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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哭天抢地,引得周围众人更是议论纷纷,她儿子原本是个屠夫,其父早逝,以往辛勤下来每日也还有些盈余,一家日子过得尚可。自从迷上了赌博,便天天往这千顷坊跑,眼看成年了,连媳妇也娶不起,到现在他母亲也落得只能乞讨度日。而他今天把房子也给卖了,得了银子便匆匆来到千顷坊,准备翻本。

沈小王爷闻知事情经过,只气得火冒三丈,上前扶起了地上恸哭的老妇:“普天之下,竟有这等事情!来人,去把那混账东西给爷揪出来!”

小何是他的长随,也是有些身手的,何况见是沈小王爷,勾钱自然要多加照抚。那青年男子很快就被逮了出来,他面上虽有惧色,仍是色厉内荏:“大人,小民并未犯法,所有银钱皆是自家财物,大人何故拿我?”

那妇人一见他,啼哭更甚。沈小王爷瞪了他半晌方道:“你家房子卖了多少银两?”

那男子倒是不敢造次,忙跪在地上:“三十二两银子,这是有卖房契约的大人。”

沈小王爷穿了件绛紫色的长袍,贵气逼人:“区区三十二两银子,怎够你翻本呢?”

那男子倒不料他会这般讲,当下便愣在当场。沈小王爷逼近他,嘴边露了丝笑意:“爷娶你母亲作妾,再给你三十二两银子,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那妇人亦被惊住,男子颇有些踌蹰:“这……官爷,古往今来,岂有儿嫁母的道理呢?”

沈小王爷丝毫不以为意:“你卖儿、卖妻,又如何卖不得母?何况三十二两白银,你这老母还有别人会出这样的价钱来买么?还免了你日后的奉养之责。”

男子想了一阵,终是抵不过银钱的诱惑:“好!”

沈小王爷也不顾妇人的哭闹和周遭看客的讥笑,当即掏了三十二两银子扔在男子面前,然后他一本正经地道:“爷既然娶了你老母,便算是你爹了吧?”

“……”男子正五味杂陈地捡银子,闻言不由一僵。沈小王爷狰笑着靠过去:“既然爷是你爹,自然能打得你吧?”言罢不待对方答言,他立时将人摁在地上,身后勾钱和小何怕他吃亏,忙将男子四肢按住,任他将人一顿痛捶……

他边捶还边吩咐小何:“将爷新纳的妾室带回王府交给王妃,对了,把爷的这个儿子也一并带回去,爷要好生教导……”

殷大当家以手抚额,不忍再闻:“你是何人?”

那妇人也有些畏惧:“回王妃,民妇张齐氏,长安人士,丈夫张英早逝,有个儿子叫张青。”

殷逐离觉得心中一万头羊驼奔过戈壁,她无力地挥挥手:“带往水晴苑歇着吧。”

而及至夜间,殷逐离终于见到这个张青,她毫不怀疑他肯定是个屠夫,生得膀大腰圆,皮肤黝黑。白日里也不知道被沈庭蛟如何收拾了,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此刻见到殷逐离,他倒是学乖了,直接就上前跪地拜了三拜:“母妃!”

殷逐离自认为也经过一些大风大浪什么的,但这一声母妃叫出来,她仍是浑身一哆嗦。

张齐氏在水晴苑住下来之后,沈小王爷自然是不可能过去留宿的。全府上下都当是看一个笑柄,有想在殷逐离面前卖乖的奴才平日里对其母子二人多有欺凌。殷逐离发现之后将几个恶仆重杖八十,严令府中人将其当作侧妃看待,衣食供给也与侧妃无异。母子二人的情况这才逐渐好转。

殷逐离看那张青高壮,想着这样无所事事也不是办法,于是聘了武师专门教他兵法、骑射。他倒是个好学的,尤喜弓马,整日里苦练不息。

张齐氏嫁入王府本是这个荒唐王爷的一件荒唐事,然而却引起了另外两个人的不满。此二人自然是府中的丫头翠珠和巧云了。其中翠珠年龄稍长,在何太妃身边侍奉过一阵,也见过些世面,如今更是愤愤不平:“她一个低贱的老妇都能入府为侧妃,凭什么我们就只能当着奴才,处处低人一等?”

巧云闻言也只是叹气:“那有什么办法?谁教九爷恰恰就选中了她呢?”

翠珠心比天高,她心里有主意,也不说破,只冷哼一声,再不提及。

今年的桃花汛来得猛于往年,严冬极寒刚过,又遇春荒。

殷逐离不常回府,经常在天水、涪城等各处查看民生。官府做事不怎么牢靠,就连天子脚下的灞水河堤都是年年修、年年溃,自极寒之后她就令各地钱庄拨出一部分款项,请了几个精通河工的师父,组织民众自行修堤。由殷家提供材料、伙食,村民出力。

就这么着官府的人还不乐意——这河堤修结实了,百年不坏,他们从哪里吃钱呢?于是只接受捐赠银两,不许百姓修堤。殷逐离深知其中关节,若是捐赠,只怕那破堤仍然是个破堤。只是今年不比往常,若是洪水耽误春耕,全国上下定然会有一场大饥荒。

与其到时候派人四处施粥接济,不如此时就组织民众加固河堤。

她派人左右周旋于官吏之间,最后和各地县官谈妥,这笔银子殷家不提,河堤仍然算作官僚的政绩。县官这才勉强同意。是以朝廷一直以为是各地父母官勤政爱民,免不了又对沈庭遥吹嘘一通国泰民安的话。只有修堤的百姓知道这钱出自哪里——那些个雁过拔毛的官僚,才不会弄这么结实的材料。

沈小王爷随她行过周围县市,他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朝中官员每每称赞的太平盛事。常年战祸,官匪沆瀣一气,那么多人衣食无着。朝廷每年发下来的赈济钱粮,分到百姓手上就只有一碗薄粥。每年修堤、铺路、打井的款项拨至州府就剩不到三成。

经朝廷重重筛选到任的官吏,十有七八是酒囊饭袋之辈。万年县有一户人家被强盗所杀,百姓前去报官,称该宅闹鬼。那位县令醉醺醺地坐在公堂上,一拍惊堂木道:“鬼?来呀,马上派人过去,问问那些鬼交税了吗?一鬼一税,分……分……分文也不能少!”

沈庭蛟越行越觉心惊,还是殷逐离抱着他安抚:“这就是官场。九爷,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这天下黎民皆握在你的手上,希望能有所不同。”

沈小王爷惊愕:“这江山怎么可能在我手上?回去之后对太尉秦师说说吧,这朝中,也就他刚正不阿了。”

殷逐离拍拍他的肩,只说人世如棋,乾坤莫测,不再多言。

一路见惯了各样的官吏,就只有万年县的县令陈舒淮治下的河段最坚固,所用的筑堤材料也是实打实的青石块。他对殷逐离既敬且畏,不像是官对商。

沈小王爷疑心二人关系不寻常,还是最后陈舒淮自己对沈小王爷解释:“当年下官科考三年年年落榜,身上银钱被骗,不得已流浪街头,三餐不继,是王妃给小的引见了长安吏部尚书袁东城,小的这才被补录用,分在这万年县做了县令。王妃实在是下官的活菩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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