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系统空间的时候，记忆仿佛穿越了一层薄膜。

你一个激灵，听到了瞬间的电流杂音。

崩坏的空间、刺耳的警报，以及“错误”、“入侵”之类的字眼……

那是仿佛遭受了天灾一般的、唯有在精神的世界里，才会浮现出来的可怕场景——

身处现实世界的时候，对你来说有些模糊了的游戏剧情，以及仿佛被抹消的、关于上一次弹出系统空间时的恐怖记忆，于再次进入虚拟空间之后，终于被你回想起来。

“为什么要回来呢……”

后悔的感觉一闪而逝，而现在想要后悔已经迟了。

大量信息的涌入，让你脑仁有些发晕发痛——不过这样的感觉也只有一瞬间。

冷汗渗出脊背，神经紧绷了又松弛；你眨了眨眼睛，维持身形端正跪坐。

不可以……不能暴露你已经发觉现实中和游戏内记忆不相符合这种事情。

视野很快变得清晰：

还是那个由充满科技感的纯白色涂层布满的房间，还是那只端坐在传送门前的黑猫形AI。你看见它原本黯淡的电子眼闪烁了两下，又重新亮起了蓝色光环；一阵【喵喵喵】的叫声高低起伏地响起来，显示它从待机状态中激活。

【欢迎回来，亲爱的玩家[灶门炭○郎夫人]。】AI点了点头，【上周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记得您的老公还是富○义勇。】

【游戏文件需要一定时间加载——在这个过程完毕之前，您可以先在系统空间稍等片刻。】

“咚、咚、咚……”

和着舒缓的系统空间自带背景音乐，你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机器猫无机质的目光投射在你身上，而不知为何，这一次你对它目光的感应，似乎比以往更为敏锐。

如果对于之前的经历没有理解错误的话，AI是可以感知到你的心声的：只要你的思维足够清晰，可以明确地对自己的意志进行表达。

之前AI的种种反常表现在你脑海中一闪而逝，你直觉不能继续信任它——就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心底这样告诫着你。

那么必须制造“心理杂音”……

这样的念头模糊却坚定地浮现在你心中，又很快沉下去。

“阿宅叁天换一个墙头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吗？我一周一个已经算是长情了。”

你尽量表现自然地接住话头，努力露出理直气壮的表情，一边从次元口袋中掏出黑色的记事簿和一支背包自带的铅笔，试图在进入游戏之前再次整理一遍信息，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回以寒暄。

没有得到AI的回答，你低下头，避开AI仿佛富有穿透力的目光，开始自说自话地碎碎念起来：

“待会进游戏，我要好好梳理一下信息，看能不能避开剧情坑，虽然有精神保护但好多场景即使是旁观也能感受到精神污染啊……”

抱着“终于不用再面对996鞭策”的心态，你提高嗓门，“兴致勃勃”地画下简单的思维图，尝试着分析目前得到的线索——这是你本打算在线下完成，却因为工作忙碌与对剧情记忆变模糊，而一直没能进行的游戏准备工作。

你发现，这一次重新进入游戏后，你忽然开始对[黑羊]这个结局很感兴趣，并自心底涌起一股希望更多了解它的冲动。

这股冲动并不像是自然产生的，然而你没有试图抗拒它：反正游戏内时间流速远远快于现实世界，你有充足的空闲来做这种事情。

翻到记事簿末页，你看到游戏内已经解锁的坎帕森林简易地图：

主人公塞西莉亚的家被树林环抱，西边是通往南北走向河流的小路，东边通往树妖西恩位于树林深处的领地。

地图上标出的巫妖族地则隐匿于河流下游西岸盆地的禁林中，丘陵环抱，似乎是易守难攻的地形。

而地图其余未解锁区域，被大片白色的笔迹涂抹，看不出更多信息。

你在地图上标注出几个似乎比较重要的人物角色所在大致区域：

1、塞西莉亚[主人公]；

2、树妖西恩[灵脉之主]；

3、水妖泽维尔[河川之主]；

4、巫妖少女克里斯汀[巫妖族长之女]。

而那个正脸都没见到的、似乎是盗贼的未知角色，你选择忽视。

你回想着之前几周目的游戏经历，迅速描绘出几个人物之间的关系图：

【树妖和水妖对女主人公都有爱情箭头，其中树妖有友情箭头，而水妖似乎是因为女主人公太弱（泽维尔原话）的缘故，友情值在及格线下与负值之间徘徊，将主人公作为仆从看待；】

