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菱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地指出来。
上辈子的殷旭玦, 在没有跟她撕破脸皮之前一直是有礼而又克制的，若即若离，就算是成婚后, 殷旭玦对她跟婚前也没什么区别，彬彬有礼, 宛如对待一个陌生人。
闻菱那时一直以为全天下的夫妻都是这么相处的, 成亲不过是搬过去和夫君分房睡，一起用膳罢了。
直到闻莹大着肚子在她面前耀武扬威……闻菱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什么怕扰了你的休息，珍惜你……全是借口。
真正的真相就是, 他根本就不爱你。
只可惜闻菱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但上天既然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错愕的情绪只是一刹那, 等闻菱再度抬起眼时，已恢复了平静，淡淡道：“王爷说笑了，您身为天潢贵胄, 臣女怎会讨厌您。”
殷旭玦垂眸看她，那张俊朗的脸上写满了难过，苦笑道：“闻小姐的意思是……若本王不是王爷, 你就会讨厌我了吗？”
“王爷非得这样想……臣女也没办法。”闻菱浅笑，客气地道, “王爷若无别的事就请让让，臣女想回去了。”
殷旭玦盯着她无懈可击的笑容看了一会儿，忽地一笑, 动了动身体，让出了一条道路，道：“是本王唐突了，本王向闻小姐陪个罪，还请闻小姐莫要怪罪。”
“王爷您客气了。”闻菱口中这么说着，脚下不停，眼看着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殷旭玦忽地开口叫住了她，道：“闻小姐。”
待走离殷旭玦一段距离后，闻菱才转过了头，道：“王爷还有事吗？”
殷旭玦笑意不及眼底，笃定地道：“我们还会见面的，本王保证。”
闻菱唇角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冷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目送着那道纤细娇弱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殷旭玦收回目光，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哪里还有在闻菱面前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殷旭玦眸色暗沉，闻菱的难以接近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么多年了，以他的身份和长相，无数女人趋之如骛，就连世家贵女也都含羞带怯，只希望他能多看她们一眼。
闻菱这样冷冰冰的殷旭玦不是没见过，但都是一种接近他的手段。还没有一个能像闻菱这样，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为之所动，对待他永远是那副表情。
有点意思，殷旭玦心道，但他不会放弃的。
昨夜的事情发生之后，殷旭玦就知道，闻菱是个聪明人，绝不是好糊弄的。
聪明还家世上乘，这样的女子，才是合适他，也是最适合他登上那个位置的助力。
来日方长，殷旭玦脸上再度挂起了人畜无害的微笑，心道，闻菱，我们走着瞧。
……
待离开禅房有一段距离之后，闻菱揉了揉额，面上露出了些许疲惫。
为了赶在闻老夫人礼佛前把手串交给她，闻菱一大早就起床了，之后有走了很远的路去看闻莹，再之后……殷旭玦的纠缠也让她烦不胜烦，又累了几分。
等回到所住的厢房后，闻菱坐下歇了好一会儿，歇好了之后也快临近中午了，而恰在这时，谷雪也从外面回来了。
谷雪把手里的两个食盒放下，看着喜气洋洋的，道：“小姐，奴婢刚才去取午膳的时候得知了一个好消息，您要不要听？”
“什么消息？”闻菱一边问一边掀左边的那个食盒，待看到一碟眼熟的糕点的时候，她的眸色柔软了些许，唇边的两个小梨涡也浮了出来。
谷雪凑近了一些，神秘地道：“刚才奴婢去找影大人取糕点的时候，影大人说这后山有一汪温泉，其余三季都是干涸的，只有冬日才蓄满了水，问小姐您要不要去泡一泡。”
闻菱有些心动，犹豫道：“我若是去的话，会不会有些不方便？”
谷雪拍着胸脯担保道：“小姐您放心，奴婢特意问过影大人了。”
“影大人说这温泉从未被人发现过，所处的地方的很是偏僻，平常都没有人去，一直只有公子在用。”
谷雪笑嘻嘻地补充道：“公子昨夜去过了，今日不会再去，所以就来问问小姐您今晚要不要去试一试。”
谷雪把话说得这么清楚，闻菱也没什么别的问题了，当即又心动了几分，问道：“那你知道位置吗？”
“当然记下了！”谷雪笑道，“等晚上的时候，小姐您跟着奴婢走就是了。”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带上提前收拾好的换洗衣物，闻菱和谷雪就出发了。
……
而就在闻菱那边准备出发的时候，殷旭玦那边却一点都不平静。
今天明明是十六，却不知为何殷连城突然犯了病，浑身冰凉，整个人一点温度都没有。
殷连城强撑着一口气，吩咐影二把他放入温泉中，便紧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专心梳理体内错乱四溢的寒气。
