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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简脸上的笑意明显一滞。

樱桃自知说错了话,一时间追悔莫及,红着脸不知怎么补救。却听苏简婉儿笑道:“当初走得太急,没顾得上你们,这些年委屈你们了。”那时她被苏玠给打晕了带出城去,苏玠自然是想不到带她们的。这些年她也有想过,不知道白袖和樱桃在侯府里会怎么样。不过还好,她们都好好的,大家也总算团聚了。

白袖和樱桃虽说是丫头,可这些年侯府的光景她们也是知道的,自然明白主子的无奈,便也没再多说什么。白袖搀扶住苏简的胳膊,轻声道:“外面冷,姑娘先进屋。”

* * * * * * * * * * * * * * *

摄政王府

蒋武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穆焕正埋头在案前看折子,时而俊逸的眉梢凝结在一起,眼神也跟着冷了几分。他冷笑一声:“这帮老家伙,一个个儿的都拿苏鸿礼的调派问题来说事,如此胸襟,我大舜江山何时才能繁荣昌盛?我看啊,是有些人见不得武陵侯府安然无恙,起了妒心才是真的。”

抱怨了一通,他将手边的折子扔至一旁,转而抬头看蒋武:“什么事?”

见主子发这么大火儿,蒋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心翼翼回禀:“王爷,您之前不是吩咐属下关注一下苏鸿礼回长安的动向吗,他和他的家眷现下已全部到达长安,此刻就在武陵侯府。”

听到这个穆焕的表情明显一变,搁在案桌上的手指随意的捻来捻去,若有所思道:“已经到长安了,倒是比我预计的还要快上些时日。”

“听说是苏家有位姑娘染了风寒,兴许苏鸿礼是为了尽快到达长安医治才加快了行程。”蒋武这般想着,也就回禀了他。

穆焕眸中的关切一闪而逝,旋即寒光乍现:“风寒,哪位姑娘?”这次跟苏鸿礼回来的应该一共有三位姑娘,染了风寒的会是哪位呢,希望不会是筠筠才好。

蒋武怎么也没想到他家主子居然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不由得想到年初时他们在繁州城见过的那位苏六姑娘,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早就觉得王爷对苏六姑娘有些不一样,可因为自打回了长安王爷对六姑娘只字未提,他便觉得许是自己胡思乱想猜错了。

可如今王爷这样的反应,实在怨不得他会多想。

蒋武摇了摇头:“属下不知。”他还是想不明白,王爷何时对那位小娘子另眼相待了呢?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冷凝,穆焕阴沉着一张脸,幽若寒潭的眸子凝视着案角处袅袅升腾的青烟,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蒋武想了想,觉得王爷可能真的是担心染上风寒的会是苏六姑娘。他犹豫一番,轻声问道:“王爷若实在担心……属下再去武陵侯府探探情况?”

穆焕原本盯着香炉的眸子骤然落在他的身上,带着点探寻,又夹杂着莫名的威慑力,还未开口便让蒋武不由得身体一僵,脊背竟然有些冒冷汗:“王,王爷……”

穆焕起身走至他跟前,周身散发的戾气唬得蒋武垂下来双目不敢看他。

“担心?本王担心什么?”穆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蒋武,说出的话不夹杂丝毫的情绪。

蒋武颤了颤身子,支支吾吾着开口:“担心,担心……”

“嗯?”穆焕逼近他几分,书房里的气氛似乎变得更冷了。

蒋武单膝跪地,赔罪道:“属下知罪。”

穆焕垂首凝视了他片刻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又吩咐:“去让人准备一下,本王要去武陵侯府,有个案子本王须得亲自找苏大统领谈一谈。”

蒋武又是一惊,下意识便抬起了头来:“现……现在?”这些年摄政王处处打压武陵侯,任谁都知道这位武陵侯不讨摄政王的喜欢。可如今王爷突然要去武陵侯府,然说是见大统领苏琛,可仍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这思来想去,似乎还只能和那位苏六姑娘联系在一起。

他刚说苏府有位姑娘染了风寒,王爷就迫不及待地要去武陵侯府商议要事,哪里有那样巧的事情?再怎么说他也是自幼跟在王爷身边侍奉的,他家王爷的脾性多少也知道一些,自不会相信这冠冕堂皇的鬼话。

