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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着地面亮起,迅速绕着这一群人划出一道火圈,火圈接触到附近的草木,腾一下燃烧起来,且顺着高大的数木与成片的草地,越烧越旺。

“不好!起火了!”一道惊慌的喊声在夜色中乍响,所有人都惊醒过来,顿时乱作一团。

太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面前的形势,顿时惊得面如菜色,一时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跳起来急急喊道:“马!马呢!”

马为稀缺之物,带得并不多,此时因受到惊吓正拼命地挣脱,一旦被人松了绳索,立刻就撒开蹄子乱闯着往外冲,几匹胆小的犹豫之下让人牵住,看到别的马冲出去,也跟着跑向火圈,将拉着绳子的人拖得拽倒在地,迅速淹没在火势中。

火烧起来没多久,却势头越来越旺,太子瞪大的双眼中满是惊恐:“灭火!快灭火!”

傍晚埋锅造饭倒是打了不少水来,可当时已经用光了,此时众人找不到水源,急得满头大汗,只好冲到边上用脚踩,一不小心引火烧身,忙迅速将衣裳脱下来,抓在手中往火上拍打,却是一阵徒劳。

于俊达深吸口气,冷静下来,扬声道:“都给我过来!”

太子一惊:“过来做什么!火势越来越大,再不扑灭就烧过来了!”

于俊达顾不得解释,指指摆在中间的锅:“都过来小解!”

众人听得一愣,也顾不得多想,全都围上来,对着这口两个时辰前还用来做饭的锅便开始解衣带,不过有些人原本就吓得快要尿裤子,有些人却吓得死活尿不出,一阵稀稀拉拉的水声,换了几拨人,最终还是将一口锅给填满了。

于俊达动手将太子的衣裳扒拉下来,顾不得他惊怒交加的呵斥,干净利落地扔进气味刺鼻的锅中,快速抖了抖又拎起来,给太子兜头罩下。

太子再次面色大变,正要张口大骂,就让他推了个趔趄:“殿下快出去!再晚就来不及了!”说着自己也脱了衣裳扔进锅内。

众人见到有一丝生机,全都面露喜色,不少手中还拽着早已脱下来灭火的衣裳,行动起来比于俊达还快,争先恐后地往锅中扔衣裳,你推我搡、互相争夺,再次乱作一团。

太子若是死了,他们一个都活不成,自然齐心协力救太子;而太子若是有机会逃出生天,他们便只顾着自己了,哪里还管他人的死活。

太子虽落了水身子虚得厉害,可面对鬼门关,平白添了不少力气,当即就面色难看地捂起口鼻,另一手将衣裳裹紧,眯着眼狠狠一咬牙,不要命似的往前冲,很快就被一阵热浪席卷,顿时呛得咳起来,脚下却不停,又差点撞到一棵燃烧的树上,急忙闪身避过,总算有惊无险地突破重围。

正要松口气时,背后忽地一烫,太子回头看身上着了火,惊得魂飞魄散,又见林子里的火势不停地往外扩,正朝自己蔓延过来,急忙趔趔趄趄地扑到地上打滚,滚了几圈终于离火远了些,忙面无人色地爬起来,刚准备抹把脸,却闻到手心一股骚味,顿时臭了脸色,一脸嫌恶地将裹在身上的衣裳甩开。

接着又不断有人冲出来,同样带着一身的火,滚了几滚后利索地爬起来,带着太子迅速撤离,一直跑到林子外面较为安全处才停下来,一转头见于俊达也顺利逃出,太子稍稍松了口气。

林中传来惊恐凄厉的惨叫,听的人头皮发紧,太子目光阴沉地盯着面前的熊熊大火,原本以为这场火至少要烧到天明,没想到却很快就歇了下来,回头一数,竟少了半数人,不由暴跳如雷。

接连两次发生意外,傻子都觉得有问题了,太子沉着脸,嗓音干哑,咬牙切齿:“一定是王述之!”

于俊达面露迟疑:“不见得罢……”

“不是他还能是谁!”太子怒不可遏,“上回没将他杀死,这回他就报复过来了!”

于俊达原本言外之意是太子树敌不少,无凭无据就一口咬定王述之所为,不大妥当,可又听说太子曾派人行刺过人家,顿时就吐不出话来了。

天亮之际,太子命人去林子里仔细查探,自己则因为两次遭难,脑袋开始昏昏沉沉。

过了半晌,查探的人回来禀报消息:“回太子殿下,林中有一圈树被人砍了,昨夜着的火正是烧到那些树桩处才停下来的。”

太子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横眉怒骂:“这必然不是意外了!王述之真是好大的狗胆!待我登基为帝,头一个便将他王氏诛灭九族!”

于俊达听得冷汗淋漓,皇帝还在,太子便喊着登基,他们这些人想不装聋作哑都不行,可即便太子登基做了皇帝,没有合适的罪名,也是不能将王氏灭族的,哪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也要看看手握重兵的大司马愿不愿意。

于俊达听着太子的骂骂咧咧,一声都不敢吭。

太子骂完后只觉得天旋地转,抬手想拍拍脑袋,却闻到衣袖上一阵尿骚味,面色骤黑。

为了逃命,他们带出来的一应物什都被火烧得干干净净,如今别说多余的衣裳,吃的喝的都成问题,算算离永康县不远了,太子头重脚轻地让人扶着站起来,冷声道:“走!”

