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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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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寂静,只有风吹柴房的声音。

沈熙洛将宣纸搭在膝盖上,借着五色琉璃灯,一笔一画地抄写女诫,姿势缘故,抄出的字体不怎么齐整,娟秀风流的字多了些歪扭。

沈熙洛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她用很慢的速度抄着女诫,对其中的内容毫不上心。

她时不时停下,侧首询问安静的少年,“你想起自己叫什么了吗”

少年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她,他摇头,“未曾。”

沈熙洛抄完了一遍女诫,再次问他,“你可有想起什么”

兰砚垂目,细微晃动的发丝贴在颈侧,如画的脸庞带着懵懂,“没有。”

一问三不知。

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连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说不知道。

沈熙洛提笔,耐着性子抄了第二遍女诫,这次,她没有时不时地问少年,慢慢悠悠地抄着,给他独自思索的时辰。

雪安静落下,田野、京华、宫廷的雪都越来越厚,田垄百姓在陋室中担忧地望着大雪,恐有雪灾,京华中的贵族赏雪吟诗,雅致十足地煮酒品茶,宫中则弥漫着死寂压抑的氛围,小黄门沉默地扫去阶上雪。

累死了一匹快马,从灵宝县衙出发的传信人乔装打扮递了宫牌,轻车熟路地绕过道道红墙,秘密拜见金氏太后。

寿康宫主殿内,博山熏炉烧着红罗炭。

礼佛的迦南沉香弥漫在空气中。

金氏太后捻了捻南红玛瑙佛珠,接下密信,读完,掀开博山熏炉,将纸张扔进火舌中。

纸张余烬透出焦味。

“找不到尸身,他就是没有死,哀家的小儿子多智近妖,不可能溺亡在湖中。”金氏太后眼睛深邃,隐约可见年轻时的风华美丽。

“可要搜查灵宝”传信人低眉顺眼问。

“搜。”金氏太后果断。

“皇上偏执狠毒,睚眦必报,定会主动复仇,他不会放过灵宝县令。”金氏太后攥紧佛珠,慈悲道,“派精兵在灵宝县衙等候,若皇上出现,就动手。”

火烛摇曳,拉长的影子在殿宇墙上晃动。

虽然密谋多次,但听到这样的吩咐,作为传信人的都统公孙察背上生出冷汗。

“诺。”公孙察低头领命。

燕朝王室立国之初,由金氏、周氏、崔氏三大士族为首,出兵粮辅佐燕高祖称帝,燕高祖出身草莽,一辈子受制于士族。

渊源如此,燕朝皇权低于士族,金氏一族提拔了公孙察,公孙察不为皇权,为金氏效命。

虽说当今皇上兰砚是个意外,他行事疯魔,谁也不畏惧,众人害怕他,士族被他打压,在兰砚狠毒偏狭的统治中减弱了气焰。

疯子当了皇帝,谁也不敢招惹。

但皇上只是一个人,他的亲母太后都要置他于死地,性命难保,面对士族历朝历代积累的权势,蚍蜉焉可撼树

传信人刚走,金氏太后叫来宫人,传下口谕。

“天冷,皇上的病更严重了,龙体欠安,朝会依然免去,奏折送到甘露殿。”金氏太后在宫人面前叹气。

兰砚不在皇宫中的日子,金氏太后已经把持了宫中理事的权力。

金氏太后对太监吩咐,“皇上久病未愈,哀家忧心难眠,去请太医院为哀家开一些安神的方子。”

宫内人皆知皇上身体不好,常常生病不见人,太后为此操碎了心。

在臣子面前,金氏太后俨然是担忧圣上身体的慈母。

传完口谕,金氏太后屏退

宫人。

她觉得一阵阵寒意窜上身体,可殿内已经点满了炭火。

金氏太后虔诚跪在蒲团,对着供奉的佛像祈祷念经。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兰砚的模样,少年那双幽黑静谧的眼睛是天底下最恐怖瘆人的眼。

