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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黄泉路其二十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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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我是确实不知此处曾死过人,如有半句虚言,便罚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梁景文双膝跪地,惨白着脸朝酆如归一拜,因这姿势之故,他缺失了左腕的左臂以及折了尾指的右臂即刻从宽大的衣袂当中暴露了出来,勉强抵着地面,瞧来甚是可怜,他的语调亦满是无辜,生生地将酆如归衬作了善恶不分,欺压良善之徒。

“是么”酆如归却对梁景文生不出半点怜悯之心来,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梁景文的头顶心,嫣红的唇角噙着讥诮,“梁公子发此毒誓,想来心中无愧。”

“我心中坦荡,自是无愧。”梁景文仰首迎上酆如归令他不悦的视线,四目相接,他却听得酆如归含笑道“梁公子心中既是坦荡,既是无愧,与我将这密室的来历以及你之所知一一道来也就是了,为何要下跪大丈夫跪天跪地跪天子跪父母,哪有跪我与道长的道理你倘若当真坦荡、无愧,这把骨头怎地这样软”

酆如归伸手轻点着梁景文脊椎上的一块骨头,软声笑道“这脊梁骨软成这样,要了有何用不若我帮你卸了罢”

梁景文自是不愿跪眼前这个明明是男子却做女子打扮的恶徒,但他此番是以退为进,然而那酆如归非但不上当,更是恶语相加。

梁景文略一思索,做出一副悲愤模样“我自是不愿下跪,然你是非不分,对我威胁恐吓,甚至下手折了我的尾指,为了活命,我又能如何”

“你不能如何。”酆如归好脾气地道,“而今,你能做的,便是将你所作所为全数坦白,倘若你罪不至死,我便将你交由官府处置,倘若你死有因得,我便将你交由你害过的人或其亲族、恋人、友人处置。”

“我实在不知你要我坦白甚么,我没甚么可坦白的。”梁景文说罢,又低呼了一声,“这地上这地上”

他这一声,引得姜无岐微微俯下身去,以烛火去照。

他趁机快手去拍姜无岐手上的蜡烛烛身,烛身上附着烛泪,烛泪尚未发硬,只一碰,便凹陷了进去。

只消只消这蜡烛坠地,烛火点燃酒液,火焰即会窜起,他距石门最近,足以逃出去,出去后,他会立即将石门封死,留胆敢伤他的酆如归与姜无岐在密室内活活烧死。

不过是一弹指的功夫,他心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每一个念头皆将他的洋洋自得催得更盛。

他站起身,睁大双目,盯住了被他拍得从姜无岐掌中跃出,且一寸一寸倾斜下去的烛台,耳中俱然是自己激动的心跳声。

但在那烛焰轻吻到酒液的前一刹那,那烛台却又好端端地回到了姜无岐掌中。

姜无岐淡淡地道“你果真做的是这个打算。”

酆如归捉了姜无岐的左手,擦过手背,摸索着勾住了尾指,摇晃了两下,才抿唇笑道“道长,你显是看破他在扯谎了,随他去也就是了,何必理会于他。”

酆如归松开姜无岐的尾指,又朝梁景文笑道“即便如你所愿,这烛火点燃了酒液,即便我与道长困于其中,亦不会伤了我们的性命,至多受些皮肉伤罢了,凡间的火于我们而言,不过是取暖与炊食之用。所以,你还是勿要挣扎了罢也切勿再耍甚么一眼即能看穿的把戏,实在是无聊得紧。你是如何考中那解元的,这般不知好歹,愚钝不堪,莫不是同科仕子好心让予你的罢”

梁景文自小聪慧,在先生与母亲的赞许当中长成,又一举得了解元,他哪里受得住酆如归贬低于他,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才做出不与酆如归计较的高傲姿态,道“我从不惧有人与我切磋学问。”

“是么”酆如归见梁景文并无吐露真相的打算,懒得再与他白费口舌,索性扯了姜无

岐的手,不耐烦地道,“走罢。”

