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来到地里的时候事情已经被从镇上回来的齐正军武力镇压了, 但从现场的一片狼藉来看，刚刚的打斗应该十分激烈，因为地里刚种下去的庄稼都被夷为平地了。

四周围满了干活的村民和一些闻声而来看热闹的群众，里三圈外三圈的将云阳几个围在中间, 看到云夕来了，大家赶紧让开一条道, 云夕一身严肃的走进去, 见云阳和云回城舅甥俩鼻青脸肿，衣服也被扯破了几处, 好在想城脸上没伤, 想来没有参与斗殴。

与舅甥俩打架的一个叫黄石头，十六岁，一个叫刘鸡笼, 十二岁，他们俩和舅甥俩情况差不多, 也是鼻青脸肿, 衣服也被扯破了。

双方仍旧一脸怒意和不服, 皆虎视眈眈的盯着对方, 齐正军站在他们中间，不知道在想什么正走神。

“妈，你总算来了，他们打老舅和哥。”云想城见妈妈来了，立即跑过去告状。

云夕正要向前出声，齐正军回过神来, 朝她投来一个制止的眼神，然后朝云阳等人说：“你们觉得自己很厉害吗？那好，你们一起上，过来打我！”

云阳几个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却不敢动。

围观群众也不知道齐正军是什么意思，云夕想了想，倒是明白了齐正军的用意，遂不再出声，带着想城退后了一步。

“来啊，你们不是一身是劲吗？想打架吗？拿出你们的本事来，今天你们要是能把我撂倒，我敬你们是英雄！”齐正军本就高大魁梧，一身军威，这样拔高声音说话，仿佛地都为之一震。

在场众人都惊了一跳，就连被赵先进叫过来的许建业和黄石头两人的家长也都静静看着不敢出声。

几个孩子心神一凛，都被激励了，握着拳头就朝齐正军打去。

齐正军不为所动，见他们到了自己身边一步远的距离时才出手，先是一把抓住了黄石头打过来的拳头，轻轻一拽，接着脚一勾，就将他放倒在地，他见刘鸡笼和云回城左右过来了，一手拽住一个孩子踢过来的脚，轻轻一提，就倒提了起来，然后扔在了地上。

云阳倒是机灵，知道搞偷袭，饶到了齐正军身后，一个猛虎扑就扑到齐正军的背上，双手箍住了齐正军的脖子，整个人都攀附在了他身上。

齐正军侧头笑了，“不错啊你小子，倒是会一点小战略。”

“那是，怕了？怕了就叫英雄啊！”云阳得意洋洋说。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云夕无奈摇头，真是不自量力。

齐正军也笑了笑，下一秒反手抓住云阳的胳膊，用力一甩，就将他整个人都甩了下来，再一个敏捷的擒拿动作，将云阳的手反转在后背，按在了地上，气都没喘一下，笑问：“怎么样？还认为自己是英雄吗？”

云阳有些懵，不知道齐正军是怎么样把他甩下来的，他不服气，还要反抗。

齐正军倒是有些欣赏他的狠劲和不服输的性格，想陪他玩一玩，便松开了他。

云阳爬起来抡着拳头就快速朝齐正军打去。

齐正军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倒是有些意外，退后了几步，然后身影一闪躲开了云阳的袭击。

云阳转过身再次朝他打去，但每次都是快到齐正军身边时就被齐正军轻松躲开了，他又急又气，累得满头大汗，却一下都没碰齐正军，气得又朝他扑了过去。

齐正军这次没躲开，让云阳扑过来攀附在了他身上。

云阳像壁虎一般扒拉在齐正军身上，得意说：“叫英雄！”

“英雄？小子，看着我怎么把你变成狗熊的！”齐正军拽住云阳的裤头轻轻松松将他拽了下来，提在了半空中。

云阳没料到他这么大力，竟然毫不费力就将自己提了起来，他仍旧不甘心，不停的挥着拳头朝齐正军打去。

齐正军热得汗湿了后背，不想陪他玩了，在空中一个翻转就将云阳给翻了过来，轻轻放在了地上。

云阳只觉得一个天旋地转，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站在了地上，他看着齐正军，眸中溢出一丝惊奇和佩服，也没有再朝他冲过去。

回城几个更是不敢过去了，齐正军太厉害了，他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齐正军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朝云阳几个说：“你们是男人，男人的力气和拳头不是用在无畏的打斗和争执上的，你们要是想做英雄就得把自己的力量用对地方，自古以来，没有哪个英雄是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动不动就打架斗殴，英雄的用武之地应该是战场，英雄是用来维护和平和正义的，是用来保护国家和社会以及自己的家人的！”