不过,蒋武到底是吸取了方才的教训,什么话也没敢再问,忙应承下来:“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家王爷也是的,若真瞧上那位六姑娘了,直接下了聘礼娶回来就是,居然还藏着掖着,倒像个情窦初开怕人言语的小男孩。

这么一想,蒋武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自家主子,身姿伟岸,玉树临风,长相更是俊美绝伦,整个长安城里无人能及。只因他素日里阴沉着脸,这才显得老成许多。可若真算起来,现如今也才不过二十岁。

自打侯爷被害,世子重伤苏醒后整个人就跟着变了,心里似乎藏着仇恨似的,再也不复以往的阳光灿烂。后来做了摄政王,他又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朝堂之上,文治武功,朝堂内外无不钦佩。仔细想想,这么些年了,王爷还真是从不曾让任何女子近过身。

若说他是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实在也是不为过的。

蒋武这么一想,再想到他家主子方才的反应,竟觉得有几分好笑。明明就是看上了人家,又怕别人说,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怎么还不去办,傻笑什么?”

耳边传来穆焕冷淡的呵斥声,蒋武从幻想中回过神来再不敢在这书房久留,忙不迭站起身来逃出了书房。

蒋武走后,穆焕在书房里却是再看不进去什么公文了,满脑子都是蒋武方才的话。

苏家有位姑娘染了风寒,到底会是谁呢?

☆、国色天香

膳后, 苏简在自己的皖云阁小憩了片刻, 醒来梳洗过后苏琛便来了。

苏简从内室走出来,便见苏琛悠闲地坐在圈椅上喝茶,动作漫不经心, 举手投足间却又十分雅致。他穿着竹青色绣着祥云图案的圆领直缀, 袖口处分别有两颗墨色的宝石扣子,衣服上纹络细腻,色泽圆润,一看便知是难得的上品。他肌肤白皙, 五官精致,在这样的衣裳衬托下,倒有股脱尘的感觉。

一别四年, 如今的苏琛似乎稳重了许多,本就俊逸不俗的那张脸上也多了些成熟男子的气息。

“二哥。”苏简轻笑着唤了一声,走上前去。

苏琛见她出来,笑着将手里釉色汝窑茶盏搁置在桌上, 眉眼间似有宠溺:“醒了?过来坐。”

苏简乖乖坐下来。

苏琛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妹妹, 每看一眼双目里都是惊喜。

苏简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佯装不悦地瞪他一眼, 扭过头去:“二哥这是做什么,来到我这里一语不发的,反而看个没完,我有什么好看的?”

苏琛道:“哥哥可是许久都不见你了,自然得看个够。我们当年那个小阿简长大了, 也温顺了。你这一回来,怕是要将这长安城里所有的名媛淑女都给比下去。”

自古以来,女孩子没有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好看的,苏简自然也不例外,一听这话心里乐开了花儿,嘴上却羞道:“二哥也学会旁人的油嘴滑舌了。”

苏琛笑着给她斟了茶水:“二哥可不是瞎说的,分明便是大实话。方才用膳后二叔二婶在瑞安堂陪祖母说话,几人还聊起了你们姐妹几个的亲事呢。咱们苏家这三朵小花儿都长成了大姑娘,若你们一个个儿将来嫁了人,哥哥我只怕还舍不得呢。”

“哥,你说什么呢?”这辈子她从来没想过嫁人。在她看来,能这般陪在家人身边,也就值了。

苏琛摸了摸妹妹的发顶,语重心长道:“阿简,娘和筱儿都不在了,你如今也长大成人,哥哥是怕你若有什么不能与外人道的心事无处倾诉。你记住,你是我最亲最亲的妹妹,不管任何时候,我这个哥哥都是最疼你的。”

苏简听得眼眶一热,乖巧点头:“谢谢哥。”

说罢又觉得这个话题莫名伤感,她转移了话题调侃道:“不过哥哥不必着急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倒是哥哥你,是时候给我娶个嫂子回来了呢。”

苏琛耳根一红,低头抿了口已经凉下来的茶水掩饰着那份不自在,须臾笑道:“放心,回的。”

苏琛这话倒是让苏简有些意外,在他脸上找寻了片刻,禁不住问道:“莫非哥哥已经有了意中人?”

“没有的事,你莫要瞎说。”苏琛现在真是后悔跟她提什么嫁人之事,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正想办法借口脱身,外面的人传话进来,说摄政王来了。

苏琛不由惊讶:“你确定没听错,是摄政王来了?”这位独当一面的摄政王何曾屈尊降贵的来到他们武陵侯府呢?