这密室内已无可察看之处,姜无岐颔首道“好。”

酆如归扯着姜无岐走出密室,却在梁景文跟上来时,一掌将梁景文拍回了密室之中,紧接着便阖上了石门。

梁景文被酆如归一掌拍在了密室的角落,这角落是离石门最远的所在,酆如归那一掌全然不疼,他立刻起身狂奔,未及奔到石门前,反是亲眼见得石门迅速地阖上,他不由气急败坏地对着石门又踢又踹。

这石门有两处机关,一处在门外,一处在门内,门内的机关在门阖上时,无法作用。

故而,梁景文绝望地瞪着石门,心知自己定然要死在这密室了。

姜无岐回首望了眼石门,道“若无水与吃食,他能在其中活上几日”

酆如归闻言,冷笑起来“你是责怪我狠毒,将他关在其中会要了他的性命么”

“并非如此。”姜无岐轻抚过酆如归好似生了刺的眉眼,“贫道知晓你并非恶毒之人,你之行事虽稍显乖张,贫道难以预测,但你善恶分明,显然是因为那梁景文对于你我有所隐瞒,你才将他关在密室中,你如是行事,并不是为了取他的性命,而是为了使他说出实情,再做思量。酆如归”

姜无岐轻唤着酆如归的姓名,又望住了酆如归叹息着道“你勿要再曲解贫道了可好”

酆如归不知怎地登时有些眼热,他怔怔地凝望着姜无岐,忐忑地问道“你之前说你信我,信的是甚么你又为何要信我”

姜无岐温言道“贫道信你不会无端杀人,更不会杀人食之。”

“那我倘若在神志不清时杀人食之,你会如何”酆如归后退一步,仰首向着酆如归道,“姜无岐,你会如何”

不待姜无岐回道,酆如归启唇笑道“你会如何你会杀了我以替天行道么”

“你即使失去神志,亦不会取人性命,你我初见时,你便失去了神志,但你只吸食了我少许血液,并未要了我的性命。”姜无岐捉了酆如归的一只手,“你擅长忍耐,你的掌上俱是伤痕,你纵使伤了自己,亦不会伤了旁人,酆如归,你不会无端杀害无辜之人,更不会杀人食之。”

“许我从头到尾是作戏与你看,暗地里嗜血啖肉”酆如归还未说罢,姜无岐却是用未持烛台的左手将他揽进了怀里,柔声道“酆如归,贫道信你。”

酆如归下意识地圈住了姜无岐的腰身,继而埋首于其肩上,闷声道“我倘使当真杀了无辜之人,你会如何”

这话一逸出舌尖,酆如归便觉得自己说得过了,他与姜无岐不过是相伴积德行善而已,非亲非故,他有何立场要求姜无岐抛弃原则地维护他

姜无岐君子端方,从不行恶事,至多百年,定能修成正果,羽化成仙。

而他,原身留予了他一身的罪孽,这罪孽怕是赎不清了,纵使他穷尽一生的时日,亦恐怕只能削减毫厘。

如今,他却强求姜无岐待他如同待至亲至爱之人一般不即便是至亲至爱之人,姜无岐也不会践踏他所遵循的为人之道。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姜无岐柔和的声音忽而拂上了他耳侧“你倘使在神志不清时,杀了无辜之人,纵是对方有人要你偿命,贫道亦会护着你,因为贫道见过你那瘾发作的模样,你这般能忍耐苦楚之人,断不会甘心轻易地败于那瘾;你倘使在神志清醒时,杀了无辜之人,那么”

“那么如何”酆如归推开姜无岐,目不转睛地问重复道,“那么如何”

姜无岐犹豫着道“贫道许会下手惩治你,但取你性命,怕是下不了手。”

“姜无岐,你着实是个傻子。”酆如归轻笑着道,“再让我

抱一会儿罢。”

