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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四犯 第49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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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哆嗦着手,从怀里抽出那张银票,正要敬献上去,那群强梁却让开了一个豁口,只见一人策着马,到了他面前。

何啸昏昏噩噩向上看,一看竟是舒国公,顿时如蒙大赦,“舅舅……舅舅您来得正好……”

可是话才说了一半,又有另一层新的恐惧笼罩住他,这深更半夜的,舒国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这些人本就是他带来的吗?思及此,不由骇然。

舒国公居高临下冷冷乜着他,这猪狗不如的小王八,以前又多看重他,现在就有多厌恶他。自己虽是武将,亲疏还是分得清的,到底和女儿的生死清白放在一起比较,外甥算个什么东西!

“你这小杂种,险些害了我梅儿。”他勒住马缰,火把的光照在他脸上,一重重阴影将面目称得格外狰狞,“就是因为你,我好好的女儿十一年不敢出门见人,断送了姻缘也断送了前程。枉我平日那样器重你,不想你原来是个畜牲!”

何啸心知他是来算账的,但还存着一丝奢望,但愿将母亲搬出来,能唤起舒国公的旧情,便向上磕头不止,央求道:“舅舅,以往是我糊涂,小时候只想捉弄表妹,没想到失手险些害了她。我这些年一直在忏悔,所以想娶她为妻,弥补以前的罪恶。舅舅,求舅舅看在阿娘的面子上饶了我这一回,将来我做牛做马,偿还表妹,报答舅舅的恩情。”

舒国公闻言,狠狠啐了他一口,“这会儿别说搬出你娘,就是搬出你祖宗十八代都不管用了。你这该杀的贼,到如今还满口歪理,你说你求娶梅儿是为弥补以前的罪恶,那你为何不登门负荆请罪,正大光明地提亲,却要动那些坏脑筋,把人逼到那样的境地!”

何啸还存着一丝侥幸,矢口否认,“舅舅,我从未逼迫表妹啊……”

舒国公怒极了,抽出马鞭狠狠就是一鞭子,“杀才,满口没有一句真话,打量你的所作所为能瞒过我?还是花上一百两打发了向允,我就找不见他了?告诉你,如今向允的手都被砍了,下一个就是你这祸首!”

何啸捂着皮开肉绽的脸颊又痛又怕,他满以为向允自知闯了祸,早就远远逃开了,没想到竟还是落进了舒国公手里。

现在再去辩解,好像已经来不及了,到了这样境地只有拿亲情碰碰运气,便哭道:“舅舅,我阿娘是您的亲姐姐啊,阿娘只生了我一个……”

舒国公面目森然,“她没能管教好你,是她的罪过,你还有脸拿她求情?你父亲庶子一堆,少你一个没什么要紧,横竖你如今活着也是败坏门风,不如死了干净,只怕你父亲还要来谢我。”

他话音一落,那些旧部便下马,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擒住了何啸。

何啸拼命挣,奈何挣不开,其实舒国公露面那一刻,他就暗自盘算过,即便再不念旧情,至亲总不至于害了他性命,至多吓唬吓唬他罢了。可如今好像要动真格的,他心里虽恐惧,但仍是觉得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们架着他,他不屈地反抗,甚至辩称:“表妹对我是有情的,舅舅,这些年表妹从没忘记过我。”

这时停在黑暗处的马车上,走下个戴幕篱的人,一身皂纱覆盖住全身,障面的开阖处隐约露出一线面容,苍白得如同鬼魅一样。

何啸惊呆了,如果刚才见到舒国公还不足以让他认命,梅芬的出现,却让他感受到了濒死的绝望。

“我的确从未忘记过你,我清楚记得你是怎么把我推下水,怎么笑着看我在水里苦苦挣扎的。表哥,我如今别无所求,只想让你尝尝同样的滋味。你知道水灌进口鼻是什么感觉么?知道喘不过气来是什么感觉么?”梅芬慢条斯理说完,转头望向舒国公,“爹爹,那里有条河,咱们把表哥放进去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得仿佛带着一点戏谑。这长途的奔波追赶,就是为了给她治疗心病,如今药引子在前,全看她如何对症。

舒国公使了个眼色,让手下按照梅芬说的办,何啸的哭喊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凄厉,但在梅芬听来,确是最解气的天籁。他叫得越惨自己便越高兴,然后看着他们拽生猪一样将他拽到河边,架住了两臂,把脑袋整个按进水里。

咕噜噜……人在这时候,真是无可反抗,所有的力气,都会被灌进七窍的水侵蚀。恐惧、无助、万念俱灰……溺水时仅剩的一点思辨力,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痛苦。

