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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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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处的这个时代”杜甫顿了顿,修改了措辞,“或者说你口中的现代社会又是什么时候是大唐之后的朝代么”

这个问题在文也好的意料之中,她对答如流,“若要按照如今的计时法,现在是公元2048年,距离”文也好本想说唐朝,后来突然意识到,毕竟唐朝前后也存在了近三百年,若笼统地依照灭亡的时候来算,难免有些含糊,便贴心地结合杜甫的生平作了补充。

“准确来说,距离你所生活的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千三百多年。”

“已经过去了一千三百多年吗”这样漫长的时间跨度让他不免惊讶,略有震惊地确认了一遍。

见文也好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杜甫点点头,旋即陷入了沉默。

出乎她的意料,杜甫似乎只是简单地确认了一下如今所处的时空,在得到答复之后便就此打住,并没有对自己的人生或者是大唐的结局进行追问。

反倒是文也好自己坐不住了,觑着杜甫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关于你自己、关于大唐,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杜甫的语气很是玩味,难得显出了一丝少年人的意气,“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问的。”

“知道了自身际遇如何若是因知道后人尊我为诗圣、又写出多少了不得的文章,我便就此骄傲自大、对诗歌以轻慢之心相待,岂不是有多堕这样高的评价”

“知道了大唐的命运又如何方才录制视频中,我曾听你提及,我日后会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所以我自然想到,或许是家族式微,又或许”

“是国朝出了动荡。”

分明不过十五六岁的小郎君,却在提起自身、提起国家命运前途的时候,有着如此非比寻常的淡定。与初见时,随遇而安的泰然不同;与相识后,难掩张扬的锐意不同。眼前的杜甫,有着超脱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沉稳与持重。

可这样理当相互矛盾的色彩,却在他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又是如此相得益彰。

或许,这就是自古以来最正统、最纯然的儒家教育,在诗人身上最好的体现吧文也好怔怔地盯着分外年轻的杜甫,如此作想。没有酸腐愚钝,没有墨守成规,只有蓄势待发与锋芒内敛。

“可如今,我能站在你的面前与你对话,就说明我们并非来自一脉相承的同一时空。你所在的时空接收到所有与大唐相关的已成定局,可若我得知原委,再回到那个时空,或许会另有作为,甚至于力挽狂澜也未可知呢。”

“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杜甫猛然反问,剑眉上挑,带出了几分独属于他的、并不咄咄相逼的锋芒。

“我曾经是这样想的。”文也好直言不讳,“可后来当我开始录制视频,看到你在我旁边的时候,却不这样想了。”

杜甫没有紧接着追问为什么,而是这样静静地等着她说出下文。

说来也奇,两个人从初见至今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偏偏你来我往、言语交谈之间的默契,却如同多年老友一般熟稔,还有几分不言自明的默契。

可不就是老朋友吗文也好突然发笑。

隔着书本,隔着诗歌,隔着时间,遥遥神交的老朋友。

果然,不必杜甫发问,文也好又开了口,“因为我想,如果让你选择,你未必会想知道。”

文也好挑了一筷子青菜放到碗里,却没有立即放进嘴中,反而这样盯着它,盯着苍翠欲滴的青菜。不知怎么,她就忽然想到了杜甫那句“两个黄鹂鸣翠柳”。诗中所谓的“翠”,应当就是这种翠色吧

“不想知道。”

杜甫这句话说得笃定,只是平淡地将文

也好口中最后的四个字重复了一遍,而非带着疑惑的反问。

“不想知道。”文也好点点头,“我小的时候常常幻想着,倘若有人能告诉我,我接下来的人生将会怎样该多好啊。”

“这样,我便能规避掉所有的风险与意外,顺顺当当地过完这几十年,幸福而美满地死去。”文也好将视线从菜叶上挪开,又看向静默不语的少年,“可当我长大了,现在回头想想,难道规避掉已知的风险,就不会有未知的意外降临吗”

“希望这一次,不是我以己度人。”

杜甫反倒避开了文也好的视线,垂下眸子,挥了挥手里的汤匙,看着碗里的汤花,绽出一个毫不掩饰的笑,“亦余心之所善兮。”

这是中国人独有的含蓄。

还有后半句话被他含在口中,但杜甫想,文也好会懂的。

说完前头那句,文也好已经将青菜放入嘴里嚼了起来。待艰难地含糊咽下之后,她才瞥向对面,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出声。

“下面该你了。”

杜甫歇了歇,又抿了点汤润润喉,随后搁下碗,冲文也好扬扬下巴,示意轮到她提问。

“你问完了吗”杜甫竟然只有一个问题不应该吧。

“当然没有。”杜甫摇摇头,“但一来一往,方为君子之道。”

