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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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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鹂在旁看着,着实气不过,逢人便叫屈,然而烟鹂很少机会遇见人。振保因为家里没有一个活泼大方的主妇,应酬起来宁可多花两个钱,在外面请客,从来不把朋友往家里带。

难得有朋友来找他,恰巧振保不在,烟鹂总是小心招待,把人家当体己人,和人家谈起振保:“振保就吃亏在这一点——实心眼儿待人,自己吃亏!唉,张先生你说是不是?现在这世界上是行不通的呀!连他自己弟弟妹妹也这么忘恩负义,不要说朋友了,有事找你的时候来找你——没有一个不是这样!我眼里看得多了,振保一趟一趟吃亏还是死心眼儿。

现在这时世,好人做不得呀!张先生你说是不是?“朋友觉得自己不久也要被归入忘恩负义的一群,心里先冷了起来。振保的朋友全都不喜欢烟鹂,虽然她是美丽娴静的,最合理想的朋友的太太,可以作男人们高谈阔论的背景。

烟鹂自己也没有女朋友,因为不和人家比着,她还不觉得自己在家庭中地位的低落。振保也不鼓励她和一般太太们来往,他是体谅她不会那一套,把她放在较生疏的形势中,徒然暴露她的短处,徒然引起许多是非。她对人说他如何如何吃亏,他是原宥她的,女人总是心眼儿窄,而且她不过是卫护他,不肯让他受一点委屈。可是后来她对老妈子也说这样的话了,他不由得要发脾气干涉。又有一次,他听见她向八岁的慧英诉冤,他没做声,不久就把慧英送到学校里去住读。

于是家里更加静悄悄起来。

烟鹂得了便秘症,每天在浴室里一坐坐上几个钟头——只有那个时候是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做事,不说话,不思想;其余的时候她也不说话,不思想,但是心里总有点不安,到处走走,没着没落的,只有在白色的浴室里她是定了心,生了根。她低头看着自己雪白的肚子,白皑皑的一片,时而鼓起来些,时而瘪进去,肚脐的式样也改变,有时候是甜净无表情的希腊石像的眼睛,有时候是突出的怒目,有时候是邪教神佛的眼睛,眼里有一种险恶的微笑,然而很可爱,眼角弯弯的,撇出鱼尾纹。

振保带烟鹂去看医生,按照报纸上的广告买药给她吃,后来觉得她不甚热心,仿佛是情愿留着这点病,挟以自重。他也就不管了。

某次他代表厂方请客吃中饭,是黄梅天,还没离开办公室已经下起雨来。他雇车兜到家里去拿雨衣,路上不由得回想到从前,住在娇蕊家,那天因为下了两点雨,天气变了,赶回去拿大衣,那可纪念的一天。下车走进大门,一直包围在回忆的淡淡的哀愁里。进去一看,雨衣不在衣架上。他心里怦的一跳,仿佛十年前的事又重新活了过来。他向客室里走,心里继续怦怦跳,有一种奇异的命里注定的感觉。手按在客室的门钮上,开了门,烟鹂在客室里,还有个裁缝,立在沙发那一头。一切都是熟悉的,振保把心放下了,不知怎的蓦地又提了上来。他感到紧张,没有别的缘故,一定是因为屋里其他的两个人感到紧张。

烟鹂问道:“在家吃饭么?”振保道:“不,我就是回来拿件雨衣。”他看看椅子上搁着的裁缝的包袱,没有一点潮湿的迹子,这雨已经下了不止一个钟头了。裁缝脚上也没穿套鞋。

裁缝给他一看,像是昏了头,走过去从包袱里抽出一管尺来替烟鹂量尺寸。烟鹂向振保微弱地做了手势道:“雨衣挂在厨房过道里阴干着。”她那样子像是要推开了裁缝去拿雨衣,然而毕竟没动,立在那里被他测量。

振保很知道,和一个女人发生过关系之后,当着人再碰到她的身体,那神情完全是两样的,极其明显。振保冷眼看着他们俩。雨的大白嘴唇紧紧贴在玻璃窗上,喷着气,外头是一片冷与糊涂,里面关得严严的,分外亲切地可以觉得房间里有这样的三个人。

振保自己是高高在上,了望着这一对没有经验的奸夫淫妇。他再也不懂:“怎么能够同这样的一个人?”这裁缝年纪虽轻,已经有点伛偻着,脸色苍黄,脑后略有几个瘌痢疤,看上去也就是一个裁缝。

振保走去拿他的雨衣穿上了,一路扣钮子,回到客厅里来,裁缝已经不在了。振保向烟鹂道:“待会儿我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晚饭不用等我。”烟鹂迎上前来答应着,似乎还有点心慌,一双手没处安排,急于要做点事,顺手捻开了无线电。

