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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民国丽人(六-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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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

天气正好,晴日当空。

乔秋露一早就过来了, 陪唐子明吃过早饭, 两人在院子里并肩散步, 时不时的说笑两声, 享受愉快的两人时光。

过了好一会,乔秋露偏过头,看着唐子明英俊的侧脸,忽然问道:“子明,你还不打算跟我说吗?”

唐子明一愣:“说什么?”

乔秋露嘟起嘴,哼了声,闷头往前走。

唐子明赶紧追了上去, 拉住她:“怎么生气了?”

乔秋露瞪了他一眼, 气道:“那天晚上, 在沈公馆,请你跳舞的小姐是谁?你跟我说实话,我未必会恼你,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觉得人家漂亮, 我也觉得。可你藏藏掖掖的,反倒叫我生疑。”

唐子明叹了口气,苦笑道:“秋露,我不是有意瞒你,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天, 不住摇头:“……那是张嫣。”

乔秋露惊讶地睁大双眼:“张嫣?是你的——”

唐子明点头:“是的,我的前妻。”

乔秋露不假思索,张口说了出来:“可从前,你说过,你的太太是个养在深闺,只知伺候公婆,满手满脑铜臭味的守旧妇女……”

唐子明皱眉:“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晚,她还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全无道理,我当时生气,现在回过头想想,有点担心她,怕她钻牛角尖,走了邪路。”

乔秋露便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

入秋了,天气还不冷,又是晴天,风也是暖的。

角落里几棵老树,叶子却泛起枯黄的颜色,就快到了飘落的季节。

乔秋露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子明,记得我们刚遇见的时候吗?我对着你,有无数的话想倾诉,那时我就知道,我的灵魂属于你。你的苦恼,我懂,我的苦恼,也只有你能理解。”

唐子明微笑起来,声音柔和:“我记得。”

乔秋露垂眸,继续道:“你的家庭使你痛苦,我又何尝不是?景年……他很好,这些年来,我们见面不多,可每次他到我家来,都会给我带非常贵重的礼物,但那不是我想要的。金钱和物质不能满足灵魂的空虚,认识你以前,我从不知道真正的快乐是什么。”

唐子明心口发烫,停下脚步,握住她的手:“秋露。”

乔秋露没有抬头:“我是这么的快乐,有时候,我却因此感到愧疚,就像背负着罪恶感前行。”沉默片刻,低低道:“张小姐很可怜。”

唐子明目光沉痛,苦涩道:“我们都是这个悲哀时代的受害者,阿嫣也是,所以我们应该联手对抗封建社会的压迫,而不是彼此怨恨。希望将来有一天,我和阿嫣,可以像你和沈景年那样,分开了依然是互相关爱,互相尊重的朋友。”

乔秋露心情激荡,坚定道:“会有那一天的!”

唐子明眼睛发亮,那光芒仿佛能照亮最深沉的黑夜,他目视远方,一字一字,掷地有声:“秋露,你看着,我会用文字改变这个时代!”

说到慷慨激昂处,他当即转身,回到书房,坐在桌案后,奋笔疾书。

乔秋露站在旁边看着。

刚写完一页纸,忽然听到敲门声。

唐子明写文章时,最怕无端受到打扰,因此拧紧眉宇,不悦地看着走上前的老管家:“有什么事?”

老管家呈上账本,说:“大少爷,这是上个月家里的支出,请你过目。”

唐子明厌烦地摆了摆手:“这点小事,你们自己处理就好,以后不用特地来找我。”

老管家说:“可以前大少奶奶都是亲自管账的——”

唐子明瞪他一眼:“什么大少奶奶?我和阿嫣离婚了,你听我的就是。”

老管家点了点头,又问:“厨房的孟妈妈说,最近城里的菜价涨了,拨下来买菜的钱不够用,你看是不是要再添点?”

唐子明忍着气:“行。”

“还有,上回你在家里举办诗会,送了几件昂贵的礼品给你的朋友,那几笔钱出去,都是记账的——”

“你作主就好!”

