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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亮大吃一惊,因一向对司马嵘印象颇佳,便忍不住多嘴问道:“晏清公子做了什么可疑之事么?”

王述之顿了顿,苦笑:“何处不可疑?不说前面那些事,单最近而言,庾氏气数将尽,我倒是不急着对付太子,他却似乎极为上心,你说太子一旦失势,意味着什么?”

裴亮面色微变:“朝廷将会有动荡。”

“正是。”王述之立在窗前,抬手捻起一只掉落在窗棱上的花瓣,神色不明,“或许他的确和庾氏有仇,只是这仇,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近日谢逸、谢卓兄弟二人相继受到重用,恐怕也并非巧合。我早说过,晏清并非池中之物,他的所作所为,也必然有其深意。”

裴亮一脸不解:“丞相怎么忽然……属下记得上回在会稽,丞相说不必查他,还说要赌一赌。”

王述之沉默半晌,将那花瓣弹开,轻笑道:“赌心么?也算是赌赢了。只是如今看来,怕是有更为重要之事,将他牵绊住了。”

裴亮听得云里雾里,挠了挠头,也不再多问,抱拳应了声“是”便退出去。

室内恢复寂静,王述之依旧立在窗前,唇角挂着浅笑,看向月色的黑眸中透着几许期待,轻叹道:“不找到症结所在,如何对症下药?”

第六十三章

司马嵘从幕府回来,听闻王述之陪同王夫人出去了,一时无事可做,便往后面的湖边走去,才行到一处假山前面,就隐约听见有人提到自己,下意识顿住脚步。

此时夏意正浓,所过之处皆是绿荫成片,间或几声蝉鸣,将两名婢女的窃窃私语声掩盖其中,奈何他耳力极佳,竟听得清清楚楚。

“晏清公子毕竟是男子,不能生不能养的,又没有显赫光耀的门楣,夫人当然不乐意啦!”

“话虽如此,可丞相还是每晚都往晏清公子那里跑,说不定夫人也拿他没奈何。”

“可丞相只待片刻就走了呀,比往日生疏多了,丞相毕竟是孝子,说不定久而久之,就当真听从夫人的话了呢?其实,晏清公子不跟着丞相也好……”

“怎么个好法?难不成你看上他了?嘻嘻!”

“啐!胡说什么?你没瞧见夫人最近总是被京中各家官妇邀过去游玩么?十个有九个家中有待字闺中的女儿。夫人今日将丞相拉过去,就是为了见郗太尉家的小女,晏清公子若是知晓,定要伤心的。”

“快照着水瞧瞧你这两道愁眉,还说不是看上人家了?”

“你说我做什么!自己还不是一个样!”

“哈哈!我可不像你这么口是心非!我就是喜欢又如何?你问问府里有几个不喜欢的?晏清公子虽然身份低微,可气度一点不比丞相差。我们宁愿嫁给他,也不要嫁给粗鄙的佃农!”

“想得美,说不定哪天被个官老爷瞧上了,丞相打发你去做侍妾。”

“打死我都不乐意!你这贱蹄子就不会说句好话!”

司马嵘并未注意后面的笑闹声,只是木然地抬腿离开,直到在湖边凉亭坐下才缓过神来,只是脸色已趋于苍白。

他前几日给太后写了一封信,称听闻父皇上回病倒,心中甚是担忧,又极挂念太后,遂决定回京探望。这封信交给了皇兄,想必他已经派人送过来了,不日便可交到太后手中。

回宫的日子越近,他就越是心神不宁,已经接连好几夜睡不安稳,辗转反侧间,眼前总是浮现起王述之那双流光溢彩的笑眸,不知该如何应对。

司马嵘在湖边一直坐到夕阳落山,让府中奴仆好一番寻找,听说丞相留在郗府用饭,顿时没了胃口,推说身子不适,便回房歇着了,迷迷糊糊间似乎又回到停云殿,王述之跪在台阶下看着自己,神色黯然,自己心口抽痛,愣是痛醒了。

夜色渐浓,王述之回到府中,送母亲回房歇息,一转身便匆匆将管事叫过来,问道:“晏清今日可好?”

管事一五一十作答:“瞧着气色不佳,回来后独自在湖边坐了许久,未用晚饭便歇息去了。”

王述之听得直皱眉,挥手将管事屏退,抽出藏在袖中的一沓卷宗放在架子上,转身便要去看他,只是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就见裴亮匆匆行来,只好止住脚步,转身走回案前。

裴亮进去时正看到他从架子上抽出那卷宗,上前道:“丞相,晏清公子近日往城西一家器物铺子跑过几趟,属下查不出他去那里做什么,不过发现那家掌柜与谢氏有来往。”

王述之抬头看他:“这么容易就查到了?”

“是,属下也觉得奇怪,晏清公子每回都堂而皇之地进去,似乎毫不担心被人瞧出端倪。”

王述之微怔,垂眼盯着面前翻开的卷宗,低声道:“他是有意让我知晓,还是毫不在意被我查出来?”

