下来而付出生命的妖,就这样被完完全全地抹杀了存在。

三次天劫间的漫长时光,颜千澜过得恣意风流。施槐他们并非没有担忧过主上在想起一切后会责问他们隐瞒不报。听说那只地精曾经对主上有过养育之恩,但充其量也就是短短几年而已。和颜千澜注定无穷尽的寿命相比,就好似水珠之于汪洋,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况,那半颗内丹本来就不属于她。

幸淮以己度人,猜测颜千澜知道前因后果后,顶多就是感慨一下,有点内疚罢了。

只是,他实在是低估了颜千澜的反应。当他真的记起一切后,那表现实在是太吓人了。

比如说,他腹部靠近内丹的那道疤痕,就是刚渡完劫时,大受刺激下,当场把自己开膛破肚的杰作。若非施槐拼了命去阻止,再加上颜千澜本身很虚弱,那颗内丹早就被他当场捏碎了。也是因为这样,那道疤痕才无法修复。

两妖合力阻挠,被丧志理智的颜千澜打得半死不活。咬着牙咽下血,硬生生把颜千澜拖到力竭,才得以把他打晕,带回峤山。

当年宁婧死后,原型被施槐两妖以锦盒埋葬在了峤山一处风景优美的山坡上。颜千澜清醒过来后,幸淮和施槐把盒子带到了颜千澜面前,跪下来,胆战心惊地把当年的事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颜千澜搂着那个小盒子,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一声不吭地听着。

渡劫三次,其妖力已非昔日可比。光是坐在那里,就散发出浓浓的压迫感。

每形容一句当时的情形,幸淮都觉得自己像个残忍的渔人,在当着蚌的面毫不留情地捏碎它宝贵的珍珠。

把当年的事交代完了,幸淮悄然抬眼,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颜千澜在无声地哭。

只是,历劫三次后的妖,又怎还会有眼泪?

幸淮的视线往下一落,不敢再看。

颜千澜沉默得像尊石像,由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哪怕是吞咽声,也没有动一动。可他覆在盒子上的十指,却捏得死紧,指甲断裂,指缝溢出了暗红的血,渗入了盒子的缝隙里。

那之后,颜千澜就有点不正常了——也不是疯癫。在大多数时候,他依旧理智冷静,甚至比以前更懂如何恩威并施,峤山一点也没乱。记得某次,有妖怪假借赴宴之名偷袭半醉的颜千澜,还未接近,脖子就被他在瞬息移动间拧断了。

看上去和以前没有不同。可荒谬的是,仆人经常会听到颜千澜在房间里自言自语——或许并非是自言自语,而是在跟那个盒子絮絮叨叨地说话。除此以外,他开始寻找复生之法。每找到一个方法,他就欣喜若狂。不论有多荒谬,他都会去试试。百般招惹人界,四处拉仇恨,又遍体鳞伤地回来,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正因为颜千澜这种超乎寻常的执念,幸淮开始怀疑——当年他和施槐为了保证颜千澜活下来,而任由宁婧挖出自己的半颗内丹,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他们以为她对于颜千澜来说是江河之于大海。却没想到那是一条剧毒的河流,就算已经断流了,那令人万劫不复的毒液也早就渗入了汪洋中。

两妖掩上了门,沉默地退出了房间。

房门关严实后,床上蜷缩着的狐狸蓦地睁开了血红的眼睛。他蠕动着不灵便的身体,“嘶嘶”地抽着气,凑到了枕边,从下方扒拉出一个精致的小黑盒。

盒子被施了法术,除他以外的人都不能打开——当然,他也不敢打开,就怕一露在空气中,尸体会风化。

白狐哀哀地呜咽了一声,蜷缩起身躯,越缠越紧,包住了光滑的盒身,这才心满意足地把下巴搁在盒面,眷恋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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