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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装的她(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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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暗暗祈祷苏凌没有看到她的脸。即使看到了, 有暮色遮掩, 他也看不清楚。即使真看清楚了, 也不会想到她就是程寻。

她这举动太过突然, 程瑞呆住了:“你干什么?”

程寻埋得越发深了, 同时压低了声音:“那边的两个人, 一个是我同窗, 一个是我的夫子。我这个样子给他们看到的话……”

不等她说完,程瑞就明白了她的担忧。他长长地“哦”了一声,伸手扶住小妹, 看向她口中的同窗和夫子。

那年长些的约莫三十来岁,颌下几绺清须,文弱而不失正气。而年轻些的, 眉目清隽, 风采卓然。

按说这俩人长得都不错,可是程瑞不大理解那个舒朗清隽的少年为什么要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在这一瞬间, 他甚至思索了一下自己和小妹男装打扮的相似性。然而不过是一刹那间, 他就得出结论:完全不一样。

只要有眼睛, 就不会把小妹涂得乌漆麻黑的脸和英俊潇洒的他联系在一起。

原本按照他的想法, 等那师生俩离开以后, 他们再走也就是了。但不知是何缘故,那两人竟然止步不前, 尤其是年轻的那个,更是目光沉沉盯着他。

暮色苍茫, 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站在自己十步开外处, 用一种堪称骇人的眼神望着他。程瑞跟人对视,还从来没输过,但此刻他莫名有些不自在。

安静让程寻心生不安,她低声问:“他们还没走吗?”怎么没听到脚步声?她脸贴在三哥肩头,也很热的啊。

程瑞跟她咬耳朵:“还没有。”

他们兄妹因是一胎双生,自小亲近,平素也少避讳。他同妹妹耳语,自觉正常,可落在苏凌眼中,就亲近狎昵,刺得人眼睛发涩了。

今日苏凌进学堂没有见到程寻,悬悬在念,想到她昨日看上去精神不济,更添不安。他佯作无意,问起纪方,偏生纪方呆愣,诸事不知。还是他借故问杨夫子时,才知道她是告假了。

他没想到这个时候会在这里看见她。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穿女装。虽然先前数次接触中,他早已猜出她的身份,偶尔也会想过她穿女子服饰时会是什么模样。但是今日,她身穿一身浅碧色纱裙突然闯入他的视线,还是让他的心狠狠漏跳了一拍。

他自小所识之人多容貌不俗,是以,他对人的相貌并不大看重。然而不得不承认他被她惊艳了。

她站在石阶上回头看他,身段窈窕,绿衣黑发,雪白的面孔在暮色中似乎会发光,只一瞬间,就吸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让他移不开眼。

她比他想象中要美好很多。

不再刻意隐藏肤色容貌的她肌光胜雪,眉目如画,端妍明丽,让人不敢逼视。

她眨了眨眼睛,苏凌很确定她看到了他,他刚牵起唇角,试图冲她露出一个笑容来,却见她如受惊一般,迅速将脑袋藏进了身边人怀里!

来不及绽放的笑容刹那间僵住,苏凌怔了一下,顺着她的动作,看向她身边的那个人。

方才他的心神被她吸引,未曾留意到她身旁尚且站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十三四岁年纪,衣饰形貌俱是上乘,五官出众,隐约有点眼熟。

苏凌心念急转,思索此人是谁。而那少年却一把揽了程寻,挑衅地望着他。

两人耳鬓厮磨,亲昵无限。

苏凌只觉得这一幕刺眼的很,胸口堵得他难受。

这少年是谁?为何同她如此亲近?她今日告假,就是为了见这么个人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想要上前询问她的冲动。他紧紧盯着她,想要看一看她这时的神情,想要知道她此刻的想法。

然而程寻低着头,她听三哥说完“还没有”时,心里着急而又不安。怎么回事?

终于,她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暗暗松一口气,心说,还好还好,他们就要走了。

可惜,那脚步声却忽的停了下来。她心里一咯噔,听到了她所熟悉的声音:

“两位是要到崇德书院去么?看公子眼生,不知是哪一讲堂的学子?”

程寻不消看,也知道这是苏凌同学的声音。她呼吸微滞,心想这是苏同学能干出的事情:小心谨慎。上次杨姣姑娘在书院门口,苏同学也是这般不肯轻信。

不过,她并不想苏同学把这怀疑的精神发挥在她身上啊!

