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场暴雨，次日早晨，天气灰蒙蒙的，如同暗色网纱无形的罩在头顶。街头商贩风雨无阻地骑着脚踏车穿梭在这个小小的县城，天还没亮便已经在路口摆摊忙碌了。早起的阿婆大爷也已经坐在家门口嗑瓜子闲聊，能从早上唠嗑到中午。麻将馆里人声鼎沸，这是一年四季都热闹非凡的地方，要说有人不会打麻将，那必定是要嚼巴你两句的。

下了雨，石板路湿滑泥泞，白慕一双白鞋踩得十分狼狈。

“你看你！昨晚下了大雨你干嘛穿白鞋啊！？”

钟晓把手交叉抱到胸前，盯着那双不忍直视的鞋。

白慕低头看了看，十分无奈：“我也没想到这路这么不好走，更何况，刚才你也看见了，有辆车从我们身边过去，想不被溅到都难啊！”

“所以我们就不应该今天出门。”

“明天你不是有事吗？要去和你男朋友约会啊！”

白慕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所以今天把书买了，明天你就安心去约会。”

下周一钟晓有个公开课，大纲完成了，还有一点细节，买几本书回去想着完善一下，顺便白慕也想买几本书，于是两人约好今天出门，奈何天气原因扰了些兴致。

钟晓吐口气，白雾飘散在湿冷的空气里，“貌似又要下雨了。”

白慕抬头看看天，本就灰暗的天空此时也被一团乌云盖住，隔壁不远的摊子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书店没有开在马路边上，反而是在巷子转角，不注意的话还看不出来这里是卖书的。店面不大，也不小，门口挂着塑料挡风门帘，从外往里看还能看见一排排的书。

“别看它开得偏僻，但他家的书是卖的最全的！”

钟晓拉着白慕推开门帘走了进去，直往后排走去。钟晓早已经做好清单，所以很快就拿好书，“走吧。”

白慕也抽了本古史典籍，跟着她去前台结账。

前台在大门右边靠里，有一半还被书架挡住了，刚才进来得急，她也就没看到有人。此时那里站了一个人，正用抹布擦着几本书，可能是刚从仓库拿出来，有些积灰。

听见响动，他没有第一时间抬头，声音冷然：“稍等。”

动作肉眼可见的变快，几秒钟把手里的一本书擦好放到一旁，又拉开抽屉扯了一张湿纸巾，骨感细长的手指在纸巾的擦拭下有些泛白，等抬眼一眼看到白慕时，周凛手上动作有一瞬间停顿，只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接过她们手里的书。

“200块。”

白慕抢在钟晓之前把钱付了，将手机付款界面凑到周凛跟前。

一阵若有似无的橙子香又萦绕在他鼻间，只想沉醉其中。白慕听见周凛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嗯声，她看了看面前挺拔如松的少年，这么冷的天气他也仅仅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颜色是正红色，如此张扬的颜色他也能扛得住，也格外的适合他，淡漠厌世，像是独处世间的最后一朵红莲。

“你是···在这里兼职吗？”

好歹也是她学生，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准备关心一下班里的学生。周凛没料到她会跟他说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默了几秒，将手里装好的书递给了她。

“嗯。我在这打工。”

去接书袋时，白慕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周凛的手指，触感冰凉，跟她暖乎的手截然不同。周凛同时也感受到了指尖的一处温热，触感经久不绝，更是从指尖延伸到心脏，像是被包在一团火焰中。

白慕站在旁边等钟晓，刚在结账时她就被一通电话叫到一旁，现在像是发生争吵，钟晓的情绪有些不稳定，声音也越来越尖锐。白慕突然想到周凛前几次旷课，结合现在一想，他肯定是为了打工而没来上课。她觉得应该提醒一下他，他是学生，现在应该以学习为主，话也就自然而然说出口：

“现在你是学生，最主要的还是学习。偶尔兼职可以，但别旷课就只为了来赚这一点钱。”

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主要她也不是班主任，管学生这么多干嘛，何况他们还不熟。

很显然周凛不吃这一套，刚听完就冷着张脸，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开始擦书，一个眼神也再没给过她。

很快钟晓红着双眼出来，白慕也顾不上其他什么连忙挽住她的手，边安慰她边往外走，也因此没注意到周凛钉在她身上的视线，火热的同时又带着些复杂，无奈又或者失望。

那天钟晓怎么也不肯给白慕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强忍着眼泪说自己一个人想静一静，白慕安慰性的拍了拍她肩膀给她打了一辆车。

“有什么事可以找我说，别一个人憋着。”

白慕最后抱着一本书回去了。

···

钟晓应该是是失恋了。

她想。

她脸上不再洋溢着娇俏笑容，眉目间紧锁着一丝忧郁烦闷。白慕决定找个时间跟她谈谈，又想起上次她什么也不肯说的样子，自己也生出了一点担忧。

这几天的课周凛倒是来得很及时，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她总觉得这段时间班上上课不认真的现象有所减缓，她上课也自然轻松舒心。

办公室。

白慕拿出刚才课代表送过来的卷子准备批阅。

批得很快，不久中间一张卷子展现眼前，试卷一片空白，只顶端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周凛。笔触十分飘逸，像是德芙巧克力那么丝滑。

适合学医。

这是她的第一想法，随后是有些生气。

她以为他这些天是认真的，可交上来的作业是打了她一个脸，高叁了，他是一点也不着急。又想起之前听说的，想周凛恐怕是少爷出身的，打架逃课丝毫不影响他，从一出身就在罗马的人有何畏惧呢。