太子先是从水里被救,后又从火中逃生,竟然命大如此,这下子别说永康王面色不好,就连王述之也笑不出来了。

虽然他们抓不出证据,可此事彼此心知肚明,原本两方就私怨已深,倒是不怕再添几笔仇恨,可没有彻底结果太子的性命,终究算是白折腾一场,叫人心中不痛快。

司马嵘亦是有些失落,想了想,又冷笑起来,暗道:庾氏始终视我为眼中钉,却一直没法子将我除去,想必他们比我心中更不痛快。

王述之在书房内轻叩着如意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唉……太子实在命大,看来硬碰硬是不可为了!为今之计,还是只能从永康王那里入手。”

司马嵘垂眸,半晌后沉吟道:“丞相不妨叫永康王出去相迎。”

王述之脚步一顿,抬眼看着他,心中迅速思索一番,面露喜色。

永康王原本就是装病,若出去相迎,那就更显精神抖擞了,此时太子正怒火中烧,再让永康王一激,定会气得没了章法,至于后面,那就看太子回京后要如何告状了。

王述之赞赏地朝司马嵘看了一眼,走回案前坐下,快速写了一封信,扬声将裴亮喊进来,吩咐道:“派人将此信送去永康王府,快一些!”

“是。”

第四十二章

太子带着所剩不多的残兵忍饥挨饿赶了一整日的路,终于赶到永康县,此时时近傍晚,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香气四溢,馋得他们眼珠子都冒出绿幽幽的光来。

这一路着实够辛苦,他们没有可换洗的干净衣裳,走一路尿骚味便飘一路,尤其过了正午,让日头一晒,这味道就更刺鼻了,以致有人去农家敲门讨些吃食都让人一脸嫌恶地轰出来。

太子手底下的人又岂是善茬?太子就更不必说了,受到如此待遇当即便恶语相向,不仅扬言要砍人家脑袋,还挽起袖子准备开抢。

可惜百姓们早见惯了各种战乱,见他们如此邋遢,只当他们是山上下来的流寇,操起锅铲敲敲打打把乡邻全喊过来,五大三粗的庄稼汉、粗腰粗腿的农家妇,全都撸起袖子扛起锄头,比他们还凶狠。

太子一行如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逃走了,心中又是堵又是恨。

太子腹中空空,先还唱空城计,后来空城计都唱不动了,只觉得双脚踩在云端,轻忽缥缈,再加之先前又是落水又是着火,伤身又伤神,此时已经两眼直冒金光,见路人捂着口鼻纷纷退避,也顾不得生气发怒了。

一伙人期期艾艾地走,正垂头丧气,忽然听到一阵纷乱响亮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上百号部曲装扮的男子蜂拥而至,将他们团团围住,拔出各自腰间的佩刀,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晃得他们更加头晕。

“哪里来的匪寇?抓起来!”当先之人怒喝一声,挥手就下了命令。

太子一听顿时急了,正要开口呵斥,就听旁边的于俊达扬声喊道:“慢!这可是太子殿下!”

路边的商贩见此处剑拔弩张,纷纷收拾摊子准备退避,听到“太子殿下”,目光齐齐转过来,愣了愣,哄然大笑。

太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怒又恨。

喊话之人显然是永康王府的护卫首领,看都不看他一眼,呵斥道:“永康王病重,谁不知太子要来看望他,你们这些粗鄙之人也敢冒充太子,罪当致死!来人,将他们全抓了,万一惊扰永康王,你们担待得起么!”

“是!”这一声震耳欲聋,众人应完立刻上前抓人。

太子这一行人原本倒也身手不错,奈何一路遭了不少罪,元气大伤,士气也不振,不消几下就无力反抗,一个个让他们给捆得个结结实实。

太子大怒,扭着身子骂:“好大的狗胆!孤此趟可是奉了父皇的旨意,见圣旨如见天子,你们竟敢以下犯上!”

于俊达也慌了神,一边挣扎一边好言好语道:“这位的确是当今太子,我们可是带了信物的。”

护卫首领斜睨着他们,一脸不耐:“信物在何处?”

“在孤身上!”太子见他似有松动,当即便梗直了脖子,咬牙切齿地怒瞪着他。

一人上前往他身上摸了一通,果真从他胸口掏出一卷明黄的物件,瞧着的确像圣旨,却有些皱巴巴的,护卫首领接过去,展开来一看,皱了皱眉,又抬眼看看太子,见他神情倨傲,便冷笑一声,随手将圣旨仍在地上:“想当太子想疯了,连圣旨都敢伪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将他们送去牢里!”

于俊达大惊:“你轻慢太子殿下也就罢了,见了圣旨竟还不放人,难道是永康王授意的?!”

