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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寻找设定的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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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墨后来也缺席了庆功宴,他悵然所失地在这个繁华的城市游荡,直到走入地铁。

这座城市的地铁站,充满浓浓的歌德风,和地面的城市风光相差有数百年。但復古永远是流行,虽然「场景」逼真的等级比不过「阳安」,但气氛营造得算不错。

这里大部分的人穿着西服、头戴绅士礼帽、顶着鲍伯头的女士,头戴鐘形帽、穿着鐘形裙……虽然也有人标新立异,穿巫师般的长袍、二十世纪的军服,又或是清凉的比基尼,但为数不多。

地铁列车才要进站,附近惊叫声四起,列车急煞,群眾围上去探看,在铁轨中却没看到任何支离破碎的身躯。

大伙纷纷怀疑看到另一「维度」的鬼,因为事故现场只有一支被辗碎的手机。

胸前佩戴警徽的警察将手机收走作为证物,林墨不知为何,突然很想知道这事件的后续,便跟上他们脚步走一段路之后,一名头戴鸦舌帽、穿长筒袜和黑皮鞋的男童突然窜出,撞了林墨前方抱婴儿的妇人。她的东西散落一地,林墨帮忙拾起,抬头不经意看见前方高掛的时鐘,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于是他放弃继续跟着警察,打算帮这名妇人捡完东西就「下线」。

于是林墨回到月台,搭上列车,抵达他的「会员专区」。

但才进入自己的地盘,林墨看到经常在河岸逗留的虎斑猫,正在他的草地上打滚,并嚣张地玩弄他的拼图。

「喂!」林墨大喊。虎斑猫听到声音,倏忽跳起逃跑。

林墨去追那猫,但猫就像影片跳接般,以闪逝的速度鑽进一旁林子中,林墨也就跟了进去。

林子变得瞬间明亮无比,浓浓的白雾迅速充满整座空间,让他的眼睛完全睁不开。

就在这时,林墨突然发现自己像被猪笼草困住的虫──在不到一平方米的空间内动弹不得。他只能无助地大喊:「谁来救我?这什么地方?」

「这里是『缓衝区』,如你所见一片混沌,是酝酿生成『场景』的地方。」一个声音在他脑际响起。

林墨努力辨识身旁景物,但他只能看见曝光过度的物体轮廓──一双杏核形状的深色猫瞳,漂浮在他眼前。

「你必须带银心离开虚拟的世界。」

「你是谁?为什么这么说?」

虎斑猫不回答,只是展开一道如同跑马灯的画面给林墨,藉以说明。

那是个将真实世界的社会运行系统逐一复製、搬移到虚拟世界的时代,吸引眾多抢先要在虚拟世界中开疆闢土的人进入插旗。

林墨的父母在真实世界共组家庭,感情却在有了林墨之后生变。

林父将大部分时间花在虚拟世界里,真实世界的活动变得片段、思想也片段;也就是当他在虚拟世界时,清醒得就像活着,而在真实的世界的时候却萎靡得倒像在做梦。

他开始以工作为由,不断进入虚拟世界中寻求美好的生活,躲避真实世界面临的各种难题。

天生残疾的小林墨需要真实世界实质的照顾,人力的耗费让家中经济状况吃紧,林墨的母亲也只能在虚拟世界中兼差,好多赚取一些家用,但最终就在林母忙得蜡烛两头烧之际,她身体垮了,并且破產,不论是在真实世界,还是在虚拟世界的身份。

为了能同时兼顾年幼的林墨的生活起居,她只能在虚拟世界中经营简单的「角色」,几乎不必思考地,在果园中吸吮腐烂的水果和田鼠的体液,成为「侦探」办案「场景」里,作为「肉体」死亡后沉默的证人──从卵孵化的蛆。

林母在与人类体态相距甚远的「维度」里不断回圈,不管生命再微小,在成为其他生物口中的「能量」之后,才能够切换成食物链中的其他身份,直到重回人类的角色,真实世界该有的地位和社会福利,才会真正落实在人类的身上。

