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正闷头吃饭，忽然叹气：“你本来可以成为她。”

“什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两秒之后，才知道他说的是电视上的那个女主持人。

食堂打菜窗口方向传来争执声，两个人同时去看。一个打菜阿姨犯了错，正被她的老板大声呵斥。这打菜阿姨最近新来的，也是千万下岗职工中的一员，起初一脸愁苦相，现在好像缓过来了，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学生们都很喜欢她，因为她打菜会比别人要多一点。但也正是这一点害了她，眼下正因为这个被老板骂。老板气得不轻，口气很凶，她不停道歉，一边扯围裙擦眼泪，怕吃饭的学生老师听见笑话，拼命压抑着哭声，只能看见肩膀颤动。

张老师看看那打菜阿姨，回头再看看桃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桃李知道他想说什么，心里难受，沉默半响，才说：“职业并不分贵贱。”

张老师说：“当然，我们人格都是一样的，所以职业也不分贵贱，每个岗位都有存在的意义。但是现实却是，有的人被迫谋生，有的人做着有意义且能获得快乐和认同感的工作。”顿了一顿，忽然话锋一转，“你见过真正热爱自己工作的人吗？”

桃李于是扭头去看电视屏幕，电视屏幕上，年轻的女主持人语速飞快，因为香港的回归而情绪激动，声音颤抖，望着镜头的眼睛里有炽热光芒。

张老师再问：“被迫谋生的打菜阿姨和做自己所喜欢的工作的女主持人，你觉得以你现在的状态，最终成为哪一种人的可能性更高？”

女主持人站在横幅前，已经讲了好久的香港历史，当说到“我们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香港即将正式回归中国, 回到祖国的怀抱中——”这一段话时，突然哽咽住，接着泪流满面，激动到说不出话。

桃李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忽然觉得心口发热，心情也跟着一阵阵的起伏，激荡。

桃李心口激荡，面对张老师，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忽听有人大声喊自己名字。是巧玲和几个女孩子回来了，她们约好吃完饭一起去外面打桌球。

看到桃李和张老师坐在一起，巧玲一脸不悦，扬声喊：“桃李，你快点！”

想说什么，忽然间全部忘记，刚刚还一片炽热的心在瞬间冷却下来，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食堂那场谈话之后，桃李以为张老师终于该失望放弃自己了，然而事实却相反，她发现自己成了他的重点关注对象。哪怕再忙，他也会抽出时间来监管她，对她各种严防死守，每天一定要她把所有作业都在学校做完以后才放她走。

桃李长这么大，就像野生的杂草，缺少关注和爱，多多少少有点讨好型人格，对于别人给出的一分好意，她就要以十分去回报。张老师的一片苦心，以及对她的期待，和她说过所有的那些道理，她都明白。她内心实在不愿令张老师失望，可学业已经荒废很久，心思早就收不住了。但眼下除了学习，她也无以为报。于是在内心挣扎很久，失眠很久之后，某一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她悄悄下床，开灯在房间里整理收拾书包。

爸爸早起去做生意，看她已经收拾完毕，正要出门的样子，随口问一句：“今天怎么这么早？外面不安全，当心被敲头。”

她重新回房间，找出剪刀来，对着镜子，把长长的马尾辫草草几下剪掉，随手抓了抓，看镜中自己变成假小子，然后拎上书包出门去。这一天，她早早到校，从早自习开始，上完当天所有的课，晚上坚持到了晚自习结束，才出学校。

作者有话要说：97年上海发生过一起震惊全国的敲头案件，犯人专门跟踪长发女人，到无人僻静处以铁榔头敲脑袋，很多人吓得去剪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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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的挫折与迷茫，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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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乾老师是以前很讨厌的一个班主任（教数学）名字，一想起就烦。。。

咱走的是文艺青年路线，数学水平一泡污，感觉数学是世界上最难的学科（卷毛小二郎遥表赞同），所以与各个时期的数学老师基本上都互相看不太顺眼。。。。

八方里面的凤楼也是一个数学老师的名字，家有美妻，在学校里面花边新闻不断，绯闻对象主要以女学生为主，风流的很。。。

第13章

桃李的变化被张老师看在眼里，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欣慰与期待。而在张老师欣慰和期待的目光中，她一发而不可收拾，一点点的逼自己克服厌学情绪，拼了命的去学习，去完成张老师交代的每一个任务。

她所有功课里面，就英语这一门最为薄弱，为了追上人家，不得不连走路和上厕所的时间都利用起来背单词，和巧玲她们一起厮混的时间减少，逃课和迟到早退这么奢侈的事情自然更没工夫去做了。

然而张老师对她的要求却不止于此，为了弥补她过去荒废了一年多的学业，不仅他自己，还动用了自己的全部关系请了学校里的高级英语老师来为她开小灶，有时候人家太忙，请不到，张老师便亲自上阵。他教了很多年数学，英语早已忘得七七八八，但在学习方法和时间规划这点，点拨一个初二学生还是足够的，偶尔他去外面逛书店，看到合适的学习资料，都不忘给她带上一本。

桃李拼命学习的回报就是，仅仅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成绩全部提升中上游水平，两次测试，原本一泡污的英语也全部达到合格线以上。