那人回道:“的确是摄政王,现下侯爷和二老爷都在厅堂陪客,说要让二爷您过去。”

苏简漫不经心喝着茶水:“看来二哥果真和摄政王的关系非同一般。”

苏琛道:“这位摄政王颇有城府,我是琢磨不透的。不过若论交情,他与满朝文武鲜少有私下往来,我和他之间应该算是最熟悉的了。”

“或许是哥哥你太苛刻呢?今年春上摄政王路过繁州时还特意去看过我,还说是替你关怀来着,我瞧着分明便是拿你当好兄弟的模样。”

说起这个苏琛也想起来了:“这个事摄政王的确有跟我提过,随后便将二叔调派回长安委以重任。不得不说,这位摄政王的确公私分明。”

苏简没有否认。这位摄政王若非公私分明,依着苏家如今的状况,又哪里会重用二叔呢?

苏琛走后,苏简在案前写了会儿字,见外面大雪放晴了,一时心情极好,便披了狐裘想出去走走。

先前雪下得不小,如今落下厚厚的一层,绣鞋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听上去还有些好玩儿。

远处苏恒和苏笑手拉手的跑过来,边跑还边冲着苏简挥手。苏简见这两个小人儿跑起来跌跌撞撞的,生怕她们被脚底的雪给滑倒了,刚想出声提醒,眼见苏恒已经身子往后一仰,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最后躺在地上手脚挥舞着似是起不来了。

苏简快步过去时,跟在苏恒和苏笑后面的乳娘已经将人给搀扶了起来,如今正蹲下身子帮他拍打身上的雪。

“瞧你这风风火火的,摔在地上站不起来了?”苏简说着过去拉住他,宠溺地点了点他那精致的小鼻子。因为天冷,苏恒今儿个穿得也厚,想到方才他那四仰八叉的样子不仅有些想笑。

苏恒倒是不以为意,反而欢喜地拍拍手:“姑姑,这雪好好玩哦。”

这孩子生的漂亮,如今一笑起来更是像个福娃娃,再露出那一口整齐洁白的小奶牙,苏简喜得恨不能抱住在他那红扑扑的脸蛋儿上咬一口。

“怎么这时候了你们俩还在外面?冷不冷?”

苏恒和苏笑都没答话,乳娘回道:“七姑娘和小郎君方才在堆雪人,后来又追逐嬉戏着还出了些汗,奴婢正要哄两位小祖宗回去,可巧就遇上六姑娘了。”

见苏笑还是不怎么说话,苏简握住她的手,见小手热乎乎肉嘟嘟的,笑着拿在手里捏了捏:“笑笑和恒儿堆雪人了?堆好了吗?”

苏笑乖乖点头。

苏恒跑过去抱住苏简的腿:“姑姑,我和小姑姑堆了好大好大的雪人,你快去看看。”说罢用力拽着苏简的腿想要带路。

苏简看她这样兴奋,自然乐得陪他们玩儿:“好好好,姑姑陪你们去。”

到了花园,苏恒指着小花坛前面的小雪堆道:“姑姑快看,我们堆的雪人。”

苏简闻声看过去,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那哪里是什么雪人,分明就是用铲子堆在一起的雪堆,松松垮垮的,雪堆的顶端有两个一大一小的小雪团,勉强算作是眼睛。

苏恒对自己的成果格外自豪,掐着腰扬起下巴得意地看着苏简,那闪亮亮的大眼睛似乎在说:姑姑,你快夸夸我。

苏简被他这小表情给逗得也乐了,两只手揉了揉他的小脸儿:“恒儿真厉害,堆了这么大的雪人。”

苏恒果然很受用,绷着一张脸学着大人的模样道:“姑姑,我长大了。”

苏简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拍了拍他的小肩膀,用力点头:“嗯,你长大了。”

话刚说完,却见苏恒仰脸看着苏简身后,一双杏眼瞪得老大,小嘴巴都微微张开了。

苏简捏捏他的脸:“小家伙又看到什么了,这算是什么表情,跟姑姑说说?”

