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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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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 若当真要玄明说出他喜欢月佼什么, 他是说不出来的, 他甚至从未想过娶她。

可他却又对这姑娘有一种奇怪而扭曲的执念。

在他心中, 他与月佼原本是红云谷中处境最相似的两人, 他们都有各自身不由己的宿命。

但她最终选择了问心无愧, 仿佛活成了他的一面镜子, 将他畏惧旁人重压的怯懦、阴暗的私心、扭曲的卑劣、可笑的野望,照得无所遁形。

她活得那样自在安然,任凭旁人如何质疑、挑衅, 她都不去做她不信、认为不对的事。

从始至终,她的心始终澄定,虽庸碌浑噩, 却俯仰无愧。

她活成了他向往, 却永远成不了的干净模样。

所以他的目光追逐着她,想将她和她的一切全都占为己有, 仿佛这样, 就可以权当自己也有了干净纯澈的一生。

这些他藏在内心深处的真正心思,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即便是此刻月佼就在他面前, 他也不想说。

毕竟, 这种奇怪又复杂的心绪,除了他自己, 全天下大概没有谁能懂,说也无益。

他宁愿就让月佼及她身后那个男人以为,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源于男女之情中那点求而不得的疯魔。

玄明很清楚, 在朝廷的人找不出进红云谷的法子之前,自己对同熙帝来说就会是个烫手山芋,虽不会受到什么格外礼遇,但性命一定是高枕无忧的。

毕竟,进不了红云谷就坐不实他传播“新学”的证据,有“平王李崇珩之孙”的身份在,朝野瞩目此案,若同熙帝贸然将他处死,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而他在香河城的所作所为,明面上看只是手下的“碧竹门”利用不法手段贿赂地方官员、侵吞他人田地,这样的罪名至多也不过就是在牢里吃个三五年官家饭。

他没什么好怕的。

远远瞥了一眼角落里负责记录审案供述的小书吏,再看向已回过神来、偷偷捏紧了拳头的月佼时,他眼中那扭曲的笑意便益发猖獗了:“不明白?”

月佼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成拳头,敛眉低眸望着自己身上的湖色官袍。

从玄明话面上的意思来看,就是因为他“喜欢”她,上一世在她硬碰硬地保下纪向真后,纪向真才得了那样一个结局?而第五静又喜欢玄明,所以才屡屡对她痛下杀手?

想到这些,她顿时被一种铺天盖地的荒谬之感兜头笼罩。

“男人嘛,看着心爱的姑娘,就忍不住会……”

玄明那几近疯癫的妄语隔着严怀朗温暖的手掌闷闷传进月佼耳中,她却只能眸色冷凝地垂眸盯着自己的官袍,提醒自己不能因为私怨在此时出手打人。

就在她极力按捺着心中怒火时,她的眼前一黑。

原本捂住她耳朵的那双大手,温柔但坚定地覆上了她的双眼。

满目漆黑中,她感觉腰间倏地一沉,似乎被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身后紧贴着那可靠到足以使她心安的胸膛,虽目不能视,她的唇角却徐徐扬起。

身后的人捂住她的眼睛,将她紧拥在怀中,一个旋转轻跃,不知做了什么,就听到玄明发出接连发出无比痛楚的闷声哀嚎。

虽没有亲眼瞧见严怀朗究竟对玄明做了什么,但光听这惨叫,月佼也知严大人这是火大了。

“严大人,”被大手蒙住双眼的月佼轻唤,察觉身后那拥着自己的身躯一滞,她才轻声叹道,“这怕是又要被罚俸禁足了呢。”

语气却是甜甜软软,半点劝阻的意思都没有。

因玄明身份敏感,他“传播新学”的罪名一时又无法坐实,眼下严怀朗对他动手,确实有些出格,便是陛下有心放水,也绝不能当真不闻不问。

毕竟,此刻负责提审玄明的颐合长公主、李君年、许映、陈庆虽全都退了出去,可角落里还坐着负责记录审讯过程的小书吏呢。

片刻后,月佼听到耳畔有隐隐带笑的沉嗓轻道,“那就请夫人……务必要管我三个月有肉吃了。”

