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当然知道那是仿真玫瑰花。

要不是这盆花在雷言故居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本不会在意。

房子的主人因为得不到真正的玫瑰而买一盆仿真花，说明确实喜欢，但其生活痕迹中并没有体现出这一点。

雷诺本来心中存疑, 只是想拿仿真花试一试。当皇帝真的捧它进屋的时候, 他忽然发觉, 他们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位年轻的皇帝。

“皇宫里有真花, ”雷诺盯着乔亚, 试图从他的神色中捕捉到什么，“陛下却对仿真花如此喜爱。”

乔亚指指自己的玫瑰胸针：“这也是假的。”

他不也天天戴着。

房间内陷入沉寂。

片刻后, 雷诺略感无力：“陛下，修复剂是帝国的希望。”

乔亚神色骤冷, 语调却波澜不惊：“元帅阁下, 我比你更想得到修复剂。”

他一个将死之人，怎么可能不看重精神修复剂？

乔亚气得跟系统吐槽：“我在他眼里就这么不懂事吗！”

系统一点也不同情他：“谁让你没一句真话。”

它相当理解雷诺的心情。

乔亚更气了，冲动之下, 直接将花盆往雷诺怀里怼, 雷诺根本反应不过来，手没及时兜住, 花盆“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稀碎。

泥土铺满地面，少许溅到乔亚的鞋面上。仿真花孤零零摔到角落，殷红的花瓣沾了泥土。

雷诺：！

系统惊了：“宿主, 你摔花盆干什么？！”

乔亚不是宝贝得很吗？

乔亚没理它, 只低头呆呆看着地上的碎片，好半晌才面无表情道：“你带回去慢慢研究。”

雷诺看着他：“抱歉。”

“我要休息了。”乔亚冷冷地背过身。

等了一会儿, 身后没有动静。

“统，他怎么还不走？”乔亚维持着自己骄傲的背影，急急问道。

系统：“他蹲下来了。”

系统：“他在捡花盆碎片。”

“别捡了, ”乔亚转身，“我会让莱恩处理。”

雷诺仰头看着乔亚面无表情的脸，不知怎的，心里竟涌起愧疚。

他刚才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雷诺离开之后，乔亚往床上一躺，“累死了。”

系统不解：“你捧这盆花回来，真的只是因为花好看？”

“当然不是。”乔亚严肃道。

系统：“快说！”

它就知道乔亚·斯特林不会无的放矢。

“看到花盆表面的刻纹了吗？”乔亚捡起一只碎片，摩挲上面规律排列的雕刻图案。

系统傻傻的：“看到了。难道是暗号？”

“对，”乔亚一本正经，“这上面刻的是化形剂的配方，所以我才要将它带回来。”

系统愣了：“真的？”

乔亚：“真的。”

“你不会又在骗我？”系统小心翼翼道，“如果这上面真的是化形剂配方，你又是雷言，花盆又是在雷言故居，你为什么不知道配方却非要来弥索星拿呢？”

乔亚笑：“谁说雷言故居只能住雷言一个？”

系统：“！！！”

它整理好久，才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一句话：“是那位又勤奋又有天赋的人？”

乔亚惊讶：“你记忆挺好。”

系统很骄傲：“那当然！”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那你干嘛要砸坏花盆？”

雷诺不知道乔亚是故意的，可系统知道，乔亚那一摔，绝对是做戏。

可惜乔亚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雷诺根本没看出来，又或者，就算看出来，也依然会觉得愧疚。

乔亚让系统将花盆碎片收回系统空间，问：“你觉得化形剂应该存在吗？”

“你不是用得挺顺手？”系统一头雾水。

乔亚·斯特林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我是用得顺手，”乔亚面露忧色，“但化形剂一旦流传出去，被有心人利用，帝国秩序将会遭到破坏。”