在场众人都被齐正军这一翻慷慨激昂的话激励得内心澎湃，人人都对齐正军肃严起敬，这便是军人的威严和魅力。

云阳看着齐正军，脸上也浮现出敬意来，他握紧拳头，觉得自己在齐正军面前实在太渺小了，根本不值一提，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前面的十八年都白活了，庸碌无为，毫无价值。

他心中有股力量在蠢蠢欲动，他似乎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要改变自己，他要做一个真正的英雄！

……

“说，为什么打架？”回到家，云夕手里拿着竹条，指着面前的云阳和云回城怒问。

云阳和云回城低着头不作声。

云夕狠狠举起竹条就要朝他们抽去，但见他们吓得缩成一团，加上他们那一脸的青紫，她又下不去手，只好转了方向，抽在了他们旁边的地面上，尘土飞扬。

双胞胎兄妹站在一旁都吓了一跳。

云阳和云回城见竹条打在地上，猛的松了口气。

云夕看着舅甥二人，气不打一处来，“我让你们去上工挣工分，千叮万嘱要你们要好好干活，服从管教，你们呢？跑到地里又跟人家打架，你们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云阳看了姐姐一眼，嘀咕说：“谁让他们骂我们。”

云夕问：“他们骂你什么了？”

云阳张了张嘴想说又没说。

云夕只好问云回城，“回城，你说。”

云回城看了自家老舅一眼，没敢说。

云夕转头，“想城，你说。”

云想城突然就哭了起来，“他们骂妈你是被人抛弃的不要的女人，说爸再也不会回来了，说我们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老舅气不过才打他们的，呜呜，妈，爸真的不会回来了吗？爸不要我们了吗？”

云回城也抹起了泪，云阳则握住了拳头，他才不信姐夫会抛弃他们，姐夫一定会回来的！

云夕心中的怒火顿时就散了个干净，她放下竹条，把想城拉到怀里，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道：“不哭，就算你们爸不回来了，你们还有妈，有妈在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妈！”云想城扑进妈妈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妈这样说是不是表示爸爸真的抛弃他们，不要他们了？

云夕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她没想到云阳他们这次打架是为了维护她，她心里又感动又欣慰，几个孩子现在虽然作风不良，恶行累累，但她这个姐姐和妈在他们心里还是有一定的份量的。

她把想城哄好，朝大家招手，“都过来。”

几个小的都依言走到她身边，云阳磨磨蹭蹭的也还是走了过去。

云夕看着他们语气温和了许多说：“这次虽然是黄石头他们有错在先，但你们也不能动手打人，动不动就动粗那是野蛮人干的事，现在是有秩序有规矩有法律的文明社会，我们都要做文明人，要是人人都学你们一言不合就开打，那这个社会不就乱套了吗？”

“妈，我知道了。”回城点点头说。

想城念城也用力点头，“我们记住了。”

云阳不作声，云夕问他，“你呢？”

“我尽量忍着不动手就是了。”云阳别扭说。

今天他本来也没打算动手，谁让那两个猢狲不停的瞎咧咧，他忍不住才动手的。

云夕也知道他大了，性格已经形成，要改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急不来，便没再说什么。

见舅甥两个一脸青紫，她叹息一声，站起身去厨房舀了半碗米，走出院子，来到邻居家门外喊道：“周奶奶，在家吗？”

“在，是云夕啊，快进来快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一边应着一边走出来打开了院子的门。

云夕笑着问：“周奶奶，您家里有鸡蛋吗？如果有，我想拿米跟您换几个鸡蛋，成吗？”

“有，家里那两只母鸡一天两个蛋，我家小毛吃一个，还能剩一下，存了老不少，云夕啊，你要多少？我给你拿。”

云夕把手里的碗往老太太手里一塞，“就这些米，您老看着能换几个就给我几个。”

“这……”周老太看了看手里的半碗米，想了想把碗塞了回去，“这米你拿回去，先拿几个鸡蛋去吃，等你手上松快了再还就是。”说完不等云夕再说话，快速回屋去拿鸡蛋了。

云夕抱住碗，知道老太太是好心，体谅她困难，鸡蛋在这个时代是多珍贵的东西，一般情况是不会借的。

“这五个鸡蛋是近几天下的，新鲜着呢，够吗？不够我再给你拿几个。”周老太很快用碗装了几个鸡蛋出来，笑呵呵问。

云夕只拿了四个放在自己的碗里，说：“四个就够了，谢谢您，周奶奶，等我发了工资就立即还您。”