****

事已至此,月佼也明白,玄明今日提出要见自己,绝不是真的想说些什么正经事。

至于玄明口中的所谓“喜欢”与“心爱”,她压根儿半个字都不信。可她没兴趣再听他畅谈自己扭曲的年少情怀,平白给自己找些烦恼与不痛快。

待玄明面上痛苦的神色终于缓和些许,月佼眸色疏淡地望着他,“你方才说,你从前瞧着我时,那种恶心可怖到令人发指的眼神,是男人看着……”

她顿了顿,才又道,“……看着‘心爱的姑娘’,一定会有的眼神?”

玄明屈身蜷在地上,扯了扯嘴角,断断续续嘶着痛:“有……有什么不对吗?”

月佼淡淡哼了一声,扭头看向眸色警惕盯着玄明的严怀朗,见他未察觉自己的目光,便轻轻以手肘碰了碰他的手臂。

“嗯?”严怀朗这才将目光自玄明身上收回,迎上月佼那对澄澈笑眸。

先前还冷如寒江的双目,在转向月佼的这个瞬间,无须转折、不必过渡,立时就柔和如三月春阳,轻轻暖暖,珍而重之。

玄明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原本扭曲的面目一时有些怔忪。

“呐呐呐,就这么看着我,别动别动,”月佼对严怀朗叮嘱完,又转头对玄明道,“瞧见没?”

玄明疑惑:“什么?”

月佼微微扬起下巴,神色端肃,宛如正在向一个无知后辈传道授业,“这才是男人看着心爱的姑娘,该有的眼神。”

玄明面上的神情变幻好几回,被噎得胸腔起伏,怄得似乎想当场喷她满脸血。

而被当做正确范例展示的严大人,唇角轻抿,却到底没忍住,口中逸出一声轻笑。

****

既知玄明仗着外人进不了红云谷,存心要将同熙帝架上“无端迫害李氏缙宗室后裔”的火上去烤,同熙帝也不再与他废话,一道圣谕快马千里发至宜州,着令隋枳实负责想法子攻克红云谷的瘴气林。

隋枳实本人明明在京城,圣谕却直接下发到宜州,正是因为同熙帝非常了解隋枳实这小兔崽子的德行:恃才疏狂,只想做个闲云野鹤,轻易不肯沾染朝廷的事。

这家伙年纪虽小,脾气却大,只要不是他自己真心有兴趣的事,便是皇命圣谕,他也敢置之不理,是个不怕死的狂悖少年。

可这个不怕死的少年,却从来很怕他的娘亲与他的师父。

同熙帝年少时也是带兵之人,从来深谙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半点不与他周旋,直接将圣谕发到他的娘亲——团山医家现任掌门、宜州济世堂话事人花芫手中。

得知圣谕发到宜州,不待宜州那头的家书传来,隋枳实便蔫头耷脑地带了几名住手,在皇城司指挥使卫翀的亲自“护送”下,出发前往红云谷,去实地探查那瘴气林去了。

除了隋枳实亲往红云谷探索瘴气林的破解之法,罗霜也带领了文渊阁一众大学士,在冷清已久的“龙图阁”,细细翻找蛛丝马迹。

“龙图阁”是李氏缙时期皇室重要的藏书楼,其中除了有开国功臣们的画像与生平记述,还有许多存封的密卷记档。罗霜打算从中找一找有无关于红云谷的古老记载,若能找到关于红云谷更久远的记载,了解红云谷的初民是如何进入其中,或许能协助隋枳实破了瘴气林之毒。

