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一年前，天之骄子们肯定又要躁动和不满起来：呔，尔等好大胆，简直不要脸！连小爷都敢使唤！小爷好歹名校毕业，精通至少三国语言，到哪里不被人高看一眼！你现在竟然叫我做这种小学没毕业的打工仔都可以做的事情，开什么国际玩笑！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历经整整一年的沉淀和历练，天之骄子们已经学会了隐忍，不再锋芒毕露，一个个安静如鸡，对于这个打杂工作，无人有异议。

资料信件贺卡名片和破烂有很多，但架不住年轻人手脚麻利，三五天，把整个部门的破烂全部处理完毕。这时女秘书代为传达部长的命令：“资料室内有很多文件也已经堆积如山了，请你们帮忙盘点一下，并搬到地下室的仓库去吧。”

部长所说的堆积如山的资料颇为壮观，一间资料室直堆到天花板，房门一打开，一股沉闷的尘土味扑面而来，女秘书若无其事地掸了掸头发和衣服上的浮灰，面不改色道：“那么，这里就拜托了。”

资料一点点盘点完毕，编号，扫描，制作管理清单，然后跟蚂蚁搬家似的，用两台小推车把一资料室的资料都运送到地下室后，灰头土脸的天之骄子们这才明白，当初在it部，在经营管理部，在企划室，在创药部，在其他所有部门，人家是花了多大心思在自己这些管培生身上：又是安排师父带，又是各种培训和操练。在监查室时，甚至被领导带去新加坡分公司遛了一圈。而营业部呢，跟育药部就是一个德行，甚至连育药部都不如，基本上就是把你扔在部门里自生自灭，听天由命。

不过天之骄子们现在已经认清了现实：他们这批人给本社上层留下的印象够呛，本社平均一千三百万日元的年收，他们铁定没机会去赚了。所以余下来的最后半年时间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将来能够顺利回中国分公司或办事处，老老实实做自己的储备干部就行，其他的，就犯不上去多想了。

现在，每个部门轮流着去实习，技术与知识能够学到固然很好，学不到，也能多认识几个人，所有部门都转上一圈，呆上一阵子，人头熟了，将来打起交道来，也好开展业务不是？

想明白了这一点，天之骄子们的心态就豁达平和很多，不仅认清自己的处境，还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了：带你们出去营业见客户吧，怕你们捅娄子。部门里面的琐碎事情吧，有秘书有助理有阿姨，实在是没有你们这帮闲人的用武之地，所以就帮着做点力气活儿吧。

资料搬运完毕，力气活儿做光。一堆七八个人老是无所事事的呆坐着也不是办法，营业部长就吩咐精英们把手头上简单一些的工作交给管培生们去做，做个统计表啦，画个曲线图啦，来客人时，女生们还可以做女秘书的帮手，帮忙送个咖啡茶水啦，等等。

说来讽刺，所有管培生里面，最先见到尊贵客人，与尊贵客人搭上话的，不是那几个平时学习能力出众，日语水平一级棒的优等管培生，而是三个茶水小妹，桃李安妮，小公主。

桃李有两次被精英好心介绍给客户，客户递上名片，客气笑笑：“学习和工作加油哦。”

另外一次运气不好，在精英们面前表现的很正常很正经的老头子，一面对她，马上就变了脸，笑眯眯的，色眯眯的，使劲夸她：“哇，很卡哇伊呢！个子很高，style很好呢！”鞠着躬，捉住她的小手手，尽情地握了一把。

这样的客人简直腻味，不见也罢。

桃李可能因为style很好，没多久，荣升为部长的御用茶水小妹，有时候端茶送水去会议室，经常能遇到部长骂手下。营业部的一众精英男神们对待管培生颐指气使，都不太拿正眼看，但往部长他老人家面前一站，马上静如鹌鹑，大气都不敢出，因为部长脾气实在太凶，太喜欢骂人。