他看上去俊俏无辜,实则疯魔无情。

金氏太后为了宫中利益,当年抛弃了兰砚。

她以为这个孩子早就死了,对兰砚多有愧疚。

可没想到,他竟重新回到宫中,在夺嫡中胜出,毫不顾忌手足之情,以残忍狠辣的手段坐上皇位。

再次看到兰砚这个儿子,他已经变成不通感情,阴鸷可怕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他在外经历了什么。

金氏太后对兰砚的愧疚渐渐变成对他的恐惧,混杂着对自己弃子罪恶的敌视,对兰砚残害胞兄的愤怒与仇恨。

兰砚登基后处理叛臣,常常让鲜血断肢铺满皇宫阶梯,金氏太后日日夜夜从噩梦中惊醒,唯恐兰砚哪一日兴起复仇,杀了她。

寿康宫殿内烛火暗了一盏,金氏太后在眼睛半睁半闭的佛像前惊恐站起。

“哀家还有承儿”金氏太后敛下失态,定了定心神,提起大儿子兰承。

“明和郡王秉性正直,贤良受臣子爱戴,他会成为最好的皇上。”

“”

风雪从柴房屋顶的缝隙中吹进来,沈熙洛冻了好一会儿,柔玉脸颊覆盖薄红,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兰砚想,她真的很弱,再冻一会儿就会生病了。

少年凌厉眉目上,桃花眼无害倒映沈熙洛的脸庞。

“很冷,你先回去。”他用温和的声音劝说。

沈熙洛怕少年趁她不在就走了,若明日看不到他,那她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这个受伤的江湖少年了,沈熙洛秋波潋滟的眼睛柔柔看向少年,神情信誓旦旦,语声俏丽,“我穿的厚,没关系。”

少年低低地“唔”了声,他垂首,黑色的发凌乱靡丽,半遮半露的脸透着冷凄之美。

沈熙洛不知道兰砚从未关心过人,他没有感情,方才说的话,只是对着曾经遇到的谄媚关怀话语依葫芦画瓢。

沈熙洛只觉她捡的这个少年很乖巧很贴心。

她刚刚抄完第二遍女诫,手指已经酸麻,腕骨隐隐作痛。

沈熙洛不想抄了,里面压抑无趣的三从四德让她觉得厌烦,她手指捏着紫檀雕云竹纹狼毫笔,玩弄地在宣纸上画出一只小野猫扑花,迅速勾勒,笔触简单,墨迹灵动。

画完,沈熙洛轻轻眨眼,问少年,“你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吗”

少年抬脸,琉璃灯光下,他的睫羽在面容上洒下蝉翼般的影子。

他淡淡抿唇,再开口,语声有些茫然,“都记不得。”

沈熙洛紧张摩挲狼毫笔上的纹路,大着胆子,直视他的面容,打量他。

少年黑色的睫毛翕动,弧度勾人,一眨不眨地望她。

他的眼神无害,直接,像一张干净的白纸。

沈熙洛看得脸红心跳,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低下头。

“这上面是什么”少年垂眼,平淡地指向沈熙洛抄写的女诫,他修长的指骨轻轻压在宣纸上。

裙下肌肤微痒,沈熙洛的膝盖并拢的更紧。

“是女诫”沈熙洛说着,心跳得愈快,心虚慌乱,仿佛做了坏事,风雪夜,破败的柴房中,只有她和少年。

少年的视线落在宣纸上,悠悠看了会儿沈熙洛画的野猫扑花。

他见少女慌

张隐有躲避意,兰砚半低眼帘,轻声,“可惜,我看不懂。”

沈熙洛发热的脸庞微微缓和,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可能,问他,“你不识字”