裴亮听他自言自语,不敢胡乱应声,只好沉默。

王述之回过神来,又问:“还查到些什么?”

“他们不仅与谢氏有联络,而且与景王来往密切。”裴亮见王述之眼神微凝,又道,“属下斗胆猜测,二殿下正在景王那里养病,这几方人马互相关联,究其根源应当与二殿下有关。”

王述之沉默许久,点点头:“二殿下在宫中能活至今日,应当不简单,倒不是我小瞧他,只是据说他与废人无异,是以一直不曾放在心上。你再去查一查,那二殿下近况究竟如何了。”

“是。那晏清公子……”

“费解……”王述之摇头而笑,“他既然与皇子有联系,想必其家族原先是参与过朝堂争斗的,只是我翻了许多卷宗都看不出他究竟出自哪家。迁都以来,内乱从未平息过,一朝升天者有之,一夕灭亡者有之,可那些家破人亡的,既要与太子有仇,还要门第较高,眼下再加一条,与景王或二殿下有利益关联,就幕府掌握的线索,竟找不出来这样特殊的家族。”

裴亮有些吃惊:“幕府几乎掌握了全国机要,竟然查不出来?”

王述之叹口气,冲他招招手:“你再替我瞧瞧这些,这可是今日从郗太尉手中骗过来的,看能否理出头绪。”

裴亮不擅长理卷宗,不由头大,想着此事较为机密,丞相不做只能自己做,便硬着头皮过去了。

王述之替他挑亮灯芯,交代了一声便匆匆出去。

到了司马嵘那里,见里面一片漆黑,有些踌躇,正抬手欲叩门,忽然见门从里面打开,不由愣住。

司马嵘掀起眼帘,眸中流露出几分迷茫与昏沉,少了平日的清明,似乎刚睡醒,看到他无声无息站在门口,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梦外,下意识抬手,手指在距他面颊半寸处停下。

王述之急忙将他的手握住,眼底溢满惊喜:“晏清!”

司马嵘怔了怔,突然清醒过来,急忙抽出手:“你回来了?”

王述之因这句简单的话生出几分悸动,重新将他的手捉住,目光牢牢锁在他脸上:“你晚上不曾用饭?哪里不舒服?”

“我不饿。”司马嵘随口应道,可话刚说完,肚子忽然拆起台来,竟“咕噜噜”叫了几声,不由面色尴尬。

王述之急忙将他拉进去:“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过来。”说着不等他拒绝,便急匆匆转身出门。

司马嵘走到门口看着他在月色下远去,眼中俊逸的身姿与梦境里落寞的背影相重合,心中一慌,急忙深吸口气,转身走到案前坐下。

王述之叫人去热了饭菜,亲自用食盒提过来,一样样摆好,拿了筷子塞到他手中,含笑道:“快吃罢,肚子饿久了不好。”

司马嵘见他自己也拿了碗筷,诧异道:“丞相晚上没吃饱么?”

“郗太尉府中的饭菜不合口味,我吃得少,眼下又饿了。”

司马嵘垂眼,未经思索便给他夹了菜:“你去郗太尉府中了?他上回不是因为你拒亲恼了你么?”

王述之眸中微亮,看着他:“他恼了,他夫人可没恼,硬是拉着母亲去用饭,还想着与我结亲。"说着见他筷子微微一顿,笑起来,“我不会答应的。”

司马嵘喉咙微涩,沉默地吃了些饭菜,见对面的目光愈发炙热,身子竟也控制不住热起来,忙放下碗筷,尴尬道:“有劳丞相挂念,我吃饱了。”

王述之亦放下碗筷,含笑看着他漱口,看着他拿帕子擦嘴,一举一动毫无名门士子的洒脱,却又处处彰显矜贵,有着他独特的内敛气韵。

司马嵘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见他低头漱口,便掩饰着复杂的心绪收拾食盒。

“放着罢,府中又不是没有下人。”王述之拦住他,“明日给你这里安排两个仆人,有事随时吩咐,省得麻烦。”

“不必,我原本就是下人,让人伺候会不习惯。”

“那怎么可以?你刚搬过来时就是这套说辞,怎么这会儿还用?你哪里是下人了?如今谁不知你我二人的关系?”

司马嵘气息微乱,抬眼定定地看着他,黑眸在昏暗的烛火映照下透着几分柔色。

王述之抬手理了理他鬓角一缕细发,笑眸含着情意:“晏清,我给你添两名仆人,你接受么?”

接受了仆人,便是接受二人不同寻常的关系,司马嵘心中清楚,可只是稍微一犹豫,便让他吻住了唇,意识顿时迷乱。

王述之搂紧他的腰背,指尖轻揉,半晌才松开他的唇舌,又细细密密亲吻他眼角、鼻梁,脸颊各处。

“答应我,可好?”