又是国语新闻报告的时间,屋子里充满了另一个男子的声音。

振保觉得他没有说话的必要了,转身出去,一路扣钮子。不知怎么有那么多的钮子。

客室里大敞着门,听得见无线电里那正直明朗的男子侃侃发言,都是他有理。振保想道:“我待她不错呀!我不爱她,可是我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我待她不能算坏了。下贱东西,大约她知道自己太不行,必须找个比她再下贱的。来安慰她自己。可是我待她这么好,这么好——”

屋里的烟鹂大概还是心绪不宁,啪地一声,把无线电并上了。振保站在门洞子里,一下子像是噎住了气,如果听众关上无线电,电台上滔滔演说的人能够知道的话,就有那种感觉——突然的堵塞,涨闷的空虚。他立在阶沿上,面对着雨天的街,立了一会,黄包车过来兜生意,他没讲价就坐上拉走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阶沿上淹了一尺水,暗中水中的家仿佛大为改变了,他看了觉得很合适。但是进得门来,嗅到那严紧暖热的气味,黄色的电灯一路照上楼梯,家还是家,没有什么两样。

他在大门口脱下湿透的鞋袜,交给女佣,自己赤了脚上楼走到卧室里,探手去摸电灯的开关。浴室里点着灯,从那半开的门里望进去,淡黄白的浴间像个狭长的立轴。灯下的烟鹂也是本色的淡黄白。当然历代的美女画从来没有采取过这样尴尬的题材——她提着裤子,弯着腰,正要站起身,头发从脸上直披下来,已经换了白地小花的睡衣,短衫搂得高高的,一半压在颔下,睡裤臃肿地堆在脚面上,中间露出长长一截白蚕似的身躯。若是在美国,也许可以做很好的草纸广告,可是振保匆匆一瞥,只觉得在家常中有一种污秽,像下雨天头发窠里的感觉,稀湿的,发出讠翁郁的人气。

他开了卧室的灯,烟鹂见他回来了,连忙问:“脚上弄潮了没有?”振保应了一声道:“马上得洗脚。”烟鹂道:“我就出来了。我叫余妈烧水去。”振保道:“她在烧。”烟鹂洗了手出来,余妈也把水壶拎了来了。振保打了个喷嚏,余妈道:

“着凉了罢!可要把门关起来?”振保关了门独自在浴室里,雨还下得很大,忒啦啦打在玻璃窗上。

浴缸里放着一盆不知什么花,开足了,是娇嫩的黄,虽没淋到雨,也像是感到了雨气,脚盆就放在花盆隔壁,振保坐在浴缸的边缘,弯腰洗脚,小心不把热水溅到花朵上,低下头的时候也闻见一点有意无意的清香。他把一条腿搁在膝盖上,用手巾揩干每一个脚趾,忽然疼惜自己起来。他看着自己的皮肉,不像是自己在看,而像是自己之外的一个爱人,深深悲伤着,觉得他白糟踏了自己。

他趿了拖鞋出来,站在窗口往外看。雨已经小了不少,渐渐停了。街上成了河,水波里倒映着一盏街灯,像一连串射出去就没有了的白金箭镞。车辆行过,“铺啦铺啦”拖着白烂的浪花,孔雀屏似的展开了,掩了街灯的影子。白孔雀屏里渐渐冒出金星,孔雀尾巴渐长渐淡,车过去了,依旧剩下白金的箭镞,在暗黄的河上射出去就没有了,射出去就没有了。

振保把手抵着玻璃窗,清楚地觉得自己的手,自己的呼吸,深深悲伤着。他想起碗橱里有一瓶白兰地酒,取了来,倒了满满一玻璃杯,面向外立在窗口慢慢呷着。烟鹂走到他背后,说道:“是应当喝口白兰地暖暖肚子,不然真要着凉了。”

白兰地的热气直冲到他脸上,他变成火眼金睛,掉过头来憎恶地看了她一眼。他讨厌那样的殷勤罗唆,尤其讨厌的是:她仿佛在背后窥伺着,看他知道多少。

以后的两个礼拜内烟鹂一直窥伺着他,大约认为他并没有什么改常的地方,觉得他并没有起疑,她也就放心下来,渐渐地忘了她自己有什么可隐藏的。连振保也疑疑惑惑起来,仿佛她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像两扇紧闭的白门,两边阴阴点着灯,在旷野的夜晚,拼命地拍门,断定了门背后发生了谋杀案。然而把门打开了走进去,没有谋杀案,连房屋都没有,只看见稀星下的一片荒烟蔓草——那真是可怕的。