影二喊上影四，焦急万分地带着殷连城朝温泉的方向赶，待把殷连城放入温泉，看着他逐渐没过水面，苍白的面色似有所舒缓的时候，影二松了一口气，倏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好像今天中午才和那个小丫鬟保证，自家主上今晚绝对不会往温泉去的，让闻小姐安心泡温泉。
影二：“……”完蛋了。
影二开始心虚起来，偷偷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待没瞧见什么别的人影，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可能闻小姐觉得不方便就不过来了，亦或是——
还没遇见？！
一想到这，影二又提起了一颗心。因为温泉很大，他当时为了以防万一，特意给那小丫鬟指的是另一头的方向，跟主上常去的地方是两个方向，就是为了防止他们两人遇见，这样总不会……遇见？
今日这事算是他自作主张了……
昨晚主上泡温泉的时候，影四在一旁说起了温泉的好处，主上沉默片刻，说以后有机会让闻小姐也来试试，最终因着男女大防，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但影二想着……只要不遇见，也没什么影响。而且来都来了，就让闻小姐试试呗。影二这么想着，就在送糕点的时候顺便告诉了闻菱的丫鬟。
温泉事小，若是闻小姐因着这件事对主上多了几分好感，那主上的幸福不就有着落了。
影二盘算的很好，只是万万没想到主上今日会突然犯病。
主上自从得了这个病，每年冬天都痛不欲生，极其难熬，吃药都不管用，唯有温泉能克制一二。
而主上和静远方丈交好，知道天鹤庙附近有一汪上好的温泉，抑制寒气有奇效，便约好每年冬天的时候过来住上一段时间，借那温泉熬过最难捱的一段日子。
一般来说，主上每月十五的病情是最严重的，需得泡一晚上的温泉，等到了第二日，也就是十六的时候，症状就会缓解很多，差不多到下个月的十五才会再犯。
如今连着犯了两次病……影二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再联想起最近主上频频的动作，影二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莫不是，主上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影二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被人戳了一下，他转头一看，就见影四一脸诧异地道：“怎么了？你要留着这里陪着主上吗？”
影二：“……不了不了，我这就走。”
待准备和影四一起离开的时候，影二回头看了一眼，除了紧闭双眼的殷连城外只剩下了缭绕的雾气。
影二松了口气，心虚地收回了目光，心道：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
……
闻菱到达温泉的时候，已是两刻钟后的事情了。
通往温泉的路崎岖曲折，也是难为谷雪能把路记得这么轻，一点弯路都没走的把闻菱带到了目的地。
看着面前的温泉，闻菱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她自小读一些游记的时候就很喜欢温泉，上辈子当了皇后之后才有机会尝试泡温泉，从此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自从重生以来，若说闻菱对上辈子还有什么怀念的，排在第二位的就是泡温泉，至于排在第一位的……那当然是御膳房的点心了。
也因此，在看着面前烟雾缭绕、热浪滚滚而来的温泉，闻菱的小脸上发自内心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唇边的两个小梨涡甜的似是盈满了蜜糖。
这次的温泉，再加上这两日的糕点，一不小心就欠了公子好几个人情。闻菱很想当面道声谢，可来了两天了，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公子。
若是把欠人情的对象换成别人，闻菱一早就坐不住了，肯定会第一时间想办法把这人情还上。但一想到她欠下的人情都是公子的，不是为何，闻菱心里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觉得……蛮高兴的。
想到这，闻菱发觉自己的脸颊烫了起来，伸手一摸，果不其然，那热度把她一路走来发凉的掌心都烫热了起来。
闻菱捧着自己的脸怔怔地暖着手，忽然感觉自己被碰了一下，转头一看，就撞上了谷雪担忧的眼神，她道：“小姐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没事。”闻菱放下手，轻咳了一声，道，“可能这里太热了。”
谷雪点了点头，道：“确实挺热了，小姐您脸都红透了。”
“……”闻菱只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又升高了一些，正色道，“真的很热，你看我脸都热红了。”
谷雪没察觉到闻菱在睁着眼睛说瞎话，深信不疑地点头道：“那小姐您快进去，奴婢就在附近守着。”
闻菱没再犹豫，朝着温泉的方向走进了几步，就开始慢慢地褪去身上的衣服，交给一旁的谷雪拿着。
因着今晚要来泡温泉，闻菱特意在里面穿了一件舒服的寝衣，轻薄透气，倏一进水就湿漉漉地沾在了身上，曲线毕露，连里面穿的樱粉色肚兜都能隐隐约约地瞧见一二。