唐子明终于忍无可忍,站了起来,烦躁地走了两圈,停在乔秋露面前,满眼痛苦和悲愤:“秋露,你看到了,我能写出最有灵魂的文章,最华美的诗篇,却要被这些俗不可耐的琐事困扰。我的灵感如泉涌,他们……”

他看着茫然的老管家,更觉无力,深深叹息:“……这些可怜的人,却拿无关紧要的东西来烦扰我。”摇了摇头,喃喃道:“原谅他们,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多么可恨。”

乔秋露对他的苦恼感同身受,牵起他的手,安抚道:“不要紧的,子明,等我们结婚了,我们搬出去,住在属于我们的小房子里,不用多大,只要有一间明亮的书房,一间温暖的客厅。在那里,不会有人打扰我们。”

唐子明感动地握紧恋人的手:“……秋露,只有你懂我。”

老管家看看唐子明,又看看乔秋露,自我感觉站在这两人身边,正如一个硕大的灯泡,还根本照不到他们。

想走,又很为难。

唐家虽然人丁凋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里里外外那么多繁杂的事情,以前少奶奶一肩挑起,现在换成少爷,他却想当个甩手掌柜。

其实那也可以,只是涉及开销和钱,万一出了差错,下面的人担待不起,总得唐子明亲自决定。

正犹豫,外面有人惊喜叫道:“小少爷回来了!小少爷回来了!”

原来是早前派去接唐子睿的人到了。

老管家迎了出去。

唐子睿可以下地走路了,但还是拄着拐杖,一脚轻一脚重的,走到书房门前,他向老管家打了招呼,进门面对兄长。

唐子明放开乔秋露,转向弟弟,摆出长兄的气势。

“回来就好,去你屋歇着,我叫孟妈妈给你熬骨头汤。记住,功课不能落下,这几天在家休息,你也要勤读课文,我会定期考你。”

乔秋露弯下腰,温和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男孩,笑眯眯道:“子睿,你可有福气啦,你哥哥的才学,全上海的老师都比不上呢,以后你定能成才。”

唐子睿只看了娇俏的少女一眼,便移开目光,淡淡道:“我不会留在家里。”

唐子明扬起眉,讶然看向他:“你不在家里呆着,难道想去北平念书?不行,你年纪太小了,过两年再说,我亲自引荐你——”

“我会跟着张嫣。”

一阵死寂。

唐子明和乔秋露面面相觑,半晌无言,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开口:“荒谬!你跟着阿嫣作什么?她已经不是你嫂嫂了。”

“我知道。”

唐子明脸色复杂,瞧不出是震惊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点:“你总在青铜巷住着,你可知道外头说的有多难听?你疯了不成?我知你一向亲近阿嫣,但是子睿,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孩子气。”

“这就是我的决定。”

“你——”唐子明手指着沉默而倔强的孩子,愤愤道:“反了你了!不许胡闹,快回你房间,我看你是脑子不清醒!”

话音落下,因愤怒而思绪纷飞的脑海,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早说了送他回你那里,是他自己不肯。

——说不定,像你一样,注定是个多情的性子,看见漂亮女人就迈不动腿。

那时,唐子明只当阿嫣有意气他,随口胡说,可现在……他转过头,看着唐子睿尚且青涩稚嫩,却写满冷淡和疏远的脸,不由心惊胆战。

唐子睿比他小太多,和他也不亲近。

可再怎么样,也是他的亲弟弟。

唐子明的神色变了又变,越来越难看,挥手叫管家离开,带上门。

乔秋露不明所以,俯身摸摸唐子睿头上软软的碎发,亲切的说:“姐姐知道,你肯定是想张小姐了,对不对?你听你哥的话,上楼去,等你养好了伤,照样可以出门,时常探望张小姐。”

唐子睿眉目不动,冷冷道:“别碰我。”

乔秋露身形一僵,显出几分窘迫。

唐子明强忍着内心的情绪,看着乔秋露:“你在外面等我,我有几句话和这小子说,马上就出来。”

乔秋露不放心:“可是——”

唐子明坚持:“去。”

乔秋露叹了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唐子明紧紧盯着那个单薄瘦弱的男孩,满腹文采斐然,却不知怎么开这个口。良久,他沉声道:“子睿,别的我都可以不管你,但你若有败坏伦常,天理不容的龌龊心思——我定饶不得你!唐家也容不下这等无耻之徒!”

唐子睿抬头看他,忽而一笑:“那也好,不如你登报断绝与我的兄弟情谊,反正你最喜欢登报,将你的私事公之于众了。”

唐子明怒道:“岂有此理!我是你的兄长,长兄如父,你怎能这么跟我说话,没大没小,毫无礼数,谁教你的?”