苏凌说完,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沈夫子。

后者会意,轻咳一声:“两位可能有所不知,书院有规矩,非书院人员不得入内。”

苏凌目光灼灼,盯着伏在程瑞肩侧的人。

她难得长发披背,如墨的秀发在背上迤逦铺陈,如同一块上好的锦缎。

然而有一只手却放在她头发上,也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

被他视线锁着的程寻隐约能察觉到身后有灼人的目光,她自己就是书院的学子,可惜她动也不敢动,唯恐苏凌和沈夫子识破她的身份。——她还想继续在书院读书呢。

轻轻拽了拽三哥程瑞,她无比希望他能好好应对。

幸好程瑞从不让她失望。

面对这师生二人的质疑,程瑞只是一笑:“原来是夫子,失敬失敬。我确实不是书院学子,敝姓程,就读于国子监。明日休沐,特携小妹来拜访伯父。”

沈夫子点头:“原来是程家宝树……”

“小妹?”苏凌双目微敛,借着朦胧夜暮色,打量着程瑞。

他想起这人哪里眼熟了,此人神清骨秀,俊逸大方,倒是有三四分像书院的程夫子。

是她的兄长?

如果是兄长,那就能理解了。他听说有些人家兄弟姐妹感情很好,亲密无间都是常态。

恰逢一阵清风吹来,带来丝丝凉意,似乎一下子吹到了他的心田,吹散了方才的窝火和酸楚。

短短片刻,他心情几番起落。

苏凌只觉得浑身舒态,莫名清爽。他轻轻一笑,皎若明月:“真巧了,我和沈夫子也要回书院,不如一起?”

她竟然能想出这种方式躲他?真当他会对她不利?她也太小看他一些。

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可偏生又有了逗弄她的念头。

一旁的沈夫子有点莫名其妙,他印象中的苏凌并不是多事的人。今日苏凌对这兄妹二人的关注有些超乎寻常,这让他不免生疑,保持警惕。

莫非这两人身上藏有什么秘密?

一起走?程寻身体微僵,轻轻捏了捏兄长,盼他拒绝。反正她今日是不肯再让苏凌和沈夫子看见她的脸。

她不想再冒险。

程瑞一笑,挑了挑眉:“好……”

“咳……”程寻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低低一笑,程瑞续道:“好是好,可惜舍妹方才不小心崴了脚,没法一起走。两位先去吧,等会儿我背她上去就是了。”

轻舒一口气,程寻悬着的心缓缓坠落,在心里默默夸赞了一番程瑞。

嗯,不错。

“崴了脚吗?”苏凌讶然,他眼眸半垂,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崴了脚可不是小事。沈夫子精通医术,兴许能帮上忙?”

程寻惊讶,听说沈夫子曾经是个宫廷乐师,会抚琴,会蹴鞠,还会医术?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根本就没崴脚啊。真让沈夫子看了,不就穿帮了?

沈夫子看一眼苏凌,点头道:“是啊,我学过一点岐黄之术。姑娘若是不介意……”

“她介意!”程瑞应声道,“她怎么会不介意呢?我这妹妹,从小读女四书长大,最是守规矩不过。她平生最仰慕的就是曹家妇。曹家妇两位也听说过吧?”不等两人回答,他自己续道:“就是那个被人看到了脚,就直接把脚砍掉的节妇。”

程寻只听得目瞪口呆,三哥信口胡诌的本事果然又精进了。

程瑞轻叹一声,无比真挚:“为了她下半辈子还能走路,这崴脚的疼痛,我想,她还是能忍的。是不是?妹妹。”

程寻沉默以对。三哥说的妹妹,肯定不是她。砍脚自证清白,她下辈子也做不出来。

被人看了脚就要砍掉脚?苏凌轻嗤一声,那他碰过她的手,搂过她的腰呢?她是不是只能以身相许了?崴了脚?真崴脚不会这样站着。

不过冷静下来的他,倒是确定了一点:她此刻并不想被他看到。

苏凌眸光轻闪,失笑:“如此,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程寻听苏同学这一句话说的宛转又略带哀伤,心念忽动,寻思着大约是三哥的话刺了他的心。苏同学一个女孩子女扮男装,混迹在男性同窗之中,和守规矩的节妇可不相干了。

她一时有点失神,竟差点忘了,她此刻面临着性别泄露的危险。

好在程瑞神态如常:“没事,你们也是好意嘛。”他停顿了一刻,又道:“天色不早了,两位先请吧。”

苏凌深深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程寻,眼眸半垂:“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他冲程瑞点一点头,自他们身边走过,向书院而去。

沈夫子也笑了一笑,摇摇头,跟了上去。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程寻才抬起了头,大大地喘一口气。她轻轻拍一拍胸口:“好险好险,差一点就露馅了。”

程瑞掸了掸衣衫,不以为然:“你怕什么?不会露馅的。你的男装,也就亲爹娘能认出你来了,大罗神仙都不行。”

程寻点头:“但愿如此吧。”她对自己的化妆技术也很有信心,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要小心。

“不知道还会不会遇见其他人,不然我背你回去?或者遇见人就把脸藏起来。”

“啊?”程寻一激灵,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她打量着兄长清瘦的身形,再次摇头,一脸认真:“真不用。我不想欺负你。”

程瑞气结,他一撸袖子:“你以为我背不动你是不是?小看我。”

“不是不是,哪儿能呢?我轻如鸿毛,你怎么会背不动我?”程寻忙道,“还是遇见人就把脸藏起来吧,还有段路程呢。其实书院学子平时都不大出来的,这会儿大家都在膳堂吃晚膳。不会再遇见人。”

程瑞也不强求,他向上走了一个台阶:“那行吧。你和方才那个人很熟么?”