此是国事,也是家事。

对罗家来说,除了职责所在之外,一定要想法子使官军进入红云谷,还要去祭典罗霈,并为月佼的父母讨还公道,同时还要为月佼在香河城所受的罪报一箭之仇。

“平王后裔在红云谷传播新学”的罪名必须坐实,李玄明必须死。

这是罗家护短的决心。

****

玄明一案暂且搁置,他本人继续被收押在宗正寺的狱中,没有任何人再急着提审他。

可虽说他自己有“平王李崇珩”之孙的身份保命,但当初在香河城郊被拿下的其余人等却没这等好运,一并交由刑部发落。

不过短短三日,除玄明外的一应人等尽皆过堂受审,很快便有了结果。

这些人中,木蝴蝶及另外几名女子是被玄明掳掠的受害苦主,将自己的身份说明之后,便就无事一身轻了。

而其余大部分人都只是听命行事的小爪牙,知道的内情并不太多,对自己以往所行不法之处也供认不讳。

根据他们的供述,刑部抽丝剥茧,最终牵拖出玄明当初之所以出现在沅城,是为了去与“半江楼”的人接洽,商议与远在海上的宁王遥相呼应、联手反攻官军之事。

而他之所以选择在距京城不足百里的香河城组建“碧竹门”,大肆侵吞、兼并他人土地,是在为迎接宁王大军做准备。

不过,远遁海上四十年的宁王大军意图反攻官军,毕竟只是玄明一案中涉案小喽啰们口中捕风捉影的几句话,在宁王那头真正有动静之前,并不足以定下玄明死罪。

好在玄明的事归在宗正寺头上,与刑部没太大干系,刑部将此事汇总上呈同熙帝,便无需烦恼后续如何处置的问题,只管专心处理手上这些小喽啰。

将这些人的证供一一对照,按律该判的判,该放的放,倒也没出什么茬子。

得了消息后,月佼随严怀朗去了一趟高密侯府,从暗格的匣子中取好小钥匙,就去接了木蝴蝶带回弦歌巷安置。

不过月佼并不知,刑部得了一个隐秘授意,不着痕迹地将玄明案的重要从犯第五静关进了单独的一间暗房。

她被带进那间暗房之前,严怀朗避开众人耳目,单独见了她一面。

无甚废话,就只是言简意赅的一句:“她心软,忘性又大,许多事说得出做不出。既这是她曾想过要还给你的结局,我替她做。”

从那之后,除了每日有人从外头送饭食进来时能见到些微烛火幽光之外,第五静便彻底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静谧与绝望。

一开始她试过撞墙自尽,可那墙却不知经过什么处理,竟就是撞不死。

之后她又试过咬舌,可断舌之后的她却并没能死成,还被狱卒发现,领了大夫了处理了她的伤口,又继续任由她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里独自绝望。

最后她试着绝食,可这意图还是被发现了。狱卒便每隔三日带人来强灌她一些流食,总之就是死不成。

这一切严怀朗都了如指掌,可他对月佼却只字不提。

虽说月佼之后像是当真忘记了第五静这个人,可严怀朗一直记得,当初在香河城郊外山上,她含糊提过的自己与第五静之间的种种,以及她趁夜单独去见第五静时说过的话——

“困囿在狭小黑暗的方寸之间。无力挣脱,看不到尽头,绝望到寂灭……那种滋味,比痛快死去,要难受百倍。”

他记得很清楚,小姑娘在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情,极力的平静之下分明藏了惊涛骇浪,实在太像时过境迁之后的回忆了。

以他对月佼的了解,他隐约能感觉得到,小姑娘当初会说出那样的话,绝非天马行空想出来的报复手段。

极有可能,那就是她自己经历过的绝望与无助。

但月佼显然不愿详谈这其中的过往,他便从不追问,不去撕开她心上隐秘而深重的旧伤。

他的小姑娘想要无心旁骛的新生,不再提前尘过往,那他自是要成全她的心愿。

他会护着她活得繁花似锦,自在热烈,始终向着光。

****

严怀朗在宗正寺殴打玄明一事,到底还是纸包不住火。

事发三日之后的十月廿九,五名言官联名上书弹劾此事,同熙帝便在朝堂议事时不轻不重申斥了严怀朗几句,照旧罚俸三月,并煞有介事地勒令他暂停职务、无诏不得出京,就这样敷衍地堵了言官们的嘴。

不过,同熙帝转天就以提前贺严怀朗新婚为由,下旨同意他单独开府,并赐了他一座位于京城西侧的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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