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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夜,我有故事没有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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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位, 指的自然是顺德侯世子。

蔡九公点了点头, 显是早有预料。

这一路上蔡九公在两个伤者身上花费了大量的心血,在他看来, 处置这两人的伤病要比给曹氏看病还重要,也有意思得多。

一听那位小侯爷醒了,他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也要先去看一眼。

高亮看蔡九公如此, 偷偷看了明月一眼,他觉着大小姐对这位小侯爷似乎也挺上心的,但出乎他的预料, 明月脚步未停,继续往自己住处去,道:“我写信给爹娘报个平安。高亮叔,还要麻烦你找个做事稳妥的, 呆会儿帮我跑个腿。”

看她那模样,似乎是想打哈欠又生生忍住了,饶是如此, 脸上还是带出几分倦色来。

高亮心想:“大小姐这一路看来真是累坏了。”

明月回房写了信,依旧是报喜, 上来就告知爹娘自己已经顺利住进了外公家里,提了提江家人迎接自己的排场, 长辈们馈赠自己的见面礼,重点讲蔡老给外祖母扎针喝了药之后,外祖母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 蔡老说再调理个十天半月就可恢复如常,爹娘只管放宽心,无需挂念。

她把信封好,交给高亮,而后由铃铛张罗着吃过晚饭,早早洗漱歇息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便是元宵佳节。

明月起了个大早,收拾停当,先去给外祖母问安。

神医出手到底是不同,曹氏喝了药又将养了一个晚上,状态看上去比昨晚强了不少,见到明月满眼是笑,神色激动,以目示意身边服侍的人快给明月拿好吃的。

长期卧病在床的人屋子里通常都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怪味,加上曹氏和丈夫失和已久,江宏豫所有心思都花在儿子身上,她这里平时甚为冷清,也就是明月来了,从昨天起妯娌们纷纷来探望,方有了些许人气儿。

明月到是不嫌弃,在曹氏病床前吃了早饭,一小碗桂花什锦馅儿的元宵。

曹氏眼巴巴望着,想叫她多吃点儿,明月硬着头皮又吃了两个,赶紧叫丫鬟收了碗,道:“这个太甜了,外婆需得好了才能吃。”

她服侍曹氏喝粥用了药,等着蔡九公前来复诊。

蔡九公过来看过之后,很有把握地说只要好好照方喝药,保持舒畅的心情,正常吃饭讲话、下地行走都只是时间问题。

明月一整天都陪着曹氏,等到天将黑的时候,管氏的女儿九娘和三房的八娘、十娘相携而来,探看过婶娘曹氏之后,邀明月一起去看灯。

明月有些犹豫。

就她内心其实是挺想出去逛逛,看看安兴灯会的。

老是见书上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往常年这样的美景只能凭借想象,今年到是便利,就在眼前。

只是同江家的女孩儿都是初次见面,不知道这三位隔房的表姐妹禀性如何,自己又是个事多的,若是玩得不尽兴,还不如等晚些时候只带铃铛一个出去。

曹氏见九娘她们不曾冷落明月,还特地来邀她一起去看灯,别提多么高兴,口里喃喃,一个劲儿地催促她快去。

服侍曹氏的几人一天下来已经同明月处得熟了,那妾室在旁笑道:“太太想叫您去呢,我们安兴灯会在整个邺州那都是出了名的,今儿晚上全城老小一齐出动,二姑娘小的时候最喜欢看灯了,提前半个月便盼着……”

她自知失言,越说声音越小。

那一年的元宵灯会,江柔惠同江家人走散,结果认识了隋凤。

明月不知道爹娘的旧事,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闻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等我挑盏好看的灯买了,带回去给娘瞧瞧。”

她回住处换了身衣裳,又在外头加了件石青色斗篷,叫铃铛带上银子,出来同三位表姐妹会合。

江家的小姐们出门看灯,自有一大帮子丫鬟仆从随行,免得混乱中遭人冲撞,高亮亦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不提。

这一晚安兴城家家户户俱在门口悬挂灯笼,大街上是一座又一座的灯楼灯塔,街市上商人巧匠更是把一早准备好的花灯挂起来,向往来行人兜售。

且说八娘、九娘和十娘年纪相仿,平时虽然时不时也有争吵不快,却都不是什么大事,突然多出来一个隋明月,来历尴尬,说起来简直是家族的耻辱,偏长辈们反复叮嘱要小心交好她,难免觉着有些不舒服。

三人指指点点谈笑赏灯,八娘、九娘偶尔还同明月说上几句话,十娘暗翻白眼,噘着嘴,就差在上面挂个油壶了。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轻拂明月额前的秀发。

远远望去月轮下似有彩灯万盏,大如宝塔灯、龙凤灯、孔雀开屏灯;小如莲花灯、玉兔灯、娃娃灯。火树银花,流光溢彩,简直晃花了明月和铃铛的眼睛。

铃铛连蹦带跳又笑又叫:“小姐快看,那里,那里啊,有耍龙灯的!”