他心想,她其实不用紧张成那个样子的。莫说外人了,他都未必能联系到一起去。

程寻跟着走了一步,否认:“没有,我这不是小心为上么?毕竟我是一个贞洁烈女,给人看到脚都要剁脚明志的,怎么能给人看到脸?”

“嘁”了一声,程瑞知道她是在打趣他方才的说辞。他轻抬手,在小妹脑袋上轻敲了一下,“我那是为了谁?”他想了想:“早知道应该走小路的,或者也戴个冪篱什么的,遮一遮……”

程寻没说话,默默跟上程瑞的脚步。

程瑞还在自言自语:“不过近些年,京城好像不时兴冪篱了。端娘出门也不戴。”

程寻嗯了一声,心里也有些奇怪。苏凌同学怎么会出现在学院门口,还和沈夫子一起?他们很熟吗?

她以为苏同学只和她一人熟呢。她转念一想,少女苏凌既然是书中女主,那多半是有些女主光环的,能得到书院夫子赏识也在情理之中。听说沈夫子擅长蹴鞠,苏同学不就是个蹴鞠高手么?

兄妹两人同书院的守门人打了招呼,一前一后走进书院。

书院果然冷清。

程寻边走边问三哥:“哥,你今晚就歇在这儿是吧?”

“是啊。把你送回家,城门都关了吧。我明日休沐,在这儿歇一晚也无妨。我提前跟那边的太太打过招呼了。”

程寻点头,挺好。至少母亲会挺高兴。不过她又叹一口气:“可惜我明日还得上学。”

他们相聚的时候本就不长。

“要不,你明日告假不去?”程瑞也很遗憾。

“那不成。我今天都告假了,岂能天天告假?”程寻立时反驳。

……

安静的书院里,兄妹两人轻声细语的交谈声并未传的很远。

只是,他们远去后,从镌刻着“崇德尚能,求真务实”的巨大石碑后,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初升的月亮将银辉洒在他身上,他清隽的眉眼隐隐带着笑意,轻声低语:“你还记得今日告假了啊……”

看她行走正常,果真不是崴了脚的模样。

又过得半盏茶的功夫,沈夫子匆匆走来,一见到他,劈头就问:“怎么?还没找到么?”

摇了摇头,少年轻抬手,右手拇指上碧玉扳指在月辉下莹润如酥。他轻声道:“找到了。”

这扳指,他一直攥在手心里,怎么会找不到?像她一样,他既然想握住,就不会随意放弃。

他双目微敛,长长的睫羽投覆下一片阴影。

沈夫子长舒一口气:“找到就好。”

……

这一切,程家兄妹并不知道。

他们二人回到程家时,天已经全黑了。

雷氏正自焦灼不安地等待,听得他们回来,喜不自胜,忙让人摆饭。她知道程瑞会来,特意教人准备了一桌美味。饭桌上,她给程瑞布菜,很是殷切。

程寻看的鼻子发酸,低了头不说话。

程渊皱了皱眉,他觉得妻子此举不大妥当,可是又不好当面说什么。历来老夫怕少妻,雷氏温和貌美,面软心慈,在人前人后,他都给她十足的尊重。而且在将瑞儿过继出去这一事上,他自觉亏欠她和程瑞。

他们难得相聚,就随他们去吧。

宗法上他们不再是母子,可血缘终究斩不断。说起来,这也是他的骨肉。他默默叹息,缓和了神色,饭后问起了程瑞的功课。

程瑞恭恭敬敬回答。

雷氏横了丈夫一眼:“他好不容易来一次,你老考校他功课做什么?他能进国子监读书,学问还能差了?”

程渊“唔”了一声,摸了摸胡须,没再说话。

雷氏含笑看向程瑞:“都这会儿了,你,你今晚不回城了吧?”

程瑞一本正经:“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回城多半来不及,恐怕要叨扰伯父和嬢嬢了。”

他能留下,雷氏求之不得。她笑道:“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这也是你的家,哪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少顷,她又皱眉:“不过,那边……”

“哦,是这样的。我教人给太太打过招呼了,说今晚不回去。”程瑞从容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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