司马嵘双手攥拳,想要后退,却让他就势推倒在榻上,这暧昧的姿势顿时在二人间勾出火来。

王述之怕自己再难控制,急忙撑起身子,深深看着榻上的人,眸色暗沉。

司马嵘心里一空,缓缓睁开眼,胸口仍在剧烈起伏,双眸却茫然地看向阴影深处的房梁。

王述之手指轻抚他唇瓣:“晏清……”

司马嵘忽地起身,与他靠得极近,眸中的茫然倏地不见踪影,沉幽幽的深潭压抑着浓烈的情绪,哑声道:“若是答应你,我会放弃许多,将来万一你不能与我同甘苦、共进退,我……”

“我会!”王述之不等他说完,急忙答应,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司马嵘紧紧盯着他,深吸口气,舔了舔唇,忽然抬手勾住他后颈,重重吻在他唇上。

王述之如遭雷击,巨大的惊喜冲击得他怔在当场,感受到唇边的柔软灼烫,气息陡沉,一把将他抱紧,恨不得将他从胸口按进去,立刻张口将他迎了进来,随即狠狠勾住他舌尖。

司马嵘脑中倏地空白,眼睫颤抖,气息急促。

二人正急剧升温,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顿了顿,只作未听见,想不到那声音越来越急,只好停下。

王述之气息粗重地看着身下的人,缓了片刻,扬声道:“出了何事?”

司马嵘听着他嗓音里的哑意,耳根灼烫。

外面的人急速道:“禀丞相,皇上晕过去了!”

第六十四章

皇帝重病,王述之身为百官之首,立刻前往宫中主持大局,同时下令各层封锁消息,所有通往京城的道路都实施戒严,一时间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京城附近处处皆兵。

皇帝昏迷不醒,太医说得委婉,能否熬过此劫全凭天意,一言激起千层浪,所有人心中都活络开来,单看王述之日夜守在宫中,便更加体会到王氏的权势滔天,想起不久前王氏遭遇的劫难,不由冷汗直冒,暗自庆幸当初未曾落井下石。

庾皇后从皇帝寝宫出来,一抬眼便见王述之远远走来,虽容色憔悴,身形却一如既往的俊逸洒脱,不由目光微沉。

王述之上前行礼,挑不出任何错处,唯独笑容颇显意味深长。

庾皇后目光一利,笑了笑:“丞相辛苦了。”

“为陛下分忧,乃臣分内之事。”王述之唇边带笑,眸色却是微红,显然最近未曾好眠,“皇后应保重凤体,此处由臣守着便是。”

庾皇后暗中咬了咬牙,冲他微微一笑:“丞相不必急着进去,太后正在里面,想必不希望被人打扰。”说着又狠狠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王述之怔了怔,心中微感诧异。

太后与皇帝素来不和,这已不是秘闻,如今皇帝病重,太后前来探望乃情理之中的事,只是他万万没料到,太后竟天天往这里跑,且一待便是数个时辰,每每都撑到疲倦至极才让人扶着回去歇息,端的是一副慈母模样,甚是蹊跷。

庾皇后回到自己宫中,越想越是心中难安,沉着脸命人磨墨,随即提笔写了一封密函,交给信任的内侍,低声吩咐:“务必送到太子手中。”

“是。”内侍恭身应答,藏好密函匆匆离去,一路前往御仓,将密函塞到一名负责食材出入的宫人手中,“明日记得带出宫去。”

那名宫人心领神会,点点头迅速将密函收好,却不知暗处正有一双眼睛幽幽盯着。

翌日,庾皇后的密函经数次辗转,终于顺利出了京城,送信之人连夜疾驰,正做着立功封赏的美梦,不料斜里冷光骤闪,一道迫人的威势携着劲风而来,不由大惊失色,刚拔出腰间佩刀,便觉后心一阵剧痛直达心口,猛然身子僵住,低头看去,一支利箭从胸口探出头来,箭矢鲜血淋漓。

丞相府内,司马嵘接过裴亮递上来的密函,打开来看了看,不出所料,果然是庾皇后急召太子回宫的信件,不由冷笑:“太子那里都安排好了?”

“是。”裴亮面色平静地应了一声,心中却大感诧异。

丞相一面让自己调查这位晏清公子,一面又吩咐自己一切听从其调遣,对于一介粗人而言,实在是不明白丞相与他二人之间的牵扯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马嵘将密函焚毁,冲他微微一笑:“裴大人辛苦了。”

裴亮并非事事亲为,当然谈不上辛苦,知他是客套,也不多言,点点头道:“公子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嗯。”

裴亮听他声音颇为沉着,越发觉得他气度不凡,不由朝他看了一眼,无声退下。

书房内只剩一道人影,长长地投射在窗纸上,寂静安宁。

如今京中暗潮汹涌,庾皇后急召太子回京,四皇子暗中接见朝臣,王氏封堵消息,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似乎人人都以为皇帝归天之日近在眼前,就连谢家与景王,都先后来信,询问是否安排二皇子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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