十娘就撇撇嘴,语带不屑道:“这算什么,要不是到处闹土匪不太平,今年的灯会也不会只热闹今天一晚上。”

铃铛听着她这意有所指的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心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不再吭声了。

八娘暗地里悄悄拉了十娘一把,被她拧身甩脱了。

明月没理会她们几个,指了前头灯市,道:“铃铛,我们去看看买灯。”

灯市人流如织,路两旁俱是卖灯的商铺,门口临时搭起的木架子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一眼望不到头。

明月带着铃铛走马观花,很快看中了一盏名为安兴八景的灯。

这灯笼八个面各画着一幅画,全都是安兴当地的景致,有小桥楼阁,有庙宇寺院,映着灯光很是别致。

卖灯的说这是请有名的画师所画,同实景几乎一模一样。

明月想着娘亲离家多年,看到这安兴八景,定会引起好多少年时的回忆,也算是聊慰思乡之情,故而没怎么讲价,就叫铃铛掏银子买下,提在手中继续闲逛。

八娘她们也跟在后面边看边点评,不是说这家的灯不够雅致,搭色太过俗艳,便是说那家的灯全无新意,怕是把去年的旧款式又拿出来卖。

但对明月来说,这满街的花灯她几乎都没见过,哪一盏都好看,全都亮闪闪的,只是这么看着,心情就变得特别好,可以令她忽略身后那些聒噪。

她脚下突然一顿,目光被不远处一盏花灯吸引。

那是一盏走马灯,映在灯屏上的是一人策马而去的剪影,纸轮旋转,物换景移,竟生出马蹄轻扬,那人越去越远的错觉。

明月不知不觉走到灯下,望着那剪影出了神。

这么看着,好像那个人啊!

卖灯的过来,把灯里的蜡烛取下,好心给明月观看走马灯里的秘密。

身后传来几声窃笑。

明月回过神来,问了问这盏灯多少钱,直接买了下来。

那走马灯连底座足有两尺多高,提在手里稍嫌笨重,明月也不肯假手于人,就自己提着。

八娘几个笑罢都觉着匪夷所思。

一盏如此简陋的走马灯,竟然就把隋明月给看傻了,还要买下来当宝贝,实在是没见过世面,丢人现眼。

九娘黑了脸,道:“隋表妹,你从小在山上长大,喜好与众不同,但这灯真不值什么钱,还是叫下人拿着。”

十娘把脸扭到一旁,铃铛从她早先夹枪带棒那会儿就一直盯着她,灯光下,清楚见她嘴唇微动,吐出三个字:“乡巴佬!”

她顿时气坏了,想跟小姐告状,想直接骂回去,你才是乡巴佬呢。

明月似乎一点都未察觉到三位表姐表妹的异状,对九娘的话未置可否,微微一笑:“逛了半天,你们也都累了,我请大家明心楼吃点心,顺便歇歇脚。”

此言一出,三个小姑娘神情各异,八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当真?”

明月笑得特别亲切:“这有什么,来之前我娘可是给了我很多零花钱,这两天家中长辈们也给了不少。你们难得出来一回,我请客,来,别客气。”

元宵灯会,生意兴隆的除了卖灯的商人,还有卖小吃宵夜的摊贩。

明心楼是灯市附近最大的饭馆,里面灯火通明的,雅间一早就没了,大堂里桌椅一直摆到了门口。

明月打发程猴儿等人去占了门口的几张桌子,算是给几位小姐圈出了个安静的地方。

明月选了张桌子,来到主位。

铃铛想不通江家三女明明这么讨厌,小姐为什么还要掏腰包请客,她家小姐可是从来不受气的,她沉着脸把明月要坐的凳子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明月说行了,才气哼哼地闪开。

明月瞥了她一眼,把走马灯小心放到一旁,叫程猴儿去把伙计喊来,捡着店里拿手的点心小吃点了十几样。

搞得八娘、九娘都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说够了,够了。

明月一手托腮,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拂着灯屏,笑道:“等菜无聊,我给大家讲个故事。”

讲故事?

饭馆里的灯光从明月身后照过来,为她披了一层银辉,整个人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八娘九娘全都来了兴趣,催促道:“好啊,快讲!”

