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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後不思量(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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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歐洲的,跟你們一定說得來。」

王天林先笑起來:「小金你整我,我說要蹭你頓飯,你就帶我來這種雙雙對

對的洋派飯局。」

何天寶心中不安,不動聲色地抽煙喝茶,賈敏還在一邊跟金大嫂說個不停,

仿佛沒聽見這邊的話,只是暗暗伸手握了何天寶的手一下,暗示他放心。

何天寶完全不能放心,他雖然跟賈敏分開多年,但也知道現在歐洲全境反對

共產主義,賈敏就算出過國,也只可能去過俄國,怎能對付西歐留學生的問話。

聊了十來分鍾,兩對陪客同時到達,第一家子姓雷,男的是燕京大學的教授,

女的是助教,都帶眼鏡,都是從德國回來的,有些德國人的嚴肅木吶。

另一對姓孟,跟雷家夫妻則截然相反,一絲書卷氣都沒有,男的在法國混了

個哲學博士,現在大腹便便的像個政客,神情桀驁,又是中國特色的政客。女的

在法國帶了五年孩子,一見賈敏就自承完全不會法語,又跟丈夫不叫丈夫只叫

「Cheri」,問賈敏:「金大哥說你們都是在巴黎大學讀書的,你們住哪裏呢?」

「羅耶格拉街, Royer Collard.」賈敏說得平淡自然,字正腔圓。

何天寶心裏佩服,不愧是老間諜,學了一個晚上就到這種程度。

「Royer Collard?是拉丁區嗎?」孟夫人還沒完了。

「不錯。」

「好像在盧森堡公園西邊的?」

「不是,在東邊,靠近聖雅克街。」

何天寶攬住賈敏的肩膀,無聲地表示贊賞,問:「你們住哪裏呢?」

孟先生趾高氣揚地說:「我們在香榭麗舍旁邊租了一層樓,逼仄得很,客廳

裏放一張麻將桌就再放不下別的。就是門口有間咖啡館不錯,常常能碰到畢加索

和海明威。」

何天寶氣盛,冷笑說:「畢加索是住在四區的,常常跑到八區去喝咖啡——

這家店的咖啡一定好得不得了。」

賈敏打圓場說:「四區和八區也沒有多遠,都在右岸麼。」

何天寶被賈敏的巴黎地理嚇到了,忘了繼續擠兌孟先生。

孟先生覺得「何天寶夫婦」不好對付,就去跟王天木攀談,王天木一邊揮舞

刀叉凌遲半只雞,一邊衝他憨厚地笑:「這個好吃,孟先生常常這個。」

眼看桌上冷場,金啓慶連忙把話題引向雷家夫婦,原來雷教授曾在德國著名

的法本集團搞研究——根據留洋歸來者吹牛的慣例,何天寶估計他多半是實習生。

金啓慶就問他德國的情況、歐戰的勝算,孟先生偏要插嘴發表意見。金啓慶像個

說相聲的捧哏似的敷衍着,同時不露聲色地點出孟先生即將在北平充當要職,雷

教授也不是完全的書呆子,立刻捧了孟先生幾句,桌上的氣氛終於重新恢復到正

常狀態——空洞而熱鬧。

何天寶剛鬆了口氣,啞巴似的雷太太卻使出了致命一擊:「何太太,你不記

得我了?」

賈敏眨眼,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咱們在法國見過,在……」

雷太太說:「在Hotel-Dieu小武那裏。」

賈敏搖頭:「我確實記不清了,咱們只見過一面吧。」

雷太太說:「確實,小武第一天發薪水,請大家打牙祭,中國留學生見者有

份。」

「那麼多人,虧你記得我。」

「那麼多人只有你最漂亮嘛。」

「哪裏哪裏,我其實最羨慕你,風度氣概不遜於那些男學生,這就叫腹有詩

書氣自華吧。」

王天木的跟班突然插口:「我也見過何太太。」

王天木說:「瞎說。」

金啓慶說:「何太太這樣的美人,那是人人過目不忘的。」

那跟班不理金啓慶,自顧自向王天木匯報說:「上個月我們調查北平市面上

出現的西北鴉片,在幾個煙館埋伏,我在交道口見過這位太太。」

賈敏皺眉,說:「上個月?我剛來北平幾天,而且我先生和我都沒有那種愛

好。」

孟太太說:「這個我會看,我夫家的老爺奶奶都抽——何夫人雖然皮膚細看

有些老化,但絕沒有吸鴉片的痕跡。」

王天木說:「是是是,我這笨蛋手下老是疑神疑鬼。」

大家和和氣氣地吃完了飯,洋派人物們拿着菜單選甜點,王天木帶着他的跟

班先走了。

孟先生批評北平吃不到合格的西餐,賈敏說:「北平也有出色的西餐,只是

出色的都是本地化了的。比如這小食堂,它的牛排意面只是普通,最出名的是它

獨創的甜點『奶油慄子面』,可不比法國那些 Patisserie差。」

一聽這話,何天寶目瞪口呆地看賈敏,賈敏瞟了他一眼,何天寶忽覺迎面骨

劇痛,顯然是賈敏在桌下踢了他一腳,他趕緊收斂心神,低頭研究甜點單。只是

魂不守舍,半天也沒說出什麼,還是賈敏奪走菜單幫他也點了奶油慄子面和黑咖

啡。

原來這奶油慄子面是北平西餐館的獨創,把炒熟的慄子研成細面,像花生粉

一樣幹鬆香濃,加上打攪過的新鮮奶油,用小勺吃,勝過歐美的慕斯。

孟先生卻也光棍,一嘗之後贊不絕口,對「何夫人」更是五體投地,對何天

寶說:「你這位夫人真是羨慕殺我啊。」

何天寶拉過賈敏的手,說:「那我可得抓牢了。」

賈敏花枝招展地笑,分寸拿捏得極好,得意洋洋卻不輕浮。

幾個人相約互相照應,和氣分手,仿佛多年老友一般。

等到身邊沒了閒人,賈敏小聲笑問:「你很看不起我吧?剛兒我說對了法國

街名的時候,看你那喜出望外的樣兒。」

「有點兒。」

「別以爲我們共產黨就是一羣言必稱俄國的土包子,共產主義可是在法國英

國起源的,我有個上司是正牌法國留學生,專門給我們講過巴黎地理和社會風俗。」

「我怎會以爲你是土包子,論到吃喝玩樂,我回去修煉十年也不是對手。」

賈敏得意地笑,就當這是恭維。

何天寶說:「我現在端正了對貴黨的認識,我覺得我們可以成爲好搭檔,就

像兩黨合作共同抗日一樣。」

賈敏點了支煙,冷笑一聲,說:「嘴甜在我這兒沒用——兩黨合作共同抗日?

是互相拆臺各自抗日吧?」

何天寶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只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口快,突然把尷尬的事實擺

出來,立刻沒詞兒了,只能笑而不答,想抽支煙掩飾尷尬,伸手去摸,卻忘了帶。

賈敏摘下自己口中的煙遞給何天寶。何天寶接過,昏黃的光線裏,煙嘴上一

個口紅印,紅得觸目驚心,吸一口,甜膩中透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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