这位营业部长跟桃李妈有的一拼，对外和煦又体贴，特别是客人，时而像春天般温暖，时而似夏日般火热；而对待手下自己人，则如同严冬一般冰冷，又像阶级敌人一样残酷无情。

就长相来说，部长长得跟演员香川照之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似的，一张八哥脸，再配上两条长长的法令纹，额头上苦大仇深的一堆皱纹能夹死蚊子，凶相得不得了。

鲁迅说，相由心生。这句话有一定道理。

营业部长一脸凶相，但其实脾气远比脸更可怕，他拍桌子训人和骂人时喜欢把“迷惑”二字挂在嘴上，只要他两眼一瞪，狮吼一声“迷惑！”，全部门的人都会汗毛倒竖，虎躯发抖，因而人送外号迷惑部长。

迷惑部长骂起人如同秋风扫落叶，把手上文件资料丢到地上去还算是比较轻的，有些叫桃李听来，有些已经涉及到人身攻击的地步了。比如他骂一个性格温和，在客户面前不够强势的部下：“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你现在就脱下裤子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男子气概！”

又比如他骂一个大农村鸟取县出来的倒霉孩子：“……简直是天大的迷惑！如果下一季度业绩再提高不上去，就滚回你的乡下老家去，跟你爸妈一起种萝卜卷心菜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皇居走友会》《奇葩的国度》《男人的尖端之处》

第37章

时间久了, 桃李发现营业部的精英们有也派别，他们之间远不如当初在忘年会上唱《上等黑毛和牛盐烤牛舌680円》时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团结与亲密。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更何况营业部这么大一个部门，几十号存在竞争关系的精英。

营业部几十号人, 除了一个中年女秘书, 以及一个干杂活的年轻女助理, 其余清一色是精英男神，据桃李观察，精英们大体来说可以分为三派。一派是迷惑部长的亲信宠臣, 做君主宠臣, 首要条件就是要放下面子，丢掉自尊去溜须拍马。这帮人以副部长为首，特点是嘴甜皮厚会说话, 被骂都还能保持一张笑脸：对对对，部长您骂得对, 是是是, 部长您批评得太对了！

迷惑部长喜欢跑步和锻炼肌肉，跑步时一般会拎两只哑铃, 一边跑，一边举, 两种运动同时做，节省时间, 两不耽误。没办法, 人家就是这种全心全意扑在事业上，一天恨不能拆成48小时用的人。

因为迷惑部长的这个兴趣爱好，他的一号舔狗副部长在部门内组织了一个皇居走友会。一到周末, 走友会的成员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以副部长为首，一群人拎两只哑铃，围绕皇居外围去跑。

一队男人一边举哑铃一边跑步的那个场面，据小伙伴中的目击者说，十分的销魂。

另一派中立精英，不站队不拍马，对迷惑部长以及其他boss们，都是下属应该有的姿态与客气，在部门里面和任何同事也都保持着不远不近正正好的距离。这一派人数最多，是营业部的中坚力量，桃李的熟人李上言就属于这一派。

最后一派是窗边族。窗边族这个词语，由来是因为这类职员的办公座位通常被安排在窗边角落位置。日本企业大都是终生雇用制，一般来说，无重大过错是不会任意开除员工的，但是对于能力不足，或是年纪已老却未能升迁上去，仍在基层混的老员工，往往就将其办公座位安排在靠窗边的位置，或是仓库等偏僻地方，以免妨碍其他人工作。

营业部里面，窗边族这一派人数寥寥几个，三五人而已，有临近退休身体不好的老头子，有因为业绩垫底或其他种种原因而不为迷惑部长所喜的一群倒霉蛋。

迷惑部长在营业部积威甚重，几乎是一言堂，一旦心情不好，拉着一张八哥脸，走哪，人家远远看见，就都赶紧躲开来。仅仅是经过茶水间门口，别说茶水小妹，连冰箱和饮水机都打哆嗦。最倒霉的是那几个他看不上的窗边族，一旦被他盯上，会被揪着头皮骂到死，好不好的还要出手，一堆资料直接丢到脸上的那种。