苏恒指着苏简身后:“姑姑快看,那位叔叔好漂亮,像神仙。”

苏简待听清小外甥的话方才反应过来身后有人,下意识转过身去,待看清那人的脸,她心跳莫名滞了几息。

只见一男子穿着墨色蒲昌纹交领长袍,袍角处绣着繁琐而复杂的纹饰,一看便不是出自寻常的裁缝之手。外面披着棕色貂裘大氅,貂毛浓密柔滑,色泽均匀,也当是貂中上品。他如墨发丝在头顶用紫金冠固定,余下些许披散在后背。微风吹来时,那些乌发在肩膀飞舞,映着皓白的肌肤。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上挑,眉下的双目看似清澈,若仔细看去却又深不见底,让人无端端觉得不安。他的唇轻轻抿着,本没有在笑,但那天生便略微上扬的唇角让他多了份睥睨万物的高贵。难怪苏恒如此表情,这男人还真是……美的不可方物。

这样的容颜,这样的气度,这样的着装,苏简看着略微有些失神。

她不记得家中有什么客人,除了……摄政王?

想到当初繁州时见到的那抹身影,苏简再看眼前的男人时只觉得不可思议。那晚见面隔着帷帽,她只知摄政王气度非凡,倒是并不曾如此清晰的看过其样貌。如今这人近在咫尺,她才发现,竟是如此的俊美绝伦。

她刚入长安时便听外面的人谈起摄政王时赞赏不已,当时她不过一笑置之,如今看着他,她突然便懂了。这样一个皮相堪称完美的男人,纵然没有那些个丰功伟绩,没有文韬武略、智勇双全,怕也是很值得众人没追捧的。

在苏简看他的同时,穆焕同样在打量着眼前的姑娘。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她,如此自容万千,国色天香。

雪白的狐裘裹着玲珑曼妙的身段儿,只露出那张绝妙的容颜来。脸上未施粉黛,却是说不出的清新脱俗,面如白玉,颜似朝华,所谓“珍珠不动凝两眉,铅华消尽见天真”也不过是便是如此了。如墨的青丝如那最上等的锦缎,柔软而顺滑,随意地绾起在头顶,风吹起发间的赤金簪,簪上的蓝宝石流苏互相碰撞,仿若最悦耳动听的铃铛声。

方才穆焕还在忧虑着究竟如何才能知道府上染了风寒的姑娘是哪位,如今一见到自己满心挂念的妙人儿,他整个人倒是松了口气。

☆、云山女学

苏简没料到在这里会遇上穆焕, 但既然撞见了便没有不上前行礼的道理。她对着那人曲膝施了一礼, 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浅淡的阴影:“王爷万福。”

穆焕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过神来,抬手虚扶了一下:“六姑娘不必多礼, 苏大统领去书房里拿些文书, 本王在此等候,听到这边很欢乐不觉间便走了过来,不知是否惊扰到姑娘。”

他这是……向她解释吗?

苏简突然觉得这位摄政王好似比传闻中要平易近人许多。

她低眉颔首,并未言语。但是不管怎样, 这位摄政王能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呼风唤雨,足见是个危险人物。

她想了想,中规中矩回答:“王爷严重了, 原是家兄照顾不周,又何来惊扰之理?”

说完又觉得二人在此实在不妥,便道:“此处离二哥的书房不远,想来二哥也快到了。若是王爷没什么事, 小女便先告辞了。”

见她说完拉着两个小孩子要走, 穆焕激动之余一声“筠筠”险些脱口而出,最后却咬紧牙关忍住了。

若此刻同她相认, 他实在是不好解释。再怎么现如今他也是堂堂摄政王,成为猫的事又怎好再乱说?

何况,此时在武陵侯府也并不是二人接触的好时机。

他略微颔首,满怀不舍地目送她离去。

其实,若想日日跟她相见, 他大可以直接上门提亲,依着如今武陵侯府水深火热的地位和他现在的身份,武陵侯自是不敢不从的。

但筠筠才刚从繁州回来,他不想吓着她。何况如今朝局未稳,而她也不过十四,尚且不必太过着急。

不过,两人时常见不到面终归是不行的,他须得想想办法才是。

* * * * * ** * * * * * * * *

开了春天气日渐暖和下来,大家换掉了身上厚重的袄裙,取而代之的是纤薄色彩艳丽的各式裙衫。

早膳过后,老太太看着自己花儿一样的孙女,笑得合不拢嘴。

苏笳嘴甜,挽着老太太的胳膊说说笑笑的,瑞安堂里一阵热闹。

老太太道:“昨晚上你们的父亲过来找我,说这过完了年,也该安排着你们进学的事了。今年新春,圣上颁布了新的诏令,开创女学。因这是第一年,四品官员以上的家中闺秀不必进行入学考核,凡满十三岁者皆可去洛云山东面的云山女子书院进学。我和你们父亲商议着,你们才回来没多久,也不时常在外面走动,如今能去书院里结交些名媛闺秀也是好的。”