还真是文也好哑然失笑。出身名门、家境优渥的少年,却不会像现代的公子哥儿一样,满脸都写着得天独厚的傲慢厌烦与盛气凌人。反倒更为谨慎,更为谦逊,也更为自省。

“那你又是如何到这里来的是今日我遇见你的时候才过来的吗你还有没有遇上其他什么人”如果说先前对他的关心只是出于保护未成年人的心态,可在得知是杜甫这个货真价实的古人之后,她不免生出了更多担忧。

对于文也好接二连三的发问,杜甫应对得游刃有余,“如何过来的,我却不是很清楚。原先还在家中庭院赏雨,可不知怎么,眨眼便到了这里来。”

“至于时间么我前两日就到了这个时空。”杜甫以手撑额,慢吞吞地算着,“今日是第三日了。”

“那这几日里,衣食住行又该怎么办呢”一听杜甫已经来了好几日,文也好更加惊讶,“总不能这几日里,你都在饿肚子吧”

直到此时,杜甫才重现了这个年纪会有的叛逆,他撇撇嘴,对文也好的大惊小怪很是不以为意思,“我还没有那么笨。”

不过他明白文也好这话纯然出于关心,很快又道,“我来的时候正是落在先前那个园子里头。”其实要按现在的说法,那本该叫“公园”,杜甫学会了这个新词,却用得不大习惯。

“当时我见周围环境十分陌生,便下意识往人多的地方去寻。见有两位老丈正在手谈,四边围了一大圈人。挤进去看清原委,没忍住出声点了一嘴。被他们发现我颇通棋艺之后,便奉为上宾,以棋为注,略微赢了些钱。”

虽是世家公子,但此刻谈起金钱来,他也神色如常,毫不见丝毫故作清高的鄙薄之意。

“你们现代社会虽有许多发达之处我从未见过,可我毕竟不算痴傻。在得了银钱之后,便有样学样,跟着旁人去那超市里买得吃食,聊以饱腹。只在园子里转悠,尽量避开与旁人打交道。如此,倒也免去许多麻烦。”

杜甫瞧文也好正吃着饭,嘴里不得闲,便多解释了几句。

“我这般听起来,你过得还挺滋润”文也好听他如此轻描写,在放下心来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地被呛了一下,猛咳一阵,吓得杜甫从袖中抽出帕子递过来,“不打紧吧”

“没、没事儿。”文也好摆摆手,这帕子还绣着竹叶,看

起来便十分精美,若拿来给她擦嘴也太暴殄天物了些。于是抽了两张纸,婉拒了他的好意,“我用这个就好。”

待缓了缓,她又问,“那你就不紧张吗”

再如何淡然,猛地来了一个全新未知的时空,又是少年人,或多或少也该有些惴惴不安吧

“自然是有一些的。”杜甫承认,“可冥冥之中既叫我来到此处,其中必有缘故。所以,我只要静观其变即可。到时机了,答案自然会浮出水面。”

“所以,我这不就遇上你了么”

这份超然的洒脱让文也好不禁搁下筷子,冲杜甫竖了一个大拇指。未免他不懂,文也好还贴心地解释了一句,“这个手势呀,就是我们现代社会通常夸别人厉害的意思。”

“多谢。”杜甫一派理所应当的架势,冲文也好点了点头,收下了这个夸赞。但微微抿起的唇角,显然出卖了他与淡然不符的得意。

啧,毕竟还是孩子嘛。文也好瞧见这点小动作,忍不住偷笑一声。

“下面,又该我发问了。”

少年岁数不大,平日看着温温和和的,正经说起话来,便不再掩饰天生的一点矜贵,浑身上下的气势格外摄人,“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文也好早预备他会有此一问,抬手往杜甫头上指了指,“玉簪。”

杜甫不解,无意识地蹙起眉,随手拔下自己用了多年的发簪,递到文也好面前,“这簪子有什么玄机吗”

视线落在簪子上,文也好却没有伸手去接。她来回端详几番,更加肯定了原先的想法,“这支发簪簪首的花朵图样,我虽不认得,却在不久前刚刚见过。”

“花”杜甫更加诧异,“此花名为杜若,是我们京兆杜氏的族徽。”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这出自屈原笔下的一句,写尽了杜若的纯净高洁。故此,自远祖杜周以来,杜氏一族便取此香草纹饰为样,定为族徽。

这下轮到文也好诧异了,“可这杜若纹,我分明是在苏味道所赠的无骨花灯上瞧见的呀。”

“苏味道”杜甫挑挑眉,很快想清楚其中关窍,“苏公与我家祖父本就是好友,或许那无骨花灯是从杜家得去的物件也未可知。”

只是自己出生时,祖父早已过世,那花灯究竟是不是出自杜家,还有待商榷,他也不能打包票。于是杜甫想了想,又道“待用过饭后,不知你可方便带我去瞧一瞧”

“当然方便。”文也好一口应下。她自己也很好奇,苏味道所赠送的打赏之物为何会和杜氏族徽产生了关联。

“又轮到我发问了吗”文也好搁下筷子,摸着下巴,认真地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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