由于夫妻俩在虚拟世界中不再有交集,林父也就不再正眼看待成虫的妻子。

动物对视觉的既定印象根深蒂固,即使每个人都有多种面向,但人类社交行为一旦建立、组织的规模越大,就越有物以类聚的情形,虚拟世界鼓吹『个人主义』,但大眾潜意识对于一致的追求仍然强烈,无非是希望建立秩序,也正因为如此,人类才会摆脱不了「形象」的宿命,这是写在基因里的认同。

于是林父在虚拟世界中开始猎艳。

为了有更多时间追求其他女人,他在真实世界违法的「地下诊所」,注射一种能让全身、包括器官和肌肉皆处于休眠状态的「休眠剂」,要以残而不死的状态在真实世界活着。

只要他还有能力在虚拟世界中赚钱──在智力不受影响、思路判断能力如常的状况下,製造虚拟的企业会安置他的肉体,因为他赚的部分费用,会用做他维生的基金。

林父这种全力经营虚拟世界里生活的决定,果然让他美梦成真;他在里头赚钱、买房、恋爱、成家、领养一个四肢健全的孩子,组成「完美」的家庭。

林母心灰意冷,在虚拟中尝试几次轮回后,仍然无法顺利回到人类的身份,便决定放弃,在真实的世界中,也失去了下落。

「这孩子只有托给企业养的命。」家扶人员看着坐在又脏又破的毛毯中的林墨说。

接下来事件的发展,就衔接上林墨的记忆了:他被卫教人员接管,他们按照既定流程教养林墨:如何在虚拟世界中当个奉公守法的「用户」,从事虚拟工作,好换取资本--这是林墨学到活下来的唯一方式,也成为他的世界观。

林墨现在知道了不曾了解父母的部份,既而陷入巨大的感伤之中。

「现在,你知道了真实世界的『维度』比起虚拟世界还要高,才会相信我说的话,那些流氓『突变』要绑架银心为他们画图,所以你必须带她往『高维度』的地方逃。」

「画图?为什么?不帮他们画会怎么样?」

「会死。」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

「因为我是『信使』。」

然后,虎斑猫不再说话。林墨闻到淡淡的杏仁味,他想知道猫是否还在,便蹲下身想去抚摸,但透过触感,猫的身体动也不动,他尽全力用眼睛观测,却看见猫身中间两道比较深的直条斑纹尚在,其馀较淡的竖纹都不见了。

这时,他感觉猫消失了。

林墨将紧握的拳头放进口袋,衣服却开始鼓胀,再一抖身,数不清的拼图就像找到出口的洪水,从衣领、袖口、裤管……源源不绝涌出,他有种感觉,自己被「入侵」了。

林墨不知道那隻虎斑猫找上自己的原因。明明在向银心告白被拒之后,自己大可转身不再去理会她的安危,但那猫要求他把银心带离虚拟世界后,或许是因为知道了父亲拋妻弃子的行径,他在心底开始放不下银心;这种感觉说不上来,这和「设定」后感觉胸有成竹不同,倒像是一种执念,驱使着他非要去真实世界找银心不可。

成堆的拼图这时突然形成巨大的涡流,就像漆黑的深洞,将他整个人吸进去。

这个洞由拼图构成,大如江河的资讯带着他上天下海,脑子鸣声震响,眼睛「紧闭」却无法阻挡以「亿佑位元」贯通意识,如同在地球大气中快速翻滚,在昏厥和清醒之间不断置换,直到溺水的痛苦终止这样的循环。

现在,他确定自己在河里,并在水中摸到跟手臂一样粗的树根,那树根在水中的分支往某个方向聚集,越加粗壮。他先把头探出水面,眺望四周……确认离岸边不远,还有救。

他再次潜回水中,继续循着较粗的树根游去,虽然不諳水性,但林墨告诉自己必须在水里撑住,现在就算状况再危急,都不能在「会员专区」以外的地方「下线」,否则製造虚拟世界的企业,会以「意外死亡」的明目,接收他所有的遗產。