苏笳听了最是欢喜:“要去进学啊,那太好了,这段日子在家里我闷都闷死了。若是去了书院,大家年龄都差不多,肯定可以认识好多人。”

老太太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呀,就知道贪玩儿,该想着去书院里跟着女先生们学习诗书礼仪才是。”

“是是是,祖母放心,我们都会好好学的,绝对不给咱们苏家丢脸。”苏笳说着靠在老太太的肩膀上,腻腻歪歪的。

苏简道:“我听说这云山女子书院乃是封闭式的,要住在书院安排的宿舍,每个月逢五逢十方可休假回家。”

“这么严格啊?”苏笳委屈哒哒地道,“那我们岂不是好久要见不到祖母了?”

老太太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你个小丫头就在你祖母跟前装,谁还不知道你?你母亲可都说过了,这姐妹几个数你最野,若能留在书院不回家,怕你还巴不得呢。”

被祖母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苏笳顿时不好意思了:“祖母怎么能这么说呢,笳儿哪有您说的那么野。”

晚上,繁星洒满天际,虽不是月圆之夜,但外面在微弱的星光下却也不算太过黑暗。

皖云阁里,白袖和樱桃在帮苏简收拾明日去书院的行头,蒹葭则是站在妆奁前为苏简卸妆。

“姑娘,奴婢听说这云山女子书院是摄政王提议让建的,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长安城的姑娘们向来都是自行在家中读些书,或者请个先生过府。这专门为女子设立的书院,奴婢还是生平第一次听说呢。”蒹葭说着,熟练地将苏简头上的饰物一一取下,又拿了梳子为她梳理着披散下来的长发。苏简的头发又黑又亮,摸上去柔软丝滑,她不由多梳了几下。

苏简的关注点却不在此处,她沉思半晌,突然道:“听父亲和二哥说,这女子书院是去年冬天时摄政王提出来的,这才刚入春居然已经办了起来,可见这摄政王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其实力更是不容小觑。”

说完侧眸问道:“之前有个云山书院据说便是摄政王创办的,摄政王还是书院的院使。如今又建了云山女学,好像就在云山书院的后面,莫非院使也是摄政王不成?”

蒹葭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苏简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只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三个都下去歇着。”

那边白袖和樱桃已收拾好了行头,床铺也整理妥当,听到吩咐也跟着蒹葭退了出去。

晚上睡觉时,苏简迷迷糊糊中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的绵绵回来了,时时刻刻都趴在她的肩膀上,无论她去哪儿,那小东西都一直跟着她,怎么都不肯离开她半分。

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蒹葭正趴在床沿轻声唤她,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下意识环顾四周。

“姑娘找什么呢?”蒹葭有些纳闷儿地问。

苏简道:“我昨晚上梦到绵绵回来了,你看见它了吗?会不会是真的回来了?”昨晚的梦太过真实,直到现在梦醒了她都觉得不太像个梦,一时间心里便存了一丝渴望。

蒹葭看她这样心疼道:“姑娘这是还在说梦话呢,绵绵都丢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回来呢?”

苏简心上一空,倒也渐渐清醒过来。

是啊,绵绵都走了五年了,回不来了。

蒹葭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提醒着:“姑娘,今儿个头一天去书院,咱们要早些去,兴许还能选个好的宿舍呢。”

苏简点了点头:“帮我洗漱。”

☆、针锋相对

早膳过后, 苏家三姐妹便乘着马车前往云山女学。

苏笳对此最是开心, 脸上始终洋溢着微笑。又见苏竼和苏简二人淡定很多,似乎不喜不悲的,她不解地问:“你们俩人怎么一路上都不说话啊, 这能去书院里念书, 多美好的事情啊。想想以后可以认识好多好多人,我就觉得很开心的。”

苏竼嗔她一眼:“祖母说得还真没错,你呀,这么大了还只知道玩儿。”