姜无岐见酆如归一双柳叶眼中流光溢彩,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却未生出半点绮念来,只是庆幸适才刺猬一般的酆如归已然对着他卸去了防备。

酆如归对着他冷笑时,心里应当也不好受罢

他朝着酆如归张开了双手,下一瞬,酆如归便扑入了他怀中。

他闻到了酆如归身上隐隐约约的胭脂香气,又感知到了酆如归较他冷上一些的体温,一双手便不由自主地覆上了酆如归的后背,酆如归十分清瘦,后背的骨头根根分明。

酆如归汲取着姜无岐的体温,良久,陡然听见姜无岐问道“你为何喜欢抱我”

他不假思索地道“因为你很暖和。”

姜无岐点点头“那你便多抱一会儿罢。”

“嗯。”酆如归在姜无岐怀中极其安稳,好似要睡了去,纵然这暗道潮湿、阴冷,又有腐朽气。

他生怕自己真的睡了去,便伸手推开了姜无岐。

姜无岐低首望着空落落的怀中,左手钝滞须臾方才垂下,而那右手中的烛火摇摇曳曳着,格外明亮。

“走罢。”他走在了前头,又回首嘱咐道,“应是夜深了的缘故,这暗道更为湿滑了,你且仔细些。”

“好。”酆如归一面紧随其后,一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走了几节台阶,他又起了玩心,揪住姜无岐的腰身处的一点道袍,在手中把玩。

这道袍的衣料极为柔软,大抵是浆洗过无数遍了,从暗青色里微微泛出雪白。

姜无岐疑惑地道“贫道这道袍有何不妥的”

“不妥极了。”酆如归玩笑道,“你先褪下来,我帮你重新穿上可好”

姜无岐听出酆如归是在与他玩笑,却是甚是认真地道“贫道自三岁后,便自己穿衣洗漱了,其后无人为贫道穿过道袍。”

闻得此言,酆如归的心脏猝然一动,同时揪着那点道袍的指尖紧了紧,直到出了暗道,才略略垂首道“那改日得空了,我来为道长穿道袍罢。”

姜无岐摇首道“不必麻烦。”

酆如归猛然抬首,又凝视姜无岐温润的眉眼道“我却要试试会如何麻烦。”

“你”姜无岐琢磨不透酆如归的意图,见酆如归坚持,也不便拒绝,“那便随你罢。”

酆如归此番五分是玩笑,三分是想要瞧瞧姜无岐无奈的神色,余下的两分连他自己也无法理清,全然做不得数。

听得姜无岐应下了,酆如归竟是生了怯意,他原不是会退却之人,当即笑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姜无岐将暗道关上,接着将梁景文的床榻恢复原状。

这床榻堪堪遮掩上暗道,外头却突地有人道“景文,夜色渐深,你念了一日的书,定然肚饿空空,娘把晚膳送进来可好”

假若梁母推门而入,酆如归与姜无岐大可在梁母瞧见俩人前离开,但梁母不见了梁景文必定会四处找寻,确是个麻烦。

不知这梁母可知梁景文做了何事,梁母又是否是梁景文的帮凶,如若梁母不知,梁景文所做之事尚未分晓,不便让梁母知悉,如若梁母乃是帮凶,更不能打草惊蛇。

酆如归思忖间,姜无岐却是心生一计,他伸手取下架几案上头的一册尚书往房门丢去。

这尚书撞击在房门上后,又跌落在地,发出的声响惊到了门外的梁母,梁母收回要推门而入的手,苦笑着道“那娘便不打扰你念书了,你切勿动气,好生用功,那会元、状元定是你囊中之物。”

酆如归侧首望着姜无岐,夸奖道“道长你真是机敏过人。”

“谬赞了。”姜无岐解释道,“现下已近亥时,那梁景文却还未用晚膳,梁母又疼爱他,不会放任他饿着自己,故而梁母早前理当也来问过梁景文将晚膳送进来可好,梁景文当时应是拒绝了,且发了脾气,不然梁母的语气不该这般小心翼翼。”