反正周围除了谷雪也没旁的人，闻菱低头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太在意，在附近畅快地游了几圈后，就伸出胳膊趴在池边道：“那就麻烦谷雪你在岸边等一会儿了，我最多泡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谷雪应下，道：“小姐您放心，奴婢就在这岸边看着，您若是有什么事直接喊奴婢。”
“我知道了。”闻菱朝她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再度游了出去。
这温泉的池子比她想象的要大一些，一眼望不到头，而且也不算深，水面顶多将她头顶没过，脚下轻轻一蹬就浮上来了。
因此闻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反而因为好久没戏水了，玩心上来了，打算先在这池子里游上一会儿，看看这温泉的范围有多大，游累了再返回去安安静静地泡会儿温泉。只是闻菱水平不够，只能勉强游上一会儿，好在这温泉水不深，她还能时不时借力让自己再浮上一会儿。
说起来，她能学会在水里浮还是她表姐程子璇的功劳。
小的时候闻菱还未受到文姨娘她们的哄骗，和表哥表姐的关系特别好，也因着那时候每回回镇国将军府的时候，就跟着他们一起上蹿下跳，能在水里勉强浮起来也是在那时学会的。
那时候每回到了饭点，闻菱都成了一个泥猴，跟在表哥表姐后面无辜地瞅着程氏，直把程氏想骂她的心歇了，只剩下了心软。
想到这些，闻菱就忍不住唇边的笑意，望着氤氲的水面微微出神，好久没见表姐和表哥了，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们怎么样了。
想到他们，脑海中就又浮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微微笑着，那双原本充满漠然的凤眸慢慢地换成了笑意，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闻菱……闻菱她又脸红了，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再度升了上来，有如燎原之火，再加上温泉中的雾气，让她整个人昏沉了几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度见到公子，自从上次遇见，总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闻菱晕晕沉沉地这么想着，同时身子慢慢地向前游，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她再度挥臂游动的时候，倏然触到了一物。
闻菱脑子瞬间清明了几分，但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脚下一蹬，又往前窜了一点。
然后……她就直接撞进了一个充满了寒气的怀中。
硬邦邦的胸膛和她的额头相撞的时候，闻菱彻底反应过来了，猛地抬起了头。
恰在此时，殷连城倏然睁开了眼睛，低头看去。
隔着朦胧的雾气，对视的那一瞬，两人均怔了怔。
看着那张被雾气熏得艳若桃李的熟悉容颜，殷连城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手臂下意识地一带，就揽住了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
同一时间，闻菱刚刚还在想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殷连城，没想到下一瞬间就见到了他，恍然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腰突然被紧紧禁锢住，冰凉的触感刹那间顺着薄薄的寝衣蔓延开来，刺激得闻菱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望着那双黝黑的凤眸，闻菱大脑一片空白，眼睛慢慢地睁大了，膛目道：“你、你……”
浅淡的花香混着雾气飘入了鼻尖，似乎还带了一点甜甜的味道，那好像是……他上午做的糕点的味道。
来之前还吃了一块糕点吗……殷连城思绪纷飞，目光却凝视着那张娇颜，一动不动，直看得那张小脸红透了，连耳廓都染上了浓重的红色。
闻菱手忙脚乱地开始掰那条横在她腰间的胳膊，同时道；“你、你快放手！”只是因为羞赧，声音太小，刚一出口就融在了雾气中，随着风慢慢飘散。
殷连城感受胳膊上那点温热的触感不由一愣，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一闪而过：“你……我不是在做梦？！”
闻菱瞪圆了一双杏眼，红着脸咬牙去掰他的手，因为羞恼，还用了几分力。
但闻菱的用力对殷连城来说就跟抓痒痒差不多，只是让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怀里的娇躯……也是真的。
殷连城震惊之下，终于松开了手。
而闻菱倏一察觉到腰间那股禁锢她的力度松开，便像尾飞鱼似的拼命游了出去，落荒而逃，没一会儿身影就完全消失在了厚重的乳白色雾气中。
殷连城看着闻菱离开的方向怔怔出神，掌心里似乎还残余着点点温度，那是来自少女身上，带着暖意和浅淡香味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