那人哈哈大笑:“一群无知小人,连圣旨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就拿这么一块糊着黑墨的绢布来糊弄我们,真是天大的笑话。”说着似乎怕他们不承认,又捡起那圣旨,展开来给他们看了看。

太子和于俊达全都傻了眼,他们这一路折腾来折腾去,已是精疲力尽,情急之下未曾多想,竟忘了这圣旨曾随太子落过水,如今上面哪里还有半点字迹,全剩下深浅不一的墨痕。

来时昂首挺胸,到了永康县却损兵折将,还被投入大牢,太子拍着牢门大叫:“你们有本事关人,倒是让永康王出来审案呐!”

狱卒轻蔑地给他塞了一碗牢饭:“永康王病着呢,没空审,待他病好一些自会来料理你们。”说着摇摇头转身离开,“唉……没见过这么急着见阎王的。”

太子气得头皮都快炸了,一脚将饭碗踢开,踢完了却发觉自己更加饥肠辘辘,忍不住菜了脸色,最后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眼里既是焦急又是仇恨,心中早已将罪魁祸首王述之千刀万剐,连带着将永康王也一并骂了。

如此一连过了两日,太子已是憔悴不堪,却硬是咬着牙憋着气死活不吃狱卒送来的饭,最后实在撑不住了,终于端起碗来吃了一口,立刻就皱起眉头,味同嚼蜡地将牢饭吞下肚,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枚玉佩,连忙扯出来抓在手中,如同抓了一根救命稻草。

太子在此之前虽不曾坐过牢,却对牢里那些狱卒的贪婪有几分了解,拿着玉佩左右思量了一番,既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又怕送出去之后被狱卒私吞,想了想,还是咬咬牙将狱卒叫过来。

“这是孤的玉佩,你交给永康王,他一看便知。”太子嗓音沙哑,语气始终倨傲。

狱卒伸手接过,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将信将疑,最后往腰间一塞:“那你等着。”

太子一脸不舍地盯着玉佩,又目送他离开。

玉佩送到永康王手中,永康王掂着笑了笑,起身更衣,又梳洗一番,命人将太子带出来,自己则光鲜亮丽、红光满面地出门相迎,远远看见太子的身影,忙肃了肃眉目,一脸歉意地迎上去,也不管他满身臭味,抱着他就嚎啕大哭:“侄儿啊!你受苦了!都是伯父的错!伯父这就好好惩治那些瞎了狗眼的!”

太子强撑的那口气在走出牢门时已经出得差不多了,精力一松,人就软下来,连脚都站不稳,此时迷迷糊糊睁大眼,见他气色好得堪比寿星,顿时大怒:“原来伯父的重病是故意装出来的?!”

永康王好似没听到,强行将他拖入屋内,抬手一摸他额头,大惊:“昌儿,你怎么额头烫得如此厉害?”说着慌忙转头对旁边的下人吩咐,“快去将大夫请过来!”

太子确实烧得厉害,没晕过去已经实属难得,此时呼出的气都是热烘烘的,阴沉着眼冷哼道:“伯父何必做戏!”

永康王不管他,只将他按在榻上好言好语地安抚,让大夫瞧了一通,一边催促着下人去煎药,一边对着他愧疚道:“昌儿好生歇息,伯父这就将牢中那些人全放了。”说着便起身大步而出。

门外立刻就有心腹迎上来。

永康王乐得眉开眼笑,挥挥手示意他去放人,自己则回去换上舒适的衫子,叫婢女在脸上涂涂抹抹,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满脸倦容的病夫,接着便和衣躺在榻上。

牢中于俊达以及一众侍卫被放出来,让人领着进了永康王的卧室,顿时一股浓浓的草药味迎面而来,听闻太子已经看过大夫,正在歇息,一时有些闹不懂永康王是有意还是无意,想着他们毕竟是亲伯侄,便逐渐打消疑虑,齐齐隔着帘子向永康王行礼。

永康王抬手掀开帘子,费力地咳了两声,虚弱道:“本王体虚,不便下榻相迎,于大人万莫见怪。”

于俊达连称不敢。

永康王正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吵闹声,于俊达回头一看,见太子踹开两旁试图搀扶的婢女,扶着门框走进来,忙迎上去:“太子殿下。”

太子抬眼,目光落在永康王的脸上,怒火更炽:“伯父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永康王一脸错愕:“侄儿此话从何说起啊?”

“你!”太子气得胸口起伏,再不愿在此地多留,转身便走,口中怒道,“都跟我回京!”

于俊达听他嗓音沙哑,吓得不轻,急忙追过去将他拦住:“太子殿下,您身子不适,还是先将养两日再走罢,再说永康王又重病在身,您若是瞧都不瞧一眼,说出去怕是不中听啊!”

“哼!留下来让他戏弄笑话么?当心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太子执意不从,当先便往门外走。

“侄儿啊,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永康王急急下榻,被发跣足一路追到大门外,“伯父不知你今日到,下面那些人怠慢了,是伯父的错,咳咳……侄儿莫要生气,快随伯父回去歇着,你……咳咳……你正病着,不宜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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