梅芬冷冷旁观着,那回是自己命不该绝,若是爹爹晚来半步,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不过看着看着,也会生出一点胆寒,所有的恨随着何啸的挣扎慢慢得到补偿,她叹了口气,对陪同前来的八宝道:“回去吧。”

八宝搀她返回车上,喃喃说:“恶人就该有这样的报应!”可是上牙打着下牙,黑暗中咔咔作响。

那厢河畔,起先还反抗的人渐渐力微,蹬踢的腿也变成了抽搐,看样子差不多了,舒国公比了比手,让人把他拽上来。

不叫他立时死在这里,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宽宥了。这荒山野岭,他能不能走出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舅舅杀外甥,到底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他是禽兽,自己总不能像他一样。

昏沉的何啸被扔在了河岸上,大口地、没命地喘气。许久微微睁开昏花的眼,看见火光逐渐去远,天顶的繁星压得好低,闪烁着、旋转着,要将人吸进这无边的夜似的。

总算留下了一条命,他庆幸不已,既然死不了,说明天不收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来终有一天,他会把今天所受的屈辱讨回来。

摇摇晃晃站起身,他嘴里咒骂不止:“贱人……小贱人……”脚下还虚浮着。

月亮变得很大,星星忽然像雪花一样,劈头盖脸向他扑来,他脚下一趔趄,踩中了河岸边上的软泥,就那么一崴,轰然一声,再次落进了水里。

奋力挣扎,离河岸越来越远,他忽然绝望,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星沉四野,天地归于平静,只有虫蝥的叫声此起彼伏回荡着。

圆月映照着河流,河水中央一个黑影随波载浮载沉,涟漪消散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云畔的铺子这两日就要开张了,已经看过了吉时,只等日子一到便披红迎客。

今日李臣简休沐,这阵子忙碌,没能好好晨昏定省,便趁着有空,过茂园陪长辈们用早饭。

席间也提起陈国公长子的死,王妃叹着气说:“那么好的孩子,又聪明又知礼,上回他母亲过生日,他穿着襕袍,小大人一样跟在他父亲身后待人接物……结果一眨眼,说没就没了。”

一个孩子的离去,说起来总是无限伤感,就算是拙一些的都让人心疼,更别提那等机灵的孩子了。

太夫人放下了筷子,垂着眼睫道:“如今只楚国公家还养着嫡子,时局对他倒是正好。”说罢瞧了李臣简和云畔一眼,“实在话说起来难免叫人觉得不中听,我的意思是,你们小两口也要加紧些,陈国公虽没了嫡长子,却还有一个庶出的儿子,官家要挑人承继宗祧,总是要有了后的,你们膝下尚没有一儿半女,将来不免失了先机。”

云畔有些难堪,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低头道是。

李臣简则打岔,笑道:“祖母也太心急了,我们成婚才一月余,哪里那么快。况且儿女缘分要看老天的安排,是我们的,早晚会来,不是我们的,强求不得。”

太夫人却蹙眉,“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急么?往后究竟怎么样,你自己要好好筹谋才是。早前是兵马调动,如今又瞧着孩子,真是一点都不能落于人后。退一万步讲,就算不为帝位,家里人丁兴旺总是好的。咱们家啊,爵位也有了,富贵也有了,就缺几个孩子,但凡你们早早怀上,你父亲在地下也能安心。”

把已故的王爷都搬了出来,自然不好再推诿,王妃也打圆场:“听祖母的总不会错,我也盼着你们的好信儿,叫我早些含饴弄孙,日子方过得有滋味。”

云畔只管应着,心里不免有些难过,知道这一日终究会来的。

家里缺几个孩子,可没说是嫡子还是庶子,况且生孩子又不是下蛋,今天生了明天还能再生,想来太夫人也不会指着她一个。像这样的门第,确实什么都齐全,唯独缺孩子,纳妾这件事早晚是要提上日程的。李臣简婚前没有通房,也没有亲近的女人,这样的人搁在男人堆里几乎可以称作完人了,但婚后为了子嗣的绵延,少不得要置办几房妾室,才好开枝散叶,令香火繁盛起来。

云畔的心思不知打了几道弯,只是不能把忧思做在脸上。勉力打起精神,席间谈笑如常,可胸口沉甸甸地,有巨石压着,越来越令她彷徨。

好容易从茂园出来,走在长长的木廊上,她茫然看庭院里风吹芭蕉,沙沙作响。

李臣简就在她身旁,也知道太夫人刚才那些话给了她重压,便道:“祖母和母亲着急,你却不用放在心上。孩子什么时候能怀上,不由你我说了算,你的心境要如往常一样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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