但即便如此，仍然无人觉得有问题。一来可能文化如此，大家早已习以为常。二来迷惑部长的本事不只是骂人，他因为能力出众，入社没多久便被公派去德国留学，留学归来，一直在本社做到现在，新人时期什么部门都呆过，算是全能型选手，公司里面就没有他不熟悉的业务，不论生产销售、物料质检，还是与客户乃至政府部门打交道，不论是谁，丢过来任何难题，就没有他兜不住和搞不定的，所以一些重要大客户，全都是他亲自上阵。

除此以外，更为关键的一点就是，跟着他，有肉吃。营业这个部门因为有销售提成和奖金的缘故，薪酬水平远超其他部门，哪怕被骂再狠，大家也无人愿意离去，因此部门永远一派和谐，一片太平景象。

这位迷惑部长对己对人都要求严格，不仅部门里的正式员工，就连桃李这些管培生每次帮忙做一些琐碎、不太紧要的工作，每每也都会被他挑出毛病来。

比如迷惑部长会问：“桃李啊，你这张表格中有一个单元格标了黄色，可是我找了一下，又没有发现任何注释，请问你单独为这个地方标上颜色的原因是什么呢？”

桃李抖霍着解释：“哦，这个颜色没有任何意思，纯粹是我忘记去掉了。”

迷惑部长点头，表示了解了，可是马上又说：“不美观不协调倒在其次，如果别人看这张表，发现某个地方标了颜色，那么他必然会想，这个标记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制表人是不是在提醒我重点关注这个数字？如果他找不到任何解释，那么他就会十分困惑，成为很大的迷惑，所以下次小心点，好吗？”

“好的好的。”

没几天，桃李又提交一份报表上去，结果再次被喊过去，迷惑部长问桃李：“桃李啊，我打开报表，发现你光标的位置停留在表格中间的位置上，所以我想，你把光标放在这个位置，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

这些轮到桃李迷惑了，小心问：“光标放在哪里有关系吗？”

迷惑部长说：“当然有关系啊，如果是我，看到你光标放在a1以外的位置，就会想：制表人是出于什么考虑才会把光标放在这个位置上的呢？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呢？所以这些细节之处也应当多加注意，否则一不小心又会成为别人的迷惑。我们做任何表，都要为看的人去考虑，假设他是外行，站在他的立场上去审视，就会发现自己的不足之处了。”

就因为光标没有放在ai的位置上保存和关闭，被长篇大论说教足足十分钟，桃李点头如鸡啄米，万分抱歉说：“哦哦，好的好的。”决心以后向白居易学习，把表作到连老妪都能看懂的地步。

因为迷惑部长的指摘，令她养成了做任何简单工作，都会反复检查无数遍的习惯，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她只有给自己压力了。如果只是自己被指出过工作上的不足以及被训也就算了，偶然一次端茶送水时撞见安妮的前男友早见被狂骂，还被甩了一脸资料，当时两下里都尴尬得要死。

从前早见在追求安妮的时候，在公寓遇见管培生们，都会聊上一聊，那时听他说起自己，听起来真的是优秀无比，首先日本top院校毕业，才出校门就进本社营业部，同乡下地方想方设法挤进本社的土鳖们大为不同，属于精英中的精英，把管培生们听得艳羡万分，看向他的眼光都隐含崇拜。

前阵子管培生们从热海回来，进营业部实习的时候，早见看见桃李，脸上颇有些近水楼台的喜悦，丝毫不顾及前女友安妮也在同一个部门，每天往桃李桌上放女孩子们喜欢的饮料和小点心。

不过安妮也不是吃素的，同他半斤八两，刚到营业部没几天，马上和街角咖啡店一个帅气小店长勾搭上了。小店长鲜嫩多汁，一双多情桃花眼，写情诗，唱情歌，无所不会，仍然是她喜欢的那一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