“——迟了。”

唐子明瞪着他。

唐子睿低声道:“你差点逼死张嫣两次。第一次,你们的孩子没了,她一心求死,第二次,你为了外面的女人抛弃她……我没你这样的兄长,也没你这样的父亲。”

唐子明呆了呆,听他用无比平静的声音说完这段话,看着他冷漠的眼睛,竟不知怎么回答,缓了好一会,才道:“子睿……你太小,你不明白。”

他慢慢走了过去,站在男孩面前,放软了语气:“我和阿嫣没有爱情,无爱的婚姻,每时每刻都是凌迟。我希望借着我的行为,唤醒更多的人,我想拯救的不止是我,还有阿嫣,和所有受到包办婚姻残害的灵魂。”

唐子睿站直身子,抬眸直视他,神情冷然。

“你拯救这个时代,我只想保护一个人。”

唐子明一震,许久无言。

“来作个约定,大哥。”唐子睿平静地面对兄长,不卑不亢,语调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我知道你会把我锁起来,关在楼上我的房间。如果我能离开,从此以后,你就当我这个弟弟死了,对外也可以不认我。”

唐子明不可置信地摇头,喃喃自语:“你……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唐子睿眉眼冷淡,沉着道:“沉溺于文字筑起的世界,分不清真实与理想的人,只有你。”

白天艳阳高照,到了晚上,一场瓢泼大雨侵袭了整座城市。

何妈忙着楼上楼下关门、关窗户。

鸟笼里的鹦鹉瞧着老妈子跑来跑去,也扑腾着翅膀,尖叫起来:“漂亮!美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阿嫣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捧着一面镜子,闻声眼睛抬了一下:“乖宝贝,别怕,只是下雨。”

鹦鹉团团转了几圈,又安分了。

过了半个小时,阿嫣起身上楼。

何妈还在楼下待着,不时看向紧闭的大门。

阿嫣站在楼梯上,说:“别等了,锁门睡觉。”

何妈犹豫:“可子睿小少爷说过——”

阿嫣笑了笑:“这么大的雨,他怎么过来?难道唐子明开车送他么?再说了,那天沈公馆的舞会,我给唐子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会放唐子睿过来才怪。”

何妈叹了口气,点点头,过去锁门。

阿嫣躺上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进入梦乡,睡到半夜,迷迷蒙蒙的,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小姐!小姐你快出来!”

她只好披上外衣,走出去。

楼下,小小的身影靠在门边,全身上下都在滴水,整个人像是从河里捞出来的,地上已经汇聚了一滩水,细细密密的,向四周无声扩散。

唐子睿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倒下,坐在地上。

何妈急的快哭了,拿毛巾给他擦头发,看了一眼他的腿,颤抖地用手摸了摸,膝盖处全是血,脚踝肿的厉害,只怕以后不瘸也得留下病。

“小少爷,你这是何苦?在家里呆着不好吗?唐家本来就是你的家,你……唉!你叫我说什么好?现在打电话,方医生也不会来,这可怎么办?你的腿……你的腿……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唐子睿嗓音沙哑,语气却很淡:“本想爬树下来,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雨大,没人看见。”

“你想过来,明早叫车夫送你来,不好吗?弄成这样,小姐怎么跟大少爷交代?你……你啊!”

唐子睿笑了一声,看着楼上的女人,脸色惨白,眼睛却很亮,暗光涌动。

“从今往后,不用交代了。”

何妈扶他起来,搀着他坐到沙发上,上楼拿了干净的换洗衣服,也不管是在客厅了,催他换上,一边进厨房烧水。

等他换完衣服,阿嫣走了下来。

唐子睿问:“你为什么没留门?”

阿嫣回答:“以为唐子明会把你关起来。”

唐子睿静了静,拧起眉,显出几分不悦:“我不会骗你,就算用爬的,我都会爬回来,你要信我。”

阿嫣没说什么。

唐子睿捏紧拳头,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几下,低低道:“……总有一天,我会长大,等到那时——”

“与我无关。”

唐子睿眸色瞬间暗了下来,像白昼黑夜瞬间替换。他别过头,赌气似的沉默很久,又道:“我不念书了。”

阿嫣看了看他:“那你想干什么?”