那群“星盗”如此猖狂地索要化形剂，就是因为化形剂拥有巨大的可利用价值。

这种巨利，让他们愿意铤而走险。

乔亚对化形剂又爱又恨。这是那个人遗留下来的宝贵财富，却也是足以动摇帝国根基的巨大隐患。

他这次来，就是为了得到花盆并摧毁它。

要不是系统的物质转移能力只能在星球内部适用，他早就让系统将花盆从弥索星传送回首都星了，也不必自己亲自来一趟。

系统听懂了他的解释，又问：“你之前用的化形剂从哪来的？”

“以前留下来的。”乔亚说完，吩咐智能小管家将地上的泥土清理掉，然后闭上眼，精神海渐渐安静下来。

系统还是想问：“修复剂配方，你要怎么拿出来？”

金发青年毫无动静，竟已经睡着了。

乔亚做了一个梦，很真实。

他梦到皇宫里弥漫着硝烟，梦到一张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金发闪耀，碧眸里浸透着急切。

“乔亚，”那人大义凛然说，“我身为斯特林家族一份子，我不能退缩，我要去战斗！”

乔亚死死拉住他的胳臂：“你去就是送死！”

那人狠心挣脱：“你去我们的秘密基地躲一躲，你还小，好好活着。”

他说完，拿出一管药剂，“这是我最新研发的升级版化形剂，能维持两个小时，你服用后迅速离开这里。”

乔亚自然不愿意，但他向来听从那人的话，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服下化形剂。

然而让人惊恐的是，他的模样确实变成“雷言”，但精神海却遭到了重创！

化形剂里掺了破坏精神海的东西！

他忍着剧痛，跌跌撞撞往皇宫外跑去。眼睛被一层鲜红的血液蒙住，耳朵被涌出的血液堵住，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本能地逃命。

突然间，他撞上了一堵坚硬的胸膛。他跌倒了。

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扶起来，浑厚低沉的声音硬生生钻破耳朵里的血墙：“别怕。很快就会结束。”

皇室的内战，在帝国军团的强势介入下平息。

雷诺率领军团紧急赶回首都星，只来得及平息内战就接到前线战报，匆匆返回前线战斗。

他没能参与新皇登基，也不记得自己救过哪些人。

乔亚躲在角落里，等药效过了才敢出来。到这时，斯特林家族他这一辈的父系血脉，已经只剩他一个。

他看到了弗列徳·斯特林的尸体，这是他的兄长，从小到大像父亲一样照顾他的兄长。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乔亚不知道凶手是谁，但他看到弗列徳临死前用血留下的暗语，这是只有他们俩才能看懂的暗语。

弗列徳告诉他，化形剂配方就刻在弥索星屋子后的花盆上。

他们在弥索星有个秘密住处，弗列徳经常偷偷带他过去。

乔亚化名雷言，喜欢在弥索星的地下格斗场跟人对战，他精神力高，体术学得极好，但因为年轻，胜负往往对半分。

即便这样，弗列徳也为他骄傲。

乔亚记住了弗列徳的遗言，在贵族们的“支持”下，坐上了皇位，成为一个病恹恹的傀儡皇帝。

他不信弗列徳会故意毁坏他的精神海，他想揪出杀死弗列徳的凶手！想揪出害他精神海受创的罪魁祸首！

凌晨两点，乔亚一身冷汗惊坐而起，脸色格外苍白。

系统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乔亚缓缓平复心情，漫不经心道：“做了个噩梦。”

“你胆子也不大嘛。”系统见缝插针开启嘲讽。

乔亚没理它，移开窗帘，静静看向静谧的夜色。

繁星璀璨，光芒笼罩在风景如画的弥索星上，仿佛在诱人沉沦。

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他以前很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现在只觉得萧瑟和怅然。

“统，我想打架。”乔亚忽然说。

系统哄他：“睡，亲爱的。”

乔亚竟然很听话，再次闭眼入睡，系统松了一口气。

它觉得，自从踏上弥索星，乔亚就有点不对劲了。

第二天，乔亚起得很早，脸上没什么表情。

莱恩心细，瞧出他情绪不佳，小心询问：“陛下有什么烦恼？”