苏笳努了努嘴, 厚脸皮地笑一笑,也不跟苏竼顶嘴。她本来就喜欢玩儿,不过这也并没有什么的嘛。

云山女子书院建在洛云山东面的半山腰, 里面占地宽阔,建筑也是别具一格。

下了马车,有专门的婆子带路。苏简等人跟随着走进去,绕过曲折回廊、假山怪石、小桥流水, 走得三人晕头转向之时, 那婆子总算停了下来。指着前方一排阁楼式的建筑道:“几位姑娘,那里便是你们的宿舍了, 里面有桂嬷嬷专门为你们安排住宿。”

跟那婆子告了别,苏简、苏竼姐妹三个一起往着宿舍区而去。

她们来得并不算晚,但里面却已是人山人海了。姑娘们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像春日里最娇艳的花朵,一簇一簇地聚在一起, 倒不像是书院,而是一场盛大的百花宴会。

苏简不免有些纳闷儿,今日不过是入学第一日,至于穿成如此模样吗?学子进学难道不应该穿得素净一些以示淳朴吗?

她看看那些花儿一样的名媛贵女,再瞧瞧她们姐妹三个,全都是素日里那些寻常衣饰,在人群中倒显得有些扎眼了。

苏竼一袭粉白色烟罗裙,腰间系着白色绸带,是三姐妹中最素净的,却穿出了清水出芙蓉的清丽脱俗之感。

苏笳平日里喜欢繁琐鲜艳的衣饰,但因着今日是来进学,也在其母吴氏的建议下找来了颜色最素的衣服来穿。丁香色绣着花开并蒂图案的寒烟裙,外罩叶绿色花纹勾边小坎肩,小家碧玉,娇俏可人。

至于苏简,则是介于苏竼和苏笳两姐妹之间,一条秋香色撒花软烟罗紧袖长裙,发间斜插一支白玉玫瑰簪,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武陵侯府现如今风口浪尖的地位,让苏简没来书院之前就想到了自己今后的处境。于是她刻意将自己打扮的简单朴素,希望能不引人注意。

但如今事实证明,她弄巧成拙了。

见原本说说笑笑的姑娘们全都将目光聚集在她们姐妹三人身上,有些人的目光里还带着嫉恨,苏简一时间哭笑不得。

才入学第一日,她们三个什么都还没做,如今倒是成了另类了。

可是,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些姑娘们今日为何会打扮的如此精心细致,倒像是去参加谁家的寿宴。

“这苏家的姑娘果真是不一样,个个儿素净的倒像是去奔丧。哦,对了,武陵侯府现如今可不就是挺丧的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几个姑娘们一时间捂嘴窃笑。

苏简循着声音找过去,一样便看见了人群中打扮得格外出众的那一个。

一袭宝蓝色金线勾边儿的百褶裙,裙摆处绣着复杂而繁琐的牡丹花,外面是一件水绿色的薄纱披帛。衣裙的领口略有些大,将雪白细嫩的脖颈毫无遗漏地展现出来,露出那分外好看的锁骨。腰间束带紧致,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儿展现的淋漓尽致。她的模样倒算得上出众,柳眉黛目的,配上头顶那对儿赤金的雀鸟珠钗,高贵的像开了屏的孔雀。

虽然时隔多年,但对上这样一幅面孔,苏简仍对她记得真切——淮郡侯府嫡出的九姑娘,杭青柠。

哦,不对,这淮郡侯现如今已经升了官儿,现在该称作是淮郡公了。

听闻当今太后和杭青柠的母亲是感情要好的表姊妹,如今成为当朝太后的表外甥女,杭青柠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据说还被封了乡君呢。如此,倒也难怪她会如此高傲了。

以前她和杭青柠的那点子恩恩怨怨苏简早已不想去计较,但这人一张嘴说话太臭,张口便诅咒她整个武陵侯府,苏简到底是有些怒了。但此刻大家都在,人家又是太后亲封的乡君,苏简到底不好直接跟她顶撞,最后给侯府找来祸端。

她想了想,对着杭青柠行了礼,莞尔笑道:“原来是杭乡君,臣女有礼了。”