他很快就认出这个地方是「阳安」,他已经能扶着消波块爬上岸,但立刻就发现,环境拟真的程度已降得一塌糊涂;比如眼前的藤壶,仅只像图片平贴于消波块表面,触摸时不再有拟真的凹凸感,细察之下,还有很多看似天然污点,却不自然地被「贴上」重复着。

这个以逼真打响名号的「阳安」,怎么突然落到三流的境地?连自己的身体,也「粗糙」得不忍卒睹。

他继续顺着树根从海里一起攀爬上岸,路过的游客纷纷上前表达关切,但林墨不做解释,直奔银心固定作画的地方,但没见到人。

再去银心的住所敲门,邻居却告知银心「搬走」的消息。

他只得转往艺术村打听。

但熟悉的景色不再,从被拆除的精品店为中心向外扩展,附近古色古香的小楼,都摇身变成了摩天大楼。

艺术村空荡荡的,许多工作室里一个人也没有,直到林墨看见留守的陶艺师还在工作室里工作,便进去问道:「请问大家都上哪去了?」

陶艺师平静的说:「『阳安』正面临都更,要被开发成赌场,我们这些驻点的艺术家因为反对『塔城』的决定,都上街去抗议了。」

林墨想起银心跟他说过,当地「突变」的流氓在驱赶艺术家的事。

「你认识银心吧?就是曾经带我来你这里参观的那个画家,你知道她人现在在哪里?」

「或许她在抗议的行列里面,你可以去看看。」

于是林墨循着喧闹声往另一条街去,果真在通红的夕照中,看见数十名艺术家有拉着扯铃、身穿各种显目的衣服;演行动剧的忍者、踩高蹺的魔王……手持长布条,沿路抗议「塔城」不顾建筑物里还有居民,要直接动工拆除艺术村。

林墨先是站在抗议人群旁,寻找银心的身影。

一个傀儡偶右手拿着四方形的纸片,左手拿着笔,在偶师的操作下,向林墨递来。

林墨注意到了,他低下头看着这傀儡偶活灵活现的,就像真的人一样。

「先生,请帮忙连署,只要我们连署的人够多,就可以阻止那些摩天大楼出现在这里,否则『阳安』独有的特色会消失!」

林墨接过傀儡偶递来的纸片,霞光之中,那纸的表面光滑得像一面镜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刮痕。

「你知道银心在哪里吗?」林墨转头反问傀儡师,「阳安」的景色是否变得看起来有铜臭味,他一点也不关心。

「帮忙签名,我就告诉你。」

林墨无奈地将笔接过,快速在纸片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魁儡师这时仍然透过傀儡偶的动作回答林墨:「向那边的老人打听,」魁儡偶指回艺术村的方向:「他们无所不知,但你得备好足够的钱,才可能得到线索。」

于是林墨转往附近的提款机,将存了多年的钞票提领,向那些坐在街角下棋的「老人」塞钱。

「你想听实话吗?那得加钱。」被问的老人头抬也不抬地紧盯着棋局,喝了一口手中的茶说道。

林墨再数了一些钱。

另一名下棋的老人说:「为了让实话变得容易理解,你必须再加钱。」

林墨从口袋追加出另一叠钱,准备问个数。

观局的老人这时理直气壮地说:「在你知道之后,我们还得承担你不告诉别人的风险,所以还要再加钱。」

林墨突然觉得这群老人未免太得寸进尺,便停下数钱的动作。

「全部拿来就对了,不过就一堆「数字」罢了,有什么好捨不得?」老人粗鲁地抢过他手中的钞票。

「我为什么要捨得?我还得靠这些数字在真实世界活下去啊,你们这些『程式』,永远不会瞭解人类活下来得承受的压力有多大!」林墨终于不满的抱怨。

「这话说得酸喔,真实世界有山有海,还怕吃不饱饿死?你们这些温室……哦不,长在虚拟世界里的花朵,真是……将军!」局棋结束。对奕的两个老人再度把手一伸,又向林墨拿了一些钱。

林墨知道虽然被刁难,但看在他们是在地的「居民」,对于街头大小事撩若指掌,而且这是唯一能打听到银心下落的提示,也只能加码再加码,直到观棋的老人拿出一个插满竹籤的籤筒。