索性也不再管他，把他的试卷随手放入批阅过的那沓卷子中。

在你不了解一个人时，千万别通过别人或者谣言来判定他。或许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很少人能做到，受人敬仰的老师也不例外。

在后来她真正了解到周凛后她反过来想现在的自己，竟有些讨厌，更多的是愧疚。

不知不觉迈入了初冬，原本有枯叶的树子顶上，现在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随着冷风打着寒颤。

白慕裹着一件棉绒卫衣出了门，天色还尚早，天空如同是被撕裂成两半，光线半明半暗。她突然有点想吃老字号的小笼包，就在前边不远。

等买完东西出来后，她看见有几个人急冲冲的从不远处巷子里跑了出来，边跑边破口大骂，她再一看，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带些伤，有好几个是互相搀扶着跑出来。

她抬眼向巷子口看去，什么也没有，她吐出口气还没转身时视线中出现了一双黑色的运动鞋，等那个人慢慢走出来时，她才看清了他是谁。

周凛。

很快他也看到了白慕，她身穿一件白色卫衣黑色卫裤一双白色帆布鞋，显得极为乖巧，手里提着一袋新鲜出笼的包子站在不远处惊讶地看着他。今天的她不再是穿着高跟鞋透着陌生疏离的老师，而是一个活泼生动的少女，周凛想到了很久以前，极寒的雨天，他躲在树下，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脸上，手臂上，天边响起低沉闷雷，闪电照亮了他脸上的伤痕，他闭上双眼。过了很久，他感受到没有雨落在身上，但他明明还听见雨声滴滴哒哒碰撞到石板路的声音。睁开眼，撞入了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里，是她举起雨伞为他遮雨，她也穿着一件白色卫衣，在浓墨似的黑夜里极为显眼，像是白炽灯打破了黑暗，也打破了他坚固的封闭世界。

白慕早已经到了周凛面前，仔细看了看发现他脸上嘴角处有伤痕，垂下的手也有点点血迹溢出，再一想刚才跑掉的那群人，基本上有了猜想——周凛打架了。

明明说过不再管他的事，可对他打架还是十分不满。

“你又打架了？”

这一声把周凛从那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显然没听到：“嗯？”

白慕对他这不放在心上的态度有些不满：

“你怎么又打架了？”

听见这句话，周凛黑曜石般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含期待：

“你记起来了？”

白慕不解：“什么？”

看着她那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周凛又恢复了一脸冷漠：“没什么。”

白慕真的有点无语了，有什么就说啊。看着他一副不想交谈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

“今天让我碰到你打架就算了，下次不能再打架了。你是学生又不是流氓！”

白慕想用老师的口吻教育一下这个叛逆的学生，但他显然不领情，还没等她说完就走了。

已经耽误了很长时间，白慕直接在路上打了一辆车去学校。

当白慕在教室看到周凛时还是小小的惊讶了一把，本来以为他会直接不来。此时他脸上随意贴了一个创可贴，正被蔺于纠缠得不耐烦，看到她进来就直起身做出认真听课的样子。

白慕扯了扯嘴角，要不是看到他打架她真的会以为他是个认真听话的好孩子。

果然人设都是外表堆出来的。

···

钟晓要离职了。

当白慕听到这个消息时十分震惊，她知道钟晓其实很喜欢当老师。

“慕慕，明天我们出去吃个饭吧。”

白慕第二天很快就到达她们约好的地方，是一家咖啡厅，她先点好一杯拿铁等钟晓。钟晓失恋以来心情都十分不好，也没过多的跟她说分手的原因，只是说性格不合适。

钟晓也在几分钟后到了，她卷着一头大波浪，画着十分精致的妆，她穿着一身黑色大衣，脚踩一双齐膝皮靴，打扮得十分酷，和平时判若两人。

“怎么？是不是看到我这样很惊讶。”

钟晓坐下后点了一杯美式后看着她笑。

白慕说不出不惊讶，只是没想到钟晓温婉清新的面孔下也有不同的一面，但这样的打扮也丝毫不会让人过多的意外，仿佛她本就这样，自由且毫无顾忌，只不过以前好像是收敛了起来。

“你去上大学后，我还在上大专。那里的女生抽烟喝酒文身···我当时因为家里的压抑也想叛逆一下。···我学会了抽烟、喝酒，可慢慢的，我爱上了这种感觉，被酒精暂且麻痹的快感。我也和她们一起出去玩，去酒吧，去ktv···慢慢的我认识了一个男人，他对我很好，拿我当好朋友对待。”

说到这，钟晓停顿了一下，喝了杯美式，苦涩的味道在口腔弥漫，刺激味蕾。她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你是不是以为他就是我男朋友，哦不，应该是前男友了。···不是，当时我也以为他对我有感觉，但是后来他告诉我，他喜欢男生，他是个同。我也就更加没了顾及和他玩得越来越好，不久他带我去参加他的生日会，很多人，我一下就看见了一个人，他长得很清秀，脸很白净，衣服看起来很旧但很干净，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很清澈，跟周围的人显得格格不入。他坐在角落里，别人都在到处拿着酒杯闲聊，只有他默默地一个人在喝酒。我后来打听到他是我朋友的朋友，他喜欢温婉大方、黑色直发，不抽烟不喝酒的女人。我就学着留直发，戒烟戒酒。终于他让我追上了，我当时开心得我妈都以为我得精神病了。”