安森等人都竖起耳朵听。

只听乔亚道：“雷诺元帅昨晚摔坏了我的花盆。”

雷诺：“……”

莱恩看一眼面无表情的雷诺，张张嘴，感觉说什么都不对。

安森则笑道：“元帅不妨赔陛下一个。”

“是啊是啊，陛下别生气了，”艾伦笑容单纯道，“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安排。”

——完美演绎一心玩耍的天真少年人设。

乔亚跟他飚演技，眨眨眼道：“我的确有想法，只是担心你们不愿意。”

艾伦立刻道：“陛下尽管吩咐。”

乔亚却看向雷诺：“听说弥索星的地下格斗场很有趣，我想去瞧瞧。”

“格斗场？”艾伦表现得很兴奋，“我还没见过呢！”

乔亚笑着看他，语调温柔极了：“你确实应该见识见识，身为斯特林家族的一份子，你看上去过于娇弱，要好好历练才行。”

艾伦：“……”这是说他不配当皇帝吗？

他尴尬地点点头，“陛下说的是，我有好好学习的。”

“哦，是吗？”乔亚兴趣盎然，“我本来打算让莱恩去格斗场试试，你要不要一起？让我看看咱们未来的陛下，能不能把那些格斗勇士打趴下。”

艾伦少年心性，被乔亚这么一激，哪里愿意退缩：“好！”

他在首都星憋了十八年，好不容易出来放放风，也想试试自己的能耐。

反正格斗场上都带着头套，谁也不认识谁。

一行人身着便装来到格斗场，在雷诺的安排下，来到一间贵宾室观看格斗竞技。

场上充斥着汗水与血腥，一群无处发泄的男男女女，通过激烈的比赛与高声的呼喊，尽情演绎一场又一场不顾生死的战斗。

安森和雷诺见惯战争与生死，表情很平淡。

倒是一张白纸的艾伦和莱恩，看着显示屏上的热闹，跃跃欲试。

乔亚看了一会儿，对莱恩道：“想不想去？”

莱恩点点头，眼里写满兴奋。

“你去。”乔亚没有多说什么，反正他相信雷诺肯定安排得恰到好处，不会伤了莱恩。

莱恩一直想证明自己，这次终于找到机会，他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格斗场养了一批格斗战士，只要有人付钱，他们都会根据金主的意愿挑选合适的格斗战士，陪金主玩一场。

负责人给莱恩安排了一个差不多的战士，同样十几岁，刚学不久，但参加过几场战斗，论经验和狠辣，莱恩拍马不及。

格斗场有很多格斗室，观众可以选择格斗室观看比赛。大部分人都选择明星格斗战士的战斗现场，莱恩和对手的这一场，观看者寥寥无几。

乔亚身份特殊，不便跟平常人一样在看台上观看，只能调取莱恩格斗室的视频，用全息投影观看。

一开始，莱恩像只小绵羊，面对对手狂风骤雨般的攻击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步步后退。

对方嗤笑一声：“就你这怂样，还敢来格斗场，回家玩泥巴！”

他试图激怒莱恩，让莱恩失去理智。

莱恩虽然天真单纯，但跟在乔亚身边这段时间，并非什么都没学到。他能看出来陛下经常受克里斯之流的欺压，连陛下都能忍，他又有什么生气的资格？

他对这种挑衅的话充耳不闻，只保持着自己的战斗节奏，冷静寻找对方的弱点和漏洞，试图一击即杀。

贵宾间里，乔亚面带微笑，问：“你们觉得莱恩怎么样？”

艾伦最先回答：“才学这么点时间，已经很不错了。”

“嗯，”安森眼中泛起对后辈的欣赏，“是个可造之材。”

只剩一个人没出声。

乔亚看过去。

雷诺面无表情：“他要赢了。”