连十娘都一改先前不屑的态度,瞪着圆溜溜的两眼望着明月,盼她开口。

要知道像她们这等人家,小姐们平时的日子可是很枯燥无聊的。每天做做针线,和姐妹们聊聊心事拌两句嘴,至多做首无病呻/吟的诗词,一天也就过去了。

闲书是不让看的,而丫鬟婆子们也不敢在小姐面前搬口弄舌,万一哪个故事不妥当,惹得小姐动了春心,不是被打死也要发卖,要知道江家已经出过一回事了,再处理起下人来可绝不手软。

明月笑了笑:“也不能说是故事,其实确有其事。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请大家来吃东西?”

三个小姑娘相互望望,心说:“难道你不是想要讨好我们,叫我们多同你说话,不要嫌弃你是个土包子么?”但这话不好说出口,只得默默摇了摇头。

明月早知会如此,煞有其事道:“你们可曾听说这世上有一种鬼怪叫做魍魉,是山野间污浊之气所化,一开始无形无体,专喜欢找体虚气弱的美貌少女附身,吸食她的精神和元气。我们山寨往东四十里有个三槐镇,因镇子中央有三棵数百年的大槐树而得名。镇上姓迟的富户有个女儿,刚十五六岁,小名怜儿,是个真正的美人胚子,只是身体不好,一有风吹草动就需得抓药吃……”

八娘三人没想到明月要讲的竟是个鬼故事,主人公又和她们情况相仿,俱都正襟危坐,紧张地望着明月大气也不敢出。

铃铛先是心下愕然,三槐镇她知道啊,离着山寨那么近,不少寨丁都是打从那里投奔来的,镇上哪有什么姓迟的富户?

随即她便明白了,定是小姐不知把哪本书上的故事搬到了三槐镇,拿来吓唬江家三姐妹。

想想小姐书房里那一大柜子书,铃铛登时就消了气,改而升起对八娘三人淡淡的怜悯之意。

“这位迟小姐性子温婉文静,没事在家中看看书养养花,轻易不出门,去年春天她舅舅过世,迟小姐随父母前去吊唁,在灵前被舅舅家请来的阴阳先生叫住,他说:‘小姐,我看你精气萎靡,印堂发黑,怕是身上带了不干净的东西。’迟家人自然是不信,那阴阳先生又道:‘若是不信,小姐可到灯下照照可是有两个黑影,一个是你自己的影子,一个就是附在你身上的魍魉。’”

八娘三人一齐变色,十娘道:“那她照了没有,结果如何?”

明月正色道:“自是照了,果如那阴阳先生所言,地上映出两个影子。阴阳先生说,他道行尚浅,没有办法帮迟小姐做法驱除,只能建议她平时多活动活动,多晒晒太阳。迟小姐归家后请了很多大夫去看,可惜魍魉这东西医药难治,不过半年就香消玉殒了。”

“啊!”三个小姑娘齐齐掩口低呼。

这时伙计送了点心茶水过来,江府的丫鬟早早接过,明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了,叫摆到八娘她们眼前。

八娘胆子最小,同十娘小声嘀咕:“十妹妹,咱们家中姐妹数你最是弱瘦,你多吃点,那魍魉太吓人了。”

十娘脸色发白,听这话偏要嘴硬,冷笑道:“什么魍魉鬼怪,不过是乡下泥腿子以讹传讹,用来诓骗无知妇孺的,亏你也相信这么离谱的事。”

这相当于当面指责了,铃铛偷眼去看明月,就见自家小姐不慌不忙,将目光投向十娘,笑道:“还真不能这么讲,魍魉自古便有,十表妹想是没看过《庄子·齐物论》,里面有一则故事,叫作罔两问景。罔两便是魍魉,景便是影,魍魉和影子因为朝夕相随,还有过一番问答,庄子乃是先贤,岂会胡说八道?”

十娘被问得张口结舌,八娘、九娘没想到明月突然搬出庄子的大作来证实自己,尽皆震惊地呆呆望着她。

恰在这时,明心楼的大门被推开,又一帮客人自外边进来。

灯影散乱间,十娘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就见她忙不迭地站起,慌张之下打翻了茶盏,滚热的茶水染到袖子上她也顾不得了,指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浑身打颤,“这,这……”说不出话来。

八娘、九娘顺她所指望去,见地上依稀竟是两个影子,似重叠又非重叠,随着十娘在晃动,无不花容失色,扭头去看自己的影子。

大门“咣当”一声被关上,地上的影子恢复如常。

十娘身体还在发抖,喃喃道:“怎么办,魍魉找上我了……”泪水充溢眼眶,看那样子,马上要哭起来了。

明月没想到十娘这么不经吓,她到没感到有什么歉疚,只是心中涌起了胜之不武的遗憾,抿了抿唇,道:“十表妹别慌,还不知道是不是那东西,为防万一,你还是快去走百病。”

十娘被她一言点醒,宛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对对,今天是正月十五,走百病。八姐九姐,你俩陪我去,咱们今天晚上沿着安兴的城墙一定要把四城都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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