桃李久违的合格，令王老师改卷时起就开始怒火中烧了。发放试卷时，几乎是丢到她脸上的，眼睛怒视着她，嘴巴说了一堆听起来不三不四的话，用了很多诸如“坯子，十三点”等字眼，其他更下流的词语也有，但是桃李逼着自己不去听，自己吵架万万不是她一个更年期老妇女的对手，立场又不对等，只有选择逃避，忍住生理与心理双重不适感，假装自己没长耳朵，听不见她说话。

初二期末考试，桃李第一次考了全班第二，其他功课比第一名得分高出一截，只有英语，失分偏多，因而年级只排到前十。不过张老师却高兴非常，送了一个笔筒给她，笔筒上有他亲笔题的四个毛笔字：天道酬勤。

到初三，她的成绩稳步上升，一点点的超越班上为老师所看重的那些尖子生。上半学期在班级前三徘徊，下半学期便已制霸班级，上升到全年级第三。中考前的模拟考试结束，成绩发表后，张老师极为开心，送她一本牛津词典，中间夹一枚自制书签，上面题了毛笔字：学习快乐。

桃李为自己的进步而感动而快乐时，英语老师王老师却很不快乐。时间过去这么久，她差不多已经忘记最初盯上这个女孩子的具体原因了，但几年时间下来，差不多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看这女孩子眼中光芒一点点暗淡下去，看她一点点的沉默了下来，再某一天终于转变为自己所预言的坏胚子时，自己就觉得快意非常，开心至极。可一旦看这女孩子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一点点的重拾自信时，自己就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再次看着这女孩子的眼睛痛骂班上某些作弊的坏坯子时，这女孩子竟然与她对视，第一次开口问她：“王老师，您是说我吗？”

王老师说：“我不说你，我说谁谁心里有数，谁心虚就是誰。你心虚了吗？”

“我知道你是想说我，可是我这次模拟考试不仅仅是英语呢，在我所有功课里面，英语水平其实是最弱的一门。”

“你想说明什么？你成绩好了不起了！叫你全部作弊成功，算你运气好！一次两次可以，我不相信你能作弊一辈子！”

“您口口声声说我作弊，请问有什么根据吗？您自己不就是监考老师吗？您不是全程眼睛只盯着我一个人吗？”

巧玲突然在后面插嘴：“王老师，更年期容易多疑，根据我观察，你的症状比较严重，属于更年期精神病，早得病早治疗。到我家去看的话，我叫我爸给你个折扣，再插个队，你这病不能耽误。”

起初因为桃李和王老师的针锋相对，同学们紧张到不敢大声呼吸，整个课堂鸦雀无声，巧玲一插嘴起哄，一片哄笑声便立刻爆发开来。

桃李整个初三都过得风平浪静，劳累而充实，只是在中考前一个月的模拟考时，班级里发了一起老师与学生在课堂上疯狂厮打的事件，使她原本平静的心境受到了小小的波及。厮打事件中的老师是英语老师王乾，学生就是巧玲，以及班上几个差生小姑娘。厮打的过程中，王乾老师眼镜被踩碎，面孔有抓伤，头发更是扯掉一地，事态较为严重，但考虑到临近中考，而此次考试关系到学生的前途，兹事体大，学校考虑再三，最终压下事态，打架斗殴者无一人受处分。

桃李在菜场小学以及垫底地段中学浮浮沉沉了六七年，最终又在张老师的帮助下得以考回了区重点高中，说是区重点，其实在市里都排的上名号。这所区重点高中的学生出路大都不错，大部分进全国各地的985、211，其余少部分直接出国。简言之，进了这所高中，就等于一只脚踏入了大学。

桃李虽然因为遇到王乾这种老师而走了无谓的弯路，吃了很多无谓的苦头，甚至于差一点踏入歧途，但她还是认为，世界上的老师，大多数仍然是伟大的，而张老师这样的人，更是值得仰望终生。能在学生生涯中遇见这样一个老师，是她一辈子的运气。

进了高中以后，课业繁重到吐，日常就是各种刷题，做卷子。桃李在地段中学是鸡头，到这里，变成了凤尾，班级里底子数她最为薄弱。同班同学几乎都请了家教，或是在外面开小灶，但是她连完成校内的课业很勉强。为了追上别人，每天不得不早起晚睡，压力过大，以至于才到高一下学期就开始持续失眠，严重时甚至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药吃了一段时间，自己都觉得害怕了，就天天跑步来缓解。

桃李为失眠所苦，一年365天坚持跑步，一跑就是两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两年跑下来，身体比以前强健很多，以往，各种小毛病每年总要生个三两次，现在只有感冒，一年一次最多。身边好多女生已经停止发育，她个子却在两年里面猛蹿到一米七，而学业也终于在高二这一年跟上大部分同学的脚步。

上到高二，桃李认识到自己智商和班上诸多学霸比起来，水平只能算一般，且有两大致命弱点：爱拖延，专注度欠缺。但是她也有她的长处，就是一旦决心要做什么事情，完成什么目标，就一定要做到不可，几乎到了强迫症的地步，而且好奇心非常强，什么事情都想弄懂。这两个长处在学习上帮了她很大的忙，令她在能够在没有开任何小灶的情况下，追上并超越了大部分班级同学，到高三这一年，达到了年级中上游水平。

高三时，已经到了充实忙碌却又心底平静的阶段，这时她也终于有了余力去参加各种课外活动。和高一高二比起来，这一年反而最轻松。等她有了余力和时间去联系巧玲时，却发现两人之间已经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