苏笳和苏竼姐妹一上来也对这位所谓的乡君怀了不满,但见苏简上前行礼,也只不敬乡君这罪名可大可小,到底还是强忍着厌恶屈膝行礼。

杭青柠以前只能贴在苏简跟前做个跟屁虫,没想到如今还有风水轮流转,让苏简给自己行礼的一天,不免觉得十分得意。

她装模作样道:“哎呀,阿简,咱们以前不是最好的姐妹吗,何须行如此大礼,快起来。”她这般说着,眼底的讽刺却更明显了。

苏简只当没看到,缓缓站直了身子,浅笑着道:“是啊,说起来咱们许久不见,现如今你都成了乡君,实在是羡煞旁人了。对了,你当初被封为乡君时,我也听说了。那册封的诏书上怎么写的来着,说淮郡公府的九姑娘端庄灵秀,聪敏慧佳,德善纯良……”

说到这儿,苏简停顿了几息,面对杭青柠时虽是在笑,眼底却渐渐有了冷意:“乡君素来宽厚待人,得太后垂青,今儿个可是说错话了?”

杭青柠的脸顿时绿了下来:“苏简,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谁给你的胆子敢教训本乡君?”

“臣女不敢教训乡君。”苏简一脸惶恐地垂着头,说出的话却不见丝毫害怕,“杭姑娘恭谨淑德,是太后亲封的乡君,如今这般折辱朝廷大臣,可是枉费了太后对你的垂爱。如此这般刁蛮任性,不将朝臣放在眼里,若传到了大臣的耳中,分明是让太后难堪。难不成,杭姑娘仗着自己是太后的表外甥女,就当自己是公主了不成?”

她的话不卑不亢,却又字字珠玑,说得杭青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苏简当着这么多人让她下不来台,杭青柠气得牙痒,不由怒道:“苏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乡君无礼,这便是武陵侯府的家教吗?你可知道,你今日的行为若是传到太后耳中,会给你们苏家带来如此祸端?”

听到她的威胁,苏简只觉得好笑:“好啊,乡君既然如此高高在上,不如咱们就去找太后评评理。只是不知,你说武陵侯府很丧的这句话若传入朝臣耳中,太后娘娘还会不会为你做主。我武陵侯府再怎么样,到底还是一等侯爵,你不过是个小小乡君,居然敢妄议朝臣,莫非是你的父亲淮郡公素日里教导的?没想到淮郡公身为堂堂郡公,私底下居然是如此折辱朝臣的,这关乎朝廷官员的品行问题,看来咱们得去找言官们好好说道说道。只是不知道,令尊私底下除了折辱我父亲,可还折辱过旁人?甚至……当朝摄政王?”

杭青柠一听这话自然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一时间有些急了:“苏简,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我父亲几时折辱朝臣了?又几时折辱摄政王了?你不要随意往我爹头上扣帽子!”

“哦?”苏简眉梢微挑,“那乡君的意思是你承认自己胡言乱语折辱朝臣了?那就请乡君当着众人的面给我们苏家三姐妹认个错。”

杭青柠恼火地瞪着苏简:“你敢让本乡君给你道歉?”

苏简不以为然地看着她:“这有何不妥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魏征当着朝臣的面指出唐太宗的错误时,唐太宗都能虚心接纳,直面自己的过失。至高无上的帝王都有如此胸襟,你一个小小乡君又有什么值得高傲的?”

“就是,乡君既然做错了,就该赔个不是,难不成便仗着你是乡君,便让人家吞了这哑巴亏不成?既是乡君,就该拿出不同于旁人的胸怀和气魄才是。”说话的是兵部尚书家的女儿,林晚英。

苏简记得当初去鲁国公府参加寿宴时还被她阴阳怪气的嘲讽过,不过因为知道这人是跟以前那个刁蛮跋扈的苏简不对付,便也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这时候她居然会站出来帮自己说话。

看来这林晚英不愧是出身兵家,倒真是个率性人。

有她说话,后面又有人跟着附和两句,顿时惹得杭青柠越发没脸。但心底的倔强和高傲让她只是咬着唇,终究没说什么道歉的话,只是想着究竟该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

略一抬头,看到身后如风晴朗月般的人物,杭青柠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

这摄政王跟她的表姨母太后娘娘关系亲近,而皇上也很喜欢她这个表姐。想来摄政王一定不会看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个罪臣之女欺负?要知道,这朝中素来最喜欢找武陵侯茬的,正是眼前这位摄政王。

这般一想,杭青柠顿时有了底气,再看向苏简时满眼的幸灾乐祸。

☆、伶牙俐齿

众人看到摄政王突然出现在此也都吃了一惊, 紧接着纷纷低头收拾自己的衣着, 再看向那俊美绝伦的男子时,眼底带了几分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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