【树妖和水妖之间似乎对彼此观感恶劣，而克里斯汀的话……】

你写写画画的手停顿了一下：

当你开启了精神保护模式进入[黑羊]BE，而这个新人物突然冒出来的时候，或许是因为错过了关键信息采集的缘故，你所装载的[记忆包]并未像遇见前两个角色时候那样解锁相关信息区域。

你只是像做梦一样，意识混沌地以一个仿佛旁观者的角色，在黑暗中“聆听”你[自己]的声音，听[它]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叙述之后发生的事情。

听着那个声音自顾自地念叨“我明白了”，然后匪夷所思地向似乎是作伪证指控自己的克里斯汀道谢、又突然想起所谓的“姐姐”并开始疯了一样不断哭喊着“对不起”；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名词和含混不清的信息碎片——什么[黑羊的职责]，什么[同调]、[共感]……当时你那抓狂和憋屈的心情，恰如看见死亡小学生名侦探○南，面对那个因为镜头切换而没有向观众展示的、最为关键的破案证据，一脸了然地微笑着说出“原来如此”。

【前电子信息时代流行过的文字AVG游戏中，那种常见的“黑底白书滚动字幕”，在这款全息游戏的[黑羊]场景中用以制造信息缺失——而这种所谓“悬念设置”的内容表现手法，不过是信息不对称的拙劣运用而已……】

那股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如针般扎在你身上，让你浑身不安。为了集中精神，你甚至开始默念，让自己这样“思考”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明确，显得你仿佛正在专心给游戏找茬。

【话说猫毛和榕花毛谁更好撸？】

【猫耳朵好想揉……】

【尾巴卷起来了……往左，往右……】

你故意这么想着，终于感觉AI的凝视从你身上移开了——它还轻轻打了个呼噜，似乎心情颇为愉悦。

垂下眼，笔尖在纸上点了点，你于NPC克里斯汀和主角之间画了一组带问号的箭头。

因为信息的有限，你暂时没有完全看透二者对于彼此的态度——不论是[塞西莉亚]对克里斯汀莫名其妙的道谢，还是克里斯汀对[塞西莉亚]令人匪夷所思的话语，都让你感到非常在意。

随着你对[黑羊]这一线索突如其来的兴趣高涨与难以抑制的纠结思考，你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而这种违和感不仅仅是游戏内容的层面上。

离开游戏后，出于对新技术的好奇心，你也搜索过相关科普和论文，大致了解到所谓“精神保护模式”的技术基础，是将电子数据构建为虚拟的数字神经元，模拟出类似高等生命体神经冲动的电波，在意识主体可能遭受精神创伤的时候代为承受伤害，并在之后通过“虚拟代谢”过程，作为副产物排出意识体。

目前，该技术作为虚拟现实科学的一个分支，广泛活跃在经济、政治和军事等多个领域，并主要运用于神经系统和心理疾病的治疗中。

而作为全息游戏的安全装置的“虚拟神经系统”，打个较形象的比方，就是让你品尝美食而不用把双手弄脏的一次性手套或者木筷：方便快捷、卫生无毒、用完即弃。

AI曾经给你介绍过，在进入游戏前和开启精神保护模式后，游戏中推进剧情的并不是玩家“本人”的意识，而是计算机根据玩家身体扫描结果进行模拟，以玩家本人的人格结构为骨架，将“虚拟神经系统”与“数字躯体”搭载其上，在游戏模组的环境影响下，通过多重心理、生理复合作用运算出来的“虚拟人格”

它声称，这是最接近玩家行为模式的电子复制体，可以完全放心地将剧情交给它托管决策。

不过你感觉到，[黑羊]这个结局乃至更早的托管BE中，[主人公]的表现，与你的自我认知并不相符——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你很难再将那个托管剧情中的“塞西莉亚”视作你本人的衍生物。

甚至，你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可怕猜想；但是样本不足，你暂时无法验证它。

这时候，那股被审视的、令人发寒的感觉再次爬上身体。

“……”

你决定暂时将这个猜想“舍弃”——或者说“压制”——用你制造的“心理噪音”干扰、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