「按照抽出的籤行事,就会找到人。」老人将整个籤筒递给林墨。

林墨随机抽出一支,竹片上写着一串编码,他认出来这是旧式的网路搜寻方法──即所谓的网址,但是他没有旧式的电脑可以输入,也是白搭……就在这时,林墨想起身上有一台古老的「手机」,可以使用。

古老的手机,果真只能用古老的搜寻方式。打开搜索引擎,许多广告在萤幕边缘闪个不停,键盘画面跳入,需要再输入网址,才能进入他想要的页面。

林墨把该键入的字码输入后,一张黑色的图块满屏,几个白色字体渐渐浮现:「将楼房未遮到的天空色块拼出来。」

「拼图是我的强项,要用这种方式打哑谜?未免太小看我了。」林墨心里讥笑之馀,却又隐隐觉得愤怒。

手机一进入新的介面,林墨发现身旁艺术村的小楼在「颤动」,他抬头一看,建筑物遮蔽的蓝天正在缩小,最后就像成为「会移动」的图块,变形地缩入他的手机萤幕。

提示再次出现:「限时五分鐘。」

不规则的蓝天碎片,看起来简单,拼起来难度却很高。

林墨在时限内完成,蓝天的拼图填满他的手机萤幕。

搜索引擎这时越过「维度」的限制,将林墨带入「脑际网路」更深一层「维度」中。

这是与手机活跃相应的年代,二十一世纪初的街头,他和这个维度的人一样,每个人身上还有一隻「分形」的手机,在虚拟世界的籤筒在这里也「分形」出一个籤筒。

他抽出一支籤,按照上头指示的路线,穿过几条大楼的防火巷后,来到一间网咖,网咖门口架满发亮的灯条,不时还有强光闪烁,像极了热闹的夜店。

他再抽一支籤,上头写着:「进去使用电脑。」

林墨走进网咖。

昏暗灯光中,他看到每一个电脑座位以隔屏隔开,现场大约只坐了四分之一的人。

他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比起手机,感觉这些电脑的规格又更復古一些:四方大部头的映像管萤幕、按压式的数字键盘、还有错综复杂的电线、和笨重的主机。

不过最令林墨感到意外的,是在这个更深一层的「维度」中,还有更深一层的「活动」。

在这层的网路里,还有千丝万缕的事情在发生:性交易、贩卖枪枝、毒品买卖、买兇、卖兇、动物走私……想得到想不到的名目,什么都有。

虽然在虚拟世界想体验所谓特殊的「禁忌」,必须在「合法」的分级「游乐场」,以付费的方式,让人工智能提供量身订做的服务,但一些「用户」之间,仍不满足于那样的经验,还需要违法进入这种地方,进行非法交易。

林墨也才明白,要在虚拟世界中找真实世界中的人,只能从这里下手,因为这也属于违法的行为。

难怪这个更深二层的「维度」中,加密系统更复杂,需要熟门熟路的角色领路才行。

他再抽一支籤,上头指示林墨要以键盘输入关键字:「开啟强制对话的服务」。

这时,成千上万可以做出如此服务的「骇客」被罗列出来,每一个「头贴」,就是隐身在这个维度中的「骇客」,以破解各种程式密码维生。

林墨不知该如何在这些条件可能差不多的「骇客」当中,选出适合帮助自己的人。

在瀏览一阵子之后,他在其中一个页面当中,看见以黑白猫为头贴的「用户」,凭着对猫的直觉,决定联系这名「骇客」。

林墨先是提供了所知的银心在虚拟世界活动的一些资料;除了姓名之外,还包括她在河岸活动的身份,然后先支付了三分之一的费用。

对方便在几分鐘之后,给了他一串通关用的密码。

林墨进入另一个页面,输入密码,看见一张以他送给银心的银河系项链坠饰,当做头贴的图片,出现在萤幕中。

对方八九不离十是银心,林墨兴奋的想。他强制进入对方的「脑际网路」与对方对话。

「银心,是我,林墨。」林墨的声音传进对方的脑中。

「你居然找到我了。」仅是机器里传来银心的声音,就足以令林墨情绪產生巨大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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