振保现在常常喝酒,在外面公开地玩女人,不像从前,还有许多顾忌。他醉醺醺回家,或是索性不回来,烟鹂总有她自己的解释,说他新添上许多推不掉的应酬。她再也不肯承认这与她有关。她固执地向自己解释,到后来,他的放浪渐渐显著到瞒不了人的程度,她又向人解释,微笑着,忠心地为他掩饰。因之振保虽然在外面闹得不像样,只差把妓女往家里带,大家看着他还是个顶天立地的好人。

一连下了一个月的雨。有一天,老妈子说他的纺绸衫洗缩了,要把贴边放下来。振保坐在床上穿袜子,很随便的样子,说道:“让裁缝拿去放一放罢。”余妈道:“裁缝好久不来了。不知下乡去了没有。”振保心里想:“哦?这么容易就断掉了吗?一点感情也没有——真是龌龊的!”他又问:“怎么?

端午节没有来收账么?“余妈道:”是小徒弟来的。“这余妈在他家待了三年了,她把小褂裤叠了放在床沿上,轻轻拍了它一下,虽然没朝他看,脸上那温和苍老的微笑却带着点安慰的意味。振保生起气来了。

那天下午他带着个女人出去玩,故意兜到家里来拿钱。女人坐在三轮车上等他。新晴的天气,街上水还没退,黄色的河里有洋梧桐团团的影子。对街一带小红房子,绿树带着青晕,烟囱里冒出湿黄烟,低低飞着。振保拿了钱出来,把洋伞打在水面上,溅了女人一身水。

女人尖叫起来,他跨到三轮车上,哈哈笑了,感到一种拖泥带水的快乐。抬头望望楼上的窗户,大约是烟鹂立在窗口向外看,像是浴室里的墙上贴了一块有黄渍的旧白累丝茶托,又像一个浅浅的白碟子,心子上沾了一圈茶污。振保又把洋伞朝水上打——打碎它!打碎它!

砸不掉他自造的家,他的妻,他的女儿,至少他可以砸碎他自己。洋伞敲在水上,腥冷的泥浆飞到他脸上来,他又感到那样恋人似的疼惜,但同时,另有一个意志坚强的自己站在恋人的对面,和她拉着,扯着,挣扎着——非砸碎他不可,非砸碎他不可!

三轮车在波浪中行驶,水溅潮了身边那女人的皮鞋皮夹子与衣服,她闹着要他赔。振保笑了,一只手搂着她,还是去泼水。

此后,连烟鹂也没法替他辩护了。振保不拿钱回来养家,女儿上学没有学费,每天的小菜钱都成问题。烟鹂这时候倒变成了一个勇敢的小妇人,快三十的人了,她突然长大了起来,话也说得流利动听了,滔滔向人哭诉:“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呵!真是要了我的命——一家老小靠他一个人,他这样下去厂里的事情也要弄丢了疯了心似的,要不就不回来,一回来就打人砸东西。这些年了,他不是这样的人呀!刘先生你替我想想,你替我想想,叫我这日子怎么过?”

烟鹂现在一下子有了自尊心,有了社会地位,有了同情与友谊。振保有一天晚上回家来,她坐在客厅里和笃保说话,当然是说的他,见了他就不开口了。她穿着一身黑,灯光下看得出忧伤的脸上略有些皱纹,但仍然有一种沉着的美。振保并不冲台拍凳,走进去和笃保点头寒暄,燃上一支香烟,从容坐下谈了一会时局与股票,然后说累了要早点睡,一个人先上楼去了。烟鹂简直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仿佛她刚才说了谎,很难加以解释。

笃保走了之后,振保听见烟鹂进房来,才踏进房门,他便把小柜上的台灯热水瓶一扫扫下地去,豁朗朗跌得粉碎。他弯腰拣起台灯的铁座子,连着电线向她掷过去,她急忙返身向外逃。振保觉得她完全被打败了,得意之极,立在那里无声地笑着,静静的笑从他眼里流出来,像眼泪似的流了一脸。

老妈子拿着笤帚与簸箕立在门口张了张,振保把灯关了,她便不敢进来。振保在床上睡下,直到半夜里,被蚊子咬醒了,起来开灯。地板正中躺着烟鹂的一双绣花鞋,微带八字式,一只前些,一只后些,像有一个不敢现形的鬼怯怯向他走过来,央求着。振保坐在床沿上,看了许久。再躺下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觉得他旧日的善良的空气一点一点偷着走近,包围了他。无数的烦忧与责任与蚊子一同嗡嗡飞绕,叮他,吮吸他。

第二天起床,振保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

(一九四四年六月)