几个孩子也有一段日子没见荤腥了，让他们一人吃个鸡蛋。

“没事，家里不缺鸡蛋，不着急。”周老太说。

云夕拿着鸡蛋回到家，烧水煮熟了，捞出两个用帕子包住，把云阳和回城叫到面前，“来，用鸡蛋滚一下，消淤消肿。”

“鸡蛋？！”舅甥两个听说是鸡蛋，眼睛顿时就亮得跟电灯泡似的。

云夕说：“别动，先给你们滚了脸再吃。”

“滚啥脸啊？姐，这点伤明天就好了，快，给我吃，吃下去我的伤好得更快！”云阳立即就去抢云夕手里的鸡蛋。

回城也说：“是啊，妈，快给我，我老久没吃鸡蛋了，都快忘了是啥味了。”

“别动，先滚了脸再说。”云夕拍开两人的手，将他们拉到面前，拿着鸡蛋在他们脸上淤伤的地方轻轻滚着。

“鸡蛋？鸡蛋在哪？”想城念城姐弟俩在院里听到鸡蛋两个字，都冲了进来。

云夕用头撇了撇锅，“锅里还有俩，你们姐弟一人一个，去吃！”

“真的？”想城念城立即跑到灶前掀开了锅，见里面果然躺着两个鸡蛋，高兴得笑弯了眼。

想城拿起勺子就舀了出来，放在盆里用冷水凉着，才放了半分钟，两人就等不及了，一人伸手捞出一个，往灶台上一磕，把蛋壳磕破了个口子，三两下就将鸡蛋剥了壳，轻轻的咬了一口，细细嚼着，闭上眼睛，一脸享受，格外幸福。

云阳和回城听到姐弟俩吃鸡蛋的声音，闻到鸡蛋特有的香味，不停的咽口水，滚了一会儿，云阳实在忍不住了，一把将云夕手里的帕子夺了，打开帕子就将鸡蛋拿了出来，也不顾烫，一口咬了大半，烫得直呼哈，但脸上却是满足的笑容。

回城也想学舅舅用抢的，但又不敢，只好眼巴巴看着他们吃得喷香。

云夕叹了口气，把帕子打开，“吃吃。”

“谢谢妈。”回城难道的道了谢才把鸡蛋拿了，蹲到门槛上小口小口的吃起来，也是满脸的笑容。

一个鸡蛋根本不经吃，没一会儿就吃完了，几个孩子连掉在衣服上的鸡蛋屑也不放过，用手指沾起来吃掉，然后喝了一大瓢水，打了个鸡蛋嗝，觉得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

云夕见几个孩子吃个鸡蛋都能乐成这样，心里有些酸涩，心中暗暗发誓，她一定得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闹腾了一阵，天快黑了，云夕让云阳和回城去做饭，她趁天还没黑把明天给齐萧的题目写出来，念城跟着她坐下来继续练字，因为赶时间，她也没管念城的字练得怎么样了，想在天黑前将题目出好，煤油灯得节省着用。

突然，想城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她身边说：“妈，我不想上工了，我想上学。”

云夕一愣，转头看向女儿，见女儿瘦瘦的小脸上全是认真，眼神也透着坚定，她心里一松，说：“你先坐下，等妈忙完再说。”

想城点点头，坐在一旁的长凳子上，看着妈妈。

天黑前，云夕总算是把题目赶出来了，她把笔和本子放在一旁，看着女儿问：“咋突然又想上学了？”

“上工太累了，太阳又大。”想城说。

“可是孩子，上学也累，起早贪黑，寒窗苦读，而且时间很长，一旦决定要念书，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也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不上就不上的事情，你要想好了，你能坚持下来吗？”

想城闻言立即变了脸色，不作声了。

云夕知道，想城和她的父亲肖斌的性格极像，都是贪图享受，不肯吃苦的人，也是一个做事没有毅力的人，她之所以想上学是因为觉得上工太累了，她以为上学比上工要轻松，她一旦去上了学，体会到上学的不易后，又会打退堂鼓，所以一定要将上学的坚难和辛苦提前告诉她。

云夕想了想，朝厨房方向喊了一句，“云阳，回城，你们过来一下。”

舅甥俩立即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云阳问：“姐，啥事？”不会又有鸡蛋吃？

云夕说：“刚刚想城跟我说不想去上工，想上学，你们俩呢？还愿意去上工吗？”

“姐，我都这么大了难不成还要念书？别人会笑话我的，我还是去上工！”云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