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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道 第4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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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之外如何,颜幼卿无从知晓。他目之所及,耳之所闻,是全城戒严持续近一月,仍无解除迹象,而尚先生及其同僚进入总统府后,便被彻底监禁,再没有机会与外界互通消息。六月初,终于轮到他有半日休息。颜幼卿按捺住急迫的心情,与往常一般认真做了交接,又按规矩接受进出府门人身检查,待洋车拐出朱雀大街,方开口催促车夫:“您尽快,我有急事。”

车夫道:“客人,可不敢跑快了,到处都是巡警,瞧不顺眼就要拦人。路上统共也没几辆车,跑快了更招眼。”

因戒严之故,街道冷清不少,胆大的车夫才敢出来接活。

“我给你加钱。”

“你就是给我翻个番儿我也不敢哪。惹恼了巡警,收走我的车,您赔给我?”

颜幼卿只好不说话了。他再心急也无法,光天化日,不能施展轻功,只能任凭车夫优哉游哉迈着碎步往前慢跑。

快到西苑门,还是被巡警拦住。颜幼卿稳坐不动,从口袋里掏出证章递过去。那巡警上下打量半天,颜幼卿露出不耐神色。总统府卫队成员在外如何倨傲,他没少见,此刻照样学来,颇得神韵。那巡警赔个笑脸,挥手放行。

颜幼卿在吉安胡同口打发走车夫,仗着四下无人,几步窜至尽头。院门紧闭,悄然无声,生怕峻轩兄出了意外,或是在外未归,错过见面机会。凑近了发现大门是自里头反锁,顿时放心,一个纵身,拔地而起,翻墙落在院中,侧耳倾听片刻,径直冲进书房。

“峻轩兄!”

安裕容正低头整理桌上物品,被他吓得一抖,旋即惊喜起立,带得桌椅直晃,一叠轻薄纸片飞散落地。

“幼卿!”

二人连续两月不曾相见,可说牵肠挂肚日夜惦念。颜幼卿刚往前走几步,就被安裕容一把抱住,紧扣在怀中。不由自主也回手紧紧抱住对方,高悬的心仿佛瞬间落到实处。胸中情绪激荡,脑内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才惊觉衣衫单薄,躯体紧贴心如擂鼓,耳鬓厮磨气息交融。顿时哪里都滚烫烧灼,直把人烤化一般无法忍受。

挣扎着松开:“峻轩兄,我……我只得半天,宵禁前就要回去……”

安裕容松开他后背,却又抓住两只手,望着他道:“大总统遇刺,你当时在现场?”

“是,我在。”

“有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的是其他人。”

“大总统有没有迁怒卫队?惩罚你们了么?”

颜幼卿摇头:“有人受罚。不过我立功受赏了。”

安裕容吃惊:“立功受赏了?”

“嗯。我击中了一枚暗器。升了一级军衔,还赏了一百现洋。”颜幼卿掰开安裕容的手,将挎包里一包扎得严严实实的银元掏出来递给他。

安裕容忍不住笑了,接过去放到桌上。忽然轻叹一口气,重新搂住他,低声道:“幼卿,这些天……可急死我了……”

颜幼卿待要再次挣扎,却因为那语气中重若千钧的温柔幽怨莫名犹豫,仿佛横生出许多无法自控的不忍与心酸。他急于回应,偏又拙于回应,呐呐道:“我,我也很着急……我特地在泰升茶馆给你留了信……”

“若非如此,我恐怕要闯到总统府去要人了。今日见你安然无恙,总算能暂且放心。” 说到这,安裕容无比自然地低头,嘴唇在颜幼卿额上碰一碰,又顺手抚了抚头顶,“这些天守在总统府,是不是日夜不休,格外辛苦?”

颜幼卿瞪大眼睛,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已被他拉着手坐到桌边:“宵禁前就得回去?那时间可紧得很。来,咱俩赶快合计合计。”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纸片,笑道,“瞧你把峻轩兄吓的,掉了一地支票。你知道这是多少钱么?咱俩上京这小一年,家当全在这里了。”

颜幼卿也跟着弯腰,帮忙捡起散了一地的支票。金额大小不一,分属几家信誉最好的洋人银行,零零总总一二十张。

“我把矿山股份让给了公使馆的洋人秘书,咱俩这些时日积攒的现银也大多换了支票,除去零头不算,共计三万元整。”

颜幼卿吃惊:“这么多?”