“因而你替梁景文又发了一次脾气,摔了那尚书”酆如归心思通透,姜无岐一摔书,便将前因后果想了明白,但他喜欢听姜无岐说话,便安静地听着,末了,才发问。

“你说得不错。”姜无岐又道,“你打算将梁景文关上几日”

“一般而言,只消有水可饮,常人可支撑七日而不死,而若是无水可饮,最多仅能支撑三日。”酆如归红唇微启,露出一点雪白的齿列来,“我打算将梁景文关上一夜,明日便放他出来,他若是明日肯交代便好,若是不肯,那女鬼今日来过了,她倘若当真是来向梁景文复仇的,她今日只作恐吓,却不动手,证明她不想这么快就杀了梁景文,而是想将他折磨一通后再动手,或许明日她会再来恐吓梁景文一番,我们在这守株待兔便可。”

“便先如此罢。”姜无岐在梁景文的床榻周遭施了一个术法,用以监测梁景文的动静。

“现下大多人家已歇息了,我们明日再来打听那女鬼的出身罢。”酆如归旋身出了窗去,长身立于清亮的月色下头,一身红衣被铺洒了一层月色后霎时柔和了起来,“姜无岐,我们回去罢。”

姜无岐,我们回去罢。

姜无岐有片刻恍神,他长成后,总是只身在外历练,回到宗派中,与师兄弟碰面也不过是颔首致意,鲜有秉烛夜谈之时,而他的恩师醍醐道人虽然对他甚为关切,却是行踪不定,他常年见不到其一面

是以,从未有人特意来找寻过他,从未有人对他道,姜无岐,我们回去罢。

回去,仅仅是回客栈而已。

姜无岐心下对自己所思所想失笑,口中却应和道“酆如归,我们回去罢。”

由于宵禁还未解除,外面的街上,除却巡夜人空无一人。

俩人避开巡夜人,使出身法,不多时,便回了客栈。

俩人都已辟谷,只因身在凡间,仍是遵循着凡人的习惯,一日三餐。

故此,尽管俩人这一日只用了早膳,却也不觉饥饿。

俩人未免惊动客栈中人,索性飞身从窗而入。

酆如归阖上窗,便与姜无岐一道行至了那毁容女子床榻前。

那毁容女子面上翻起的皮肉居然片片通红,其中的嫩肉甚至通红得一如在热锅中滚煮了一遍似的。

“她竟是又烧起来了。”酆如归嗓音发紧,“你赶紧去请大夫,她这模样,恐怕快没命了。”

姜无岐转身跃出窗户,请那女大夫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姜无岐便抱着那女大夫来了,女大夫诊过脉,后又掀起那毁容女子的眼帘看过,才道“她怕是活不成了,若是以人参吊命,也许可拖延些时日,但能否活命却是得看天意如何了。”

“那便劳烦大夫将人参熬了来罢。”酆如归话音方一落地,便听见那女大夫迟疑着道“一株人参须得白银五十两。”

“白银五十两便白银五十两。”酆如归取出五十两白银来,交由那女大夫,后又催促道,“你且快些去罢,切勿误了人命。”

姜无岐将那女大夫送了回去,待她将人参熬了,才端着药碗回到房中。

酆如归从桌案前端了张矮凳,坐于床榻前,听得动静,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姜无岐被袅袅白气裹着,眉眼间犹如覆上了一层轻薄的白纱,看不清楚,仿佛远在天边。

他怔忡着向着姜无岐伸出左手去。

姜无岐浑然不知酆如归的心思,见状,腾出右手来握住酆如归的左手,仅以左手端着药碗。

掌心肌肤相贴,酆如归不禁轻颤了一下,双目亦泛起了盈盈水光来。

姜无岐怕人参凉了,有损药效,不得不出言道“你先松开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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