少年只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好像过往的一切,随着这句话,都消散了。

是曾经就不识字,还是现在忘记了。

沈熙洛无从分辨。

只知道,少年彻底失忆了。

他披着她的雪白兔绒大氅,用那双勾人的桃花眸安静地望着她,带着乖顺。

这样美丽无害的少年,沈熙洛内心担忧他。

若是直接让他离开,那他遇到追杀他的人,很有可能直接丧命。

还是要带他看医者为好,在他离开前,她会尽力让他恢复记忆的。

“明日你要看医者么我会为你付诊金,我金银很多,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沈熙洛的指尖放在宣纸上,紧张地抠了抠,柔婉提议。

“不要。”少年皱眉,不太开心地垂眸,一下子不看她了。

他的尸身不在,灵宝县衙会派人彻查,所有为伤者看病的医者,都会被跟踪。

兰砚讨厌暴露踪迹。

如果是宫内的人在场,看到兰砚拒绝,就会感到恐慌害怕,发抖跪下。

这位少年皇帝,性情无常,脾气很差,杀过无数人。

可沈熙洛不知道,在她眼中,少年的样子只是属于有一些小脾气罢了。

不过,他好像不太信任她。

沈熙洛有些失落,重新拿起狼毫笔,笔尖落在宣纸上,只留下一点晕染的墨迹,没有继续抄写,少年在她身旁,她心思忍不住飞到他身上,她轻声自责,“我是不是让你受委屈了。”

兰砚的沉默打断,他抬起眼,看沈熙洛,不解,“为何”

“我救了你,照理说应该想办法对你好,但现在却让你待在这柴房。”

她不是没有金银可以为她捡的重伤少年更好的住处,但她身为要投奔侯府的闺阁女子,行事多有不便。

沈熙洛垂眸。

兰砚心底疑惑,她是因为对他不够好,所以伤心吗。

虽然不理解,但他不想让她伤心。

“我没有委屈。”少年急忙说。

他凑近沈熙洛,脸庞几乎碰到,沈熙洛惊讶,没想到他这般莽撞直接,沈熙洛肩膀往后缩,无措羞涩,少年眨眼看她,忽然发现了什么,他直接抬手,毫不迟疑地擦去她不小心蹭到脸上的墨迹。

冰凉的指腹引起酥麻。

沈熙洛瞪大眼睛,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上,气息干净炽热,单纯诚挚。

兰砚指尖摩挲了下,墨迹晕染在他指腹,他又一次触碰到她的肌肤,眸光忽然变得有些好奇,微微幽暗。

视线相交,沈熙洛心脏颤动,赶忙推开他,往旁边挪了挪,抱紧怀中宣纸。

“我还有课业”

“我继续抄了。”沈熙洛睫羽慌张轻颤,她发软的指尖哆嗦地捏紧狼毫笔,肩膀绷紧着,抄第三遍女诫。

兰砚看她,她低着眼,兰砚撑着下巴,一眨不眨,专注地盯着沈熙洛。

如同芒刺在背,沈熙洛坐立不安,耳尖愈发滚烫。

她挪了挪位置。

少年的目光紧随。

沈熙洛欲言又止,看向他,他的黑眸静谧乖巧,追随着她,透露出一种微妙的黏人。

沈熙洛低头。

稍倾,她脸红,小声,“你可不可以先不要看我了。”

“好。”少年闷闷地应了。

沈熙洛抬眼看向他,他靠着柴垛,闭目休憩。

沈熙洛悄悄松口气,忐忑颤抖的心脏却一直在失律地跳动。

这样的感觉如此怪异,陌生,新奇。

在她到侯府后,就再也不会发生这般有趣的事情了。

沈熙洛一边继续抄女诫,一边心想,若少年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那她可以给他起一个名字。

沈熙洛思索着什么名字适合他,一时难以想出,不知不觉,她的手指松开,紫檀雕云竹纹狼毫笔掉在地面,轻轻滚动。

少女脑袋埋入宣纸中,在深夜时分,撑不住困意,睡着了。

兰砚睁开眼。

他修长的手捡起滚落的狼毫墨笔,放在沈熙洛身旁。

少女浓密卷翘的睫毛低垂,睡颜朦胧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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