乔亚目光转回显示屏，只见莱恩抓住一丝漏洞，迅速将对手掀翻在地，死死控制住他，不让他有丝毫挣脱的机会。

乔亚对系统说：“我真高兴。”

系统也是看着莱恩成长的，同样欣慰：“莱恩真是个好孩子。”

“我也有点手痒怎么办？”乔亚哀叹一声，“想上去揍人。”

系统：“雷诺都已经怀疑你了，你真要上去揍人，估计怀疑更深。”

“怀疑就怀疑，”乔亚无所谓道，“反正我没干坏事。”

他在雷诺和安森面前，几乎已经没有伪装可言。这两人都知道他在扮猪吃老虎，并对此守口如瓶。

“别忘了艾伦。”系统提醒。

乔亚看向艾伦，这小子一脸兴奋地盯着显示屏，恨不能以身代之。

“艾伦，要不要去试试？”乔亚笑眯眯地问。

系统：“你笑得很鸡贼哎。”

它估摸着乔亚又想搞事。

艾伦早就想去了，闻言连连点头，“陛下，您会看我的战斗吗？”

乔亚斩钉截铁：“会。”

艾伦喜滋滋出去做准备。

“雷诺，帮我安排一下，”乔亚起身整理衣袖，“艾伦是帝国下一任皇帝，我要亲自去检验他的能力。”

雷诺：“……”

安森：“……”

系统：“你就是想借机揍他？”

乔亚笑：“或许是被揍呢。”

系统：信你才有鬼！

在雷诺的安排下，乔亚换上战斗服，戴上头罩和有色护目镜，遮得严严实实，除了雷诺和安森，没人知道这人是帝国皇帝乔亚。

“小心。”雷诺郑重道。

乔亚声音闷在头罩内：“不是生死战，不用担心。”

他是精神海有问题，不是身体有问题。成不了机甲战士，但能在格斗场上过把瘾。

艾伦已经在台上等着，他的双手双腿都在颤栗，油然而生的战意让他紧紧盯着缓慢而来的对手。

那人穿着修身战斗服，清瘦颀长，被勒紧的腰线显得格外柔韧和纤细。

对比自己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这人太弱鸡了。

艾伦不免生出轻视之心。

本想讥讽几句，但想到乔亚和雷诺他们有可能正在看视频，就忍住了。

两人面对面，都没说话，听到裁判一声令下，迅速冲向对方！

艾伦学的是非常标准的贵族体术，内行一看就能看出来。

乔亚则不同。

他少年时期在格斗场混太久，身上的贵族味道早就被掩盖得一干二净，那些对招带着一股子痞气，任谁都想象不出他是帝国最尊贵的皇帝。

艾伦当然更看不出。他已经被乔亚揍懵了。

他根本猜不透乔亚的招数，却被乔亚看得透透的。

轻视之心早已收起，再一次被揍倒在地的时候，艾伦内心一片彷徨和茫然。

看台上看客寥寥无几，却都在尽力嘶吼：“打他！打他！打他！”

一种被人当做玩物的屈辱感油然而生，艾伦死死咬住嘴唇，心中叫嚣着一定要让这人付出代价！

他堂堂下一任皇帝，却在一个小小的格斗场，被一个看起来这么弱鸡的人揍成这样，何其丢脸！

乔亚悠闲地站在他面前，俯视仰躺在地的艾伦。

“爽了？”系统问。

乔亚嘿嘿：“爽了。”

“我感觉你有点针对他。”相处这么长时间，系统对乔亚不说完全了解，至少对乔亚的行为逻辑有一定的判断。

乔亚笑呵呵：“哪有？这不是为帝国未来着想吗？帝国的皇帝怎能这么弱鸡？”

系统看不惯他如此嚣张：“你精神海出问题，不也做了皇帝。”

“我又不需要去前线战斗。”乔亚脸皮很厚。

系统：“他也不用跟人打架啊。”

做人不要太双标。

乔亚没再回它，因为艾伦重新站起来，拳风凌厉地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