唐子睿说:“念书没用,文人不能救国,也不能保护重要的人。”

阿嫣摇头:“不对。”

唐子睿皱眉,看向她。

阿嫣倒了一杯壶里的冷茶,捧在手心,神色淡然:“文人是一个时代的风骨,你哥哥虽然活的过于理想化,于公于私,却是真的想凭借手中一支笔,救国救民。”

唐子睿嗤了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别人提着刀而来,你拿着笔能自保么?我早听腻了他长篇大论的演讲,全是傻话。”

“傻是傻了点,但有理想总是好的。”

唐子睿低哼了声,嘀咕:“……所以你喜欢他。”

阿嫣眼角余光瞥向他,低头喝了口茶:“不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只要他不妨碍我,他是怎样的人,我不在乎。我在意的,唯有——”

她站起身,看着笼子里的鹦鹉。

那只鸟很配合地叫了起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阿嫣抿唇一笑:“……真乖。”

回头,看着唐子睿,眼神又趋于平淡:“你的路,你自己走,后果你一力承担,我不干预。”

百乐门来了一位新的歌星。

名字起的很简单,不是洋气难记的英文名,也不是花哨的艺名,就只阿嫣两字,因为过于常见,刚开始,许多客人觉得土气。

渐渐的,这种话没人说了。

女郎人美歌甜身段好,往台上一站便是最耀眼的存在,全身上下最勾人的,要属那一双似多情似无情,笑骂皆迷人的眼睛。

多少男人倒在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下,从此千金散尽博一笑。

唱完歌,从台上下来,总有一群男人等着,众星捧月般围在女郎身边,只为了说上一两句话。

不出两个月,阿嫣已经坐稳了百乐门头牌歌星的宝座。

这当然是好的,不过很快,她又有了新的烦恼。

半个月后,就是一年一度的百乐门选美盛会,届时会由来客投票选出众望所归的选美皇后。话是这么说,实际上,比赛开始前,候选人的金主就会开始买票,谁出的钱多,最后赢的便是他捧的人。

比起纯粹的选美,更像炫富大赛。

问题来了。

阿嫣记得和唐子明还有三睡,她原本并不着急,一来放长线钓鱼,二来沉迷于追逐梦想不可自拔,正因为这样,她虽然有无数的追随者,其中不乏有名有姓的商界大亨,却一直没有依附任何人。

换句话说,没金主,没有真正的后台。

这样不好。

老古董好心建议:“宿主,你真想得那什么皇后,可以考虑一下沈景年。”

阿嫣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他病成那样,别说采阳补阴,我压他一下都怕他咳我一身血,到时他真的在我床上咽气,巡捕房的人来了,不好交代。”

“……”

老古董无语了半天,说:“你的元神尚在,既然能用媚术,也能救人。”

阿嫣摆了摆手:“他一不是特别好用的镜子,二不是能说会道的鹦鹉,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救他?”

老古董问:“那找别人么?”

“路是死的,人是活的……”阿嫣想了想,慢悠悠道:“不慌,稳得住。”

两天后,齐正快步走进小客厅,对靠在椅子上读报纸的男人说:“二爷,阿嫣小姐来了。”

沈景年翻了一页报纸,问:“说明来意了么?”

齐正回答:“还不是选美皇后那事。”

沈景年挑眉,看了看他。

齐正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听人说,最近阿嫣小姐一门心思扑在选美比赛上,歌都不怎么唱了。她认定自己会赢,也不知谁给的信心。上次我去百乐门,还见她追着袁五嚷嚷,说什么等她赢了,不要叫皇后,要叫世界第一美的阿嫣,袁五都没辙了。”

沈景年好笑:“艾丽莎背后有吴老板,仙蒂有楚先生捧,她有谁?”

齐正手一摊:“这不来找你了么?”

沈景年又笑了一声,吩咐:“请进来。”

没多久,阿嫣跟着齐正进来了,见到他,叫了一声‘沈先生’。

沈景年问:“找我有事?”

阿嫣脱下白色的手套,一双神采焕发的眼睛,透过帽檐垂下的黑纱,望向他:“明人不说暗话,我就直说了。沈先生,这个月百乐门该给我的,你少给一成,请你帮我个忙,替我作中间人,请青帮的郑老板一道吃饭,介绍我们认识。听说你同他熟悉,是拜过把子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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