“嗯。矿山刚开工不久,若再过几年,价值远不止这些。”

颜幼卿正要问为何急于转让,话未出口,心中已然有了猜测:“峻轩兄……”

安裕容抽出一小叠支票,塞到他口袋里:“这些,你贴身藏好。现银也随身带一点。”敛容正色,望住他慢慢道,“幼卿,大总统复辟在即,京师——已非久留之地。”

颜幼卿这些日子心中多有思量,何尝不曾想到此点。只是当初上京,纵然有几分不得已,却也曾经满怀希冀,意气昂扬。更兼有峻轩兄携手并肩,彼此扶持。不止一次,暗暗展望过长居此地美好前景。谁能料想不足一年光景,情势急转直下,竟至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崩溃。

“海津是祁保善及北新军老巢,祁保善若称帝,海津首当其冲,必将为其保驾护航。因此——亦不可久留。”

颜幼卿还没来得及想这么远。闻言念及亲人,不由忧心:“峻轩兄,海津也不安全了么?之前南北和谈,谈了那许久,到底谈成了。祁保善不是最识时务?他再想做皇帝,假如众人皆反对,总不能硬来。”

想起尚先生交代的事,赶忙道:“是了,尚先生与一位姓白的先生,还有另外两位南边来的高官,都叫押送至总统府里监禁起来了。那天是我去接的人,尚先生趁机留了话。”

安裕容坐直身:“这是撕破脸了?只是监禁,没受罪罢?尚先生留了什么话?”

“看守很严,倒没受罪。尚先生留的,是出京、北伐、谈判六个字。应是嘱托咱们帮忙传给他那暗中联络人的。”颜幼卿脸上显出几分期待,“尚先生这意思,类似兵谏罢?若各地均支持北伐,或者不用当真打仗?大总统总不至等革命党人的军队打到海津,才肯放弃复辟。”

安裕容皱眉摇头:“幼卿,你不知道……”他这些日子收集各方信息,又有徐文约的渠道,所知远比颜幼卿全面。局面复杂难以解说,只言简意赅道:“革命党人未必如表面所见势大,能否齐心北伐尚未可知。此次刺杀,亦可见出革命党内部之分歧,激进派行事过于鲁莽。祁保善操控北新军多年,不论刺杀成败与否,皆授人以柄,或激怒他本人,或放纵其手下,使局面迅速失控。原本祁保善尚有遮掩,革命党亦可周旋,如今……可真说不好会变成什么样子。”

安裕容忍不住叹息:“祁保善此人,心思莫测,谁也不知道他为了做皇帝,究竟会走到哪一步。”直直看向颜幼卿的眼睛,“幼卿,大总统迄今所为,已非明主。我怕……”

颜幼卿回望向他,断然道:“峻轩兄,我辞了总统府的差事罢。”

“总统府的差事,怎是说辞便辞得了的?更别提你刚刚立功受赏,这当口要走……”

“我有办法。”

“嗯?什么办法?”

“我可以装病。”颜幼卿抿抿嘴唇,窘迫中带出一丝狡黠意味,“用内家功夫装病,很像的。”

安裕容看着他泛红的脸颊,水润的嘴唇,忽然想凑上去仔细亲一亲。可气氛实在不合适,轻轻咽口唾沫,才压低嗓音道:“当真很像?”

“当真很像。从前在仙台山,为了避开一些事,使过两回。”

安裕容后悔有此一问了。转而道:“且等等。等戒严令开,你便托病回家休养,然后再递辞呈上去。咱们先回海津看看。若形势紧张,我想过了,莫如南下,往蕙城投奔约翰逊去。不论革命党北伐至何处,那里都是大后方。你若不放心,不妨把嫂嫂侄儿们都带过去。你觉着呢?”

颜幼卿思量片刻,点头:“好。就去南方。”

安裕容问:“会不会……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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