连环套赛姆生太太是中国人。她的第三个丈夫是英国人,名唤汤姆生,但是他不准她使用他的姓氏,另赠了她这个相仿的名字。从生物学家的观点看来,赛姆生太太曾经结婚多次,可是从律师的观点看来,她始终未曾出嫁。

我初次见到赛姆生太太的时候,她已经是六十开外的人了。那一天,是傍晚的时候,我到戏院里买票去,下午的音乐会还没散场,里面金鼓齐鸣,冗长繁重的交响乐正到了最后的高潮,只听得风狂雨骤,一阵紧似一阵,天昏地暗压将下来。仿佛有百十辆火车,呜呜放着汽,开足了马力,齐齐向这边冲过来,车上满载摇旗呐喊的人,空中大放焰火,地上花炮乱飞,也不知庆祝些什么,欢喜些什么。欢喜到了极处,又有一种凶犷的悲哀,凡哑林的弦子紧紧绞着,绞着,绞得扭麻花似的,许多凡哑林出力交缠,挤榨,哗哗流下千古的哀愁;流入音乐的总汇中,便乱了头绪——作曲子的人编到末了,想是发疯了,全然没有曲调可言,只把一个个单独的小音符叮铃当啷倾倒在巨桶里,下死劲搅动着,只搅得天崩地塌,震耳欲聋。

这一片喧声,无限制地扩大,终于胀裂了,微罅中另辟一种境界。恍惚是睡梦中,居高临下,只看见下面一条小弄,疏疏点上两盏路灯,黑的是两家门面,黄的又是两家门面。弄堂里空无所有,半夜的风没来由地归来又扫过去。屋子背后有人凄凄吹军号,似乎就在弄堂里,又似乎是远着呢。

弦子又急了,饶钹又紧了。我买到了夜场的票子,掉转身来正待走,隔着那黑白大理石地板,在红黯的灯光里,远远看见天鹅绒门帘一动,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我认得是我的二表婶,一个看不仔细,只知道她披着皮领子的斗篷。场子里面,洪大的交响乐依旧汹汹进行,相形之下,外面越显得寂静,帘外的两个人越显得异常渺小。

我上前打招呼,笑道:“没想到二婶也高兴来听这个!”二表婶笑道:“我自己是决不会想到上这儿来的。今儿赛姆生太太有人送了她两张票,她邀我陪她走,我横竖无所谓,就一块儿来了。”我道:“二婶不打算听完它?”二表婶道:“赛姆生太太要盹着了。我们想着没意思,还是早走一步罢。”赛姆生太太笑道:“上了臭当,只道是有跳舞呢!早知道是这样的——”正说着,穿制服的小厮拉开了玻璃门,一个男子大踏步走进来,赛姆生太太咦了一声道:“那是陆医生罢?”慌忙迎上前去。二表婶悄悄向我笑道:“你瞧!偏又撞见了他!就是他给了她那两张票,这会子我们听了一半就往外溜,怪不好意思的!”那男子果然问道:“赛姆生太太,你这就要回去了么?”赛姆生太太双手握住他两只手,连连摇撼着,笑道:

“我哪儿舍得走呀?偏我这朋友坐不住——也不怪她,不大懂,就难免有点憋得慌。本来,音乐这玩意儿,有几个人是真正懂得的?”二表婶瞟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隔了多时我没有再看见赛姆生太太。后来我到她家里去过一次。她在人家宅子里租了一间大房住着,不甚明亮,四下里放着半新旧的乌漆木几,五斗橱,碗橱。碗橱上,玻璃罩子里,有泥金的小弥陀佛。正中的圆桌上铺着白累丝桌布,搁着蚌壳式的橙红镂花大碗,碗里放了一撮子揿纽与拆下的软缎纽绊。墙上挂着她盛年时的照片;耶稣升天神像;四马路美女月份牌商店里买来的西洋画,画的是静物,蔻利沙酒瓶与苹果,几只在篮内,几只在篮外。

裸体的胖孩子的照片到处都是——她的儿女,她的孙子与外孙。

她特地开了箱子取出照相簿来,里面有她的丈夫们的单人像,可是他们从未与她合拍过一张,想是怕她敲诈。我们又看见她的大女儿的结婚照,小女儿的结婚照,大女儿离婚之后再度结婚的照片。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已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留给大家看的惟有那满地狼藉的黑白的瓜子壳。

赛姆生太太自己的照片最多。从十四岁那年初上城的时候拍起,渐渐的她学会了向摄影机做媚眼。中年以后她喜欢和女儿一同拍,因为谁都说她们像姊妹。摄影师只消说这么一句,她便吩咐他多印一打照片。

晚年的赛姆生太太不那么上照了,瞧上去也还比她的真实年龄年轻二十岁。染了